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娱第一花瓶 第64节
  心盲症,罕见的先天性缺陷,患者没有图景的存储和描绘能力。一扇窗户,哪怕在眼前推开千千万万次,再闭上眼时,虽然知道它就在那里,但他无法在脑海中绘出它的形状。一张脸,哪怕他想到刻骨对着照片怀念过千千万万次,闭上眼时,他也无法在脑海中描摹出有关他的任何画面。
  他引以为傲的数学成绩在高中后一落千丈,因为他无法做任何立体几何相关的题——他想不出,锥体方体三维与展开的二维平面,他一条线条都想不出。
  这是先天的残疾。
  “你的商家二公子知道吗?你敢告诉他吗?”汤野欣赏着柯屿眼睛里黑色的空洞,“宝贝,心盲症是天生的,华佗在世也治不好,我不爱你吗?我为你问了多少医院医生,国内外的名医我哪个没有介绍过给你?是你不争气啊,治不好你懂不懂?我帮你守着这个秘密,你是怎么回报我的?没有我,栗山怎么一部一部接着给你拍?是我在背后投资!你喜欢演戏,演得烂,我就当花钱买你个开心。剧组上下从导演到场务哪个不知道你柯屿演技无可救药?每一次、每一次都是我亲自去剧组打点关系让他们对你耐心对你包容!”
  汤野掰过他下巴,野蛮地让他不得不被迫高高仰起脸,急促地笑着:“心盲症你怎么演戏?闭上眼睛你连他妈一个苹果一个梨都想象不了,你怎么演戏?栗山不止一次跟我说找不到你的精气神找不到你的精气神,你脑子里都没有,怎么演?吃药?你能在商陆面前装一辈子抑郁症吗,能用药刺激自己一辈子吗?药是有成瘾性有抗性的,等将来你嗑药把自己磕成一个废人,你的天才导演会对你不离不弃吗?!”
  柯屿颤抖地闭上眼睛,一句“他会”终究沉在了心底。
  “你还没告诉他,对不对宝贝,你不敢……”汤野啄吻着他苍白的眼皮,“我最了解你,你勇敢起来比谁都冷酷无情,害怕起来比谁都胆小懦弱——要不要我帮你告诉他,嗯?”他两只虎口卡着柯屿的脸颊不住地将他捧近自己,“要不要我帮你说,你和我的关系,你的心盲症,你不敢,我都帮你说得清清楚楚。”
  柯屿安静着,睁开眼眸静静地与他对视,倏尔牵起唇角,沉沉地笑了一笑:“好啊,你去跟他说。无所谓,我柯屿爱他,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去告诉他,看他会不会在乎。他在乎,、嫌弃,我爱他,他不在乎、不嫌弃,那我就谢谢你,而且更爱他。他如果对我退避三舍,我就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爱他,他如果觉得我恶心无药可救,那我就无药可救地爱他。你不是想求我爱你吗?求吧,你求之不得的东西,他连要不要都要看心情呢。你口口声声商家算什么,你呢?你连云归不敢进去在外面等我一夜——废物。”
  “阿州!”
  一声怒吼让厅外侍立的随从和佣人都抖了一抖,阿州阔步而入,颔首沉声道:“老板。”
  视线从柯屿身上扫过。很奇怪,他隐隐约约听了这么久,以为柯屿是处于下风狼狈不堪的那个,真的看到了,却觉得他一双眼平静从容得不得了。
  “打——打给大名鼎鼎高高在上的商家二少爷!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没有你说得这么高贵、善良、宽容!”
  阿州掏出手机,调出之前存档的资料。
  嘟声响起,现在是晚上近八点,柯屿心里默默计算,想他应该是在画分镜,或者是跑步。他工作时,电话便由明叔代管,三声未接,明叔应当是在把手机送进书房的途中。
  汤野默等着,看着柯屿的双眼。
  他太冷静了,虽然瞳孔里仍有惊惧波澜,但更像是在等一场悬而未决的审判,而不是害怕东窗事发。
  “慢着——”
  “喂,”商陆冷峻但绅士的的声音从听筒传出,“请问哪位?”
  他的声音出现在这死寂一片的厅堂中时,汤野明显看到柯屿颤抖了一下,眼睛霎那点亮,像一堆灰烬上燃起了红星,但很快地,便又继续陷入那种淡漠的平和之中。
  汤野无声地挥了挥手,阿州悄然退下,手机贴面,他匆匆地说:“抱歉,打错了。”
  “你在利用我。”
  身体上的禁锢松开,汤野缓缓直起身,“你今天,就是想逼我主动把这一切替你告诉商陆。”一阵低笑声盘旋,他转了转指上的戒圈:“小岛,我实在低估了你。”
  第67章
  汤野从沙发上起身,一身激烈的情绪潮水般回落,在缓慢踱着步的同时已经看穿了柯屿的意图,:“我该说你什么好?”他牵动唇角,却并没有笑意逸出:“你想借我的口把这些你不敢说又不得不说的事情告诉商陆,然后——”他站定回首,看着垂首搭膝坐着的柯屿,“等他来做选择?”
  柯屿冷静地抬眸回敬他:“你真的很喜欢猜我。”
  汤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长叹道:“小岛啊小岛。”
  你是如此的懦弱卑鄙心机深沉,却又是如此让人上瘾。
  “我再没有见过比你更胆小的人。”
  柯屿微微勾了勾唇,是一个嘲弄的弧度。
  “你不敢说,因为你怕他厌弃你误会你离开你,就算一时之间没有表示,时间长了,也难免心生嫌隙。”
  柯屿把脸撇进窗后无边的夜色中,从茶几上抄起火机和烟盒,垂眸点烟的同时淡漠问:“我给你机会了,你到底打不打。”
  “你真的很爱他。”
  夹着烟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柯屿将烟抿进唇,“别这么多废话。”
  “你刚才说了那么多你爱他,我都没有当真。宝贝,你说得再难听再让我生气,我都觉得不过是你故意刺激我的伎俩。”汤野倚坐上窗台,与柯屿一上一下漫不经心地对峙着,“你既不敢说,又觉得必须对他坦诚,宁愿破釜沉舟来逼我,也不愿意对他撒谎。你这幅既害怕失去他又不想欺骗他的样子……”他微微俯身,想要触碰柯屿的脸,被柯屿侧脸躲过。手落空,他笑了笑,“我很嫉妒。”
