第40节
  后来学校处分下来以后, 谢楚清独自消沉了一周,紧接着就跟所有人断了联系,其中也包括余老。
  谢楚清靠在床头看那条短信, 停顿一瞬,回了个“好”。
  咖啡已经煮出了味,醇厚的香气很快就从客厅弥漫到了卧室,浓郁的味道中还隐隐泛着酸苦的果香,非但没有提神醒脑,反而更让人昏昏欲睡。
  等下咖啡煮完以后再加两勺奶,刚才她好像还在柜子上发现了方糖,不过她怎么吃甜的,不加糖也没关系……
  这是谢楚清意识模糊前脑海里飘过的唯一一句。
  这一觉睡得仿佛十分漫长,等到她醒过来时,卧室方纹镂花的窗帘还维持着拉开的状态,周围非常安静,只有除湿器在轻声运作的声音,窗外更是一片漆黑。
  谢楚清摸索着开了床头灯。
  之前她困得直接睡了过去,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现在全身都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又酸又软。
  凌晨2:41.
  “……”谢楚清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愣了片刻。
  她从昨天上午的十一点睡到现在,竟然睡了足足十几个小时
  客厅里煮的咖啡早就冷了,空气中还残留着醇香,谢楚清打开窗透气,室外冰冷的寒气在刹那间扑进来跟她打了个照面。
  酒店坐落在伦敦的市中心,从窗边看出去能看到远处亮着的钟楼,硕大莹亮的表盘在深夜里异常明显。这个时间点,街道上偶尔会路过几个刚从小酒吧里出来的年轻人,不多时又湮没在了夜色里。
  谢楚清关上了窗,换了身衣服决定出门觅食。
  这个时候能去的除了一楼大厅,就只剩下酒店的二十四小时餐厅了。
  餐厅里,数个水晶吊灯将室内照得灯火通明,一眼望去,出乎意料的还有人在。餐厅内被分成了用餐区和休闲区,谢楚清环视一圈,视线定在了不远处的休闲座上。
  顾行居然也在。
  昨天他两回把她拉下水的事她还印象深刻,谢楚清收回目光,装着神情自然地坐下来点了餐。
  此刻顾行对面坐着一个金发的中年男人,听起来后者显然跟他谈得很投机。
  谢楚清就坐在离他们不到十米的座位上,她没有再看向他们,耳边隐约传来金发男人的一句“yeah i get that,jet-leg sucks.(倒时差的感觉糟透了)”,接着两人的谈话声中断了。
  她觉得有些不对,抬眼看了一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顾行已经过来了。
  刚一觉睡醒,她的反应都是迟钝的,顾行看着她明显有些愣怔的眼神,问:“还困吗?”
  谢楚清一时没摸准对方的意图,缓了一瞬才说:“不太困。”
  “等下带你去个地方,”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深黑的眼底带了点笑,“不会再拉你下水了。”
  .
  两个小时后,一辆黑色宾利行驶在了英国某个小城的街道上。
  车窗外的天光还没有亮起来,小镇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谢楚清看出窗外,道路的尽头通向一座小山丘,山顶上闪着细碎的灯光,古老而高耸的建筑群错落有致,隐约能看得清城堡与教堂的轮廓。
  顾行开了窗,风夹杂着海的淡淡咸腥味。
  这座小镇坐落在英国的南部沿海,车一路沿着山坡上行,路过刚才看到的建筑,又往前行驶了近半小时才停下来。
  天色已经渐渐开始显露出微光,谢楚清下了车,发现这个地方只有一条宽敞笔直的路,视线所能看到的地方除了平坦柔软的草地,其余就是看不太清的夜色。
  两分钟后,她站在道路外侧的边沿上往外看,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在哪。
  她在悬崖边上。
  谢楚清正站在大约百米高的陡峭悬崖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深海,虽然现在她还不能看清崖底的情况,但耳边早已经传来了强劲的海浪拍打礁石的水声。
  海风在脸侧猎猎作响,她回过头看身后的男人,问:“是这里吗?”
  顾行刚停了车走过来,身形在半隐半现的夜色里显得颀长修挺,漂亮得像一幅中世纪的油画。他在她面前站定,“嗯”了一声,低下眼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理顺,停了半晌,喊了声她的名字:“谢楚清,你现在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
  谢楚清脑中的想法只过了一瞬,坦白地告诉他:“我在想,你等下是不是要扔我下去。”
  顾行没答话,她下一刻就被他按着肩膀转过了身,从面向他转到了面向悬崖前的大海。
  天开始慢慢地亮起来了,海平面的一线逐渐露出明亮的光晕,灯塔的亮光也变得暗淡下去,谢楚清借着光,总算看清楚了脚下的峭壁有多高,而她恰好就站在离悬崖不到三步的距离。
  太近了。
  她心里一跳,刚想撤离一点,却被身后的人扶住了腰,站在悬崖边上一步都后退不了。
  虽然说顾行没让她后退,但也没有松开自身后揽着她的手。他凑近谢楚清的耳侧,嗓音沉稳,低缓,带着不动声色的逼近。
  “我不介意你所有的怯弱或消沉,所以不要怕让我看到你最难堪的样子,”顾行低眼看她耳后细白的皮肤,“即使你从万丈摔下去,我也是第一个接住你的人,现在也是,以后也是。”
  六年前她从巅峰摔下来,选择的是推开周围的人,也包括他。
  他要她一颗心。
  怕的也是她这颗心。
  作者有话要说:  短更,明天补长xd
  ☆、第48章
  从小镇悬崖上回来后, 谢楚清在酒店倒了两天的时差, 期间出去逛了逛伦敦的街景。
  令她惊讶的是,顾行之前在机场说的话的确没骗她, 逸丰集团近期确实和当地负责电子机械设备出口的公司有个合作项目。他们回来后的当天下午, 那天在机场看到的棕发男人就等在了酒店门口,看到谢楚清, 还友好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临走前,顾行目光扫过谢楚清被冻得红红的耳尖,低声开口:“重要的事等我回来再说。”接着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件东西,递给了她,“如果有事,就打我的手机。”
  看他的样子, 显然是知道她有什么重要的事。谢楚清低头一看,他塞给她的竟然是一小袋黑巧克力,顿时噎了噎:“……我哄谢楚明都不这么哄了。”
  男人听完, 从善如流地在她唇角上吻了一下。
  旁边的棕发男人打趣道:“maybe later.(我可以等一会儿)”
  挖坑给自己跳的谢楚清:“……”
  黑巧的包装很精致, 在开口处贴着立绘的圣诞老人卡通图案,旁边用英文斜体写着“圣诞快乐”。
  还有不到一周就要圣诞了。
  .
  临近圣诞,伦敦街上的商店都改成了圣诞元素的装潢,橱窗里也摆满了圣诞摆件,有商店提前挂上了“boxing day on dec.26th!(12月26日打折大促销)”的横幅, 就连远处的伦敦眼都像是染上了浓重的节日气氛。
  顾行走的第二天,谢楚清出门逛了一圈,在街边打了辆车, 报出了那个自己已经烂熟于心的地址。
  地址所在的居民区离市中心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她只让司机停在了居民区外,等出租车开走后,她并没有急着去找地址上的门牌号,而是在原地待了片刻。
  眼前是一大片的居民区,每一幢都是整齐而相互分隔的红砖木别墅,门前用乌黑的栅栏划出一小片院子,一些院子里种了冬青和矮灌木,无论是别墅还是院落的设计都带着半开放的英式风格。
  空气湿冷,谢楚清下半张脸藏在舒软的围巾里,不疾不徐地顺着居民区间空阔的道路往里走,按着门牌号慢慢找过去。
  离纸条上的地址越来越靠近,她的脚步也逐渐慢了下来。
  孟和言的话像是还在她耳边:“你母亲当年在怀和的半个月里,医院没有发过病危通知的纪录,最后出院也是病人自己要求的。”
  “这种情况下,很有可能是你母亲再次转移治疗了。也就是说,你母亲可能当年并没有病危。
  “乐观点想,你母亲可能还活着。”
  谢楚清边回忆着那一番话,边想,她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为了确认地址上的“周媛”确实是她的母亲,而且当年她母亲并没有死?
  如果她母亲真的还活着呢?
  以为已经去世了那么多年的人居然还活着,她也许会欣喜若狂,也许还会想问问她母亲,当年不说一声就抛下她是不是迫不得已,是不是有难言之隐。这么多年,她的母亲是不是其实也很想她。
  走了一段路,谢楚清终于停了下来。
  她面前不到二十米距离的那幢就是她要找的别墅,院子里种满了高矮不一的长青植物,而院前的栅栏关着,大门也紧闭着,并没有看到人。
  谢楚清正想走近,身后的道上突然传来了卡车由远及近的气喇叭声。
  一辆棕色漆皮的卡车缓缓驶了过来,她往道旁让了让,看见车后载着十几棵高大茂盛的冷杉树,树干切口平整,被完整地锯下来捆在了车后面,卡身上还用红漆喷着“christmas tree for sale”的标识。
  是来运送圣诞树的卡车。
  卡车停在了那幢楼的院子前,紧接着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穿格子棉衬衫的胡须男人,没过多久,屋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声响,男主人披着厚外套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是一个褐发碧眼的英国男人,随即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也跟着雀跃地跑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那个英国男人的孩子。谢楚清看着两个男人合力将一棵杉树从车上拖了下来,垂着眼收回了目光,缓缓呵出一口白气。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当年给的地址应该早就换了好几家住户,她的母亲也许早就不在了。
  就在谢楚清想离开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而稚嫩的“妈妈”。
  她猛地抬头去看,正好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
  一个中国女人。
  在看清那个中国女人的面容后,谢楚清瞳孔猝然缩小,脸色也在刹那间白了下去,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地反复确认了几遍。
  另一边,周媛手上拿着一条麋鹿图案的围巾,蹲下身抱过小男孩,嘱咐了两句后给他仔细围了上去。小男孩穿着连帽的棉质小夹克,一头褐色的小卷发七棱八翘,跟小猫一样抱住了爸爸的腿,周媛笑着低头说了两句,小男孩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
  交谈的声音离得太远,谢楚清并没有听仔细。
  但已经不要紧了。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人,此刻她站在道路边上,锥骨的寒意从头凉到脚尖,脑袋一片空白。
  她想要知道的一切答案似乎都不重要了。
  这是她的亲生母亲,会呼吸,会说话,看起来过得很好。
  谢楚清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一时间有些恍惚。
  生老病死都有预兆,这么长时间来,她已经在心里接受了她母亲去世的事实,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能再见到她。或许在她心里早就在自欺欺人,即使真的找到了,地址上的“周媛”也不是自己的母亲。
  老一辈有个说法:情之所至,能生死肉骨,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对一个人的思念到了深处,或许能起死回生。而谢楚清再见到自己亲生母亲以后,才明白这句话是反过来的。
  一个女人,在异国他乡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个体贴自己的丈夫,还生了一个机灵可爱的儿子,她不会记起来自己曾在多年前抛弃过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生离死别是无奈,起死回生是无情。
  .
  灰暗的天光一层层倾轧下来,泰晤士河边的大本钟准点响起了钟声。
  这个城市终年雨水连绵,冬天下了雨,空气更是湿而冷,谢楚清靠在红色的电话亭里避雨,发了半天的呆,才发现一直震动的声音来自于自己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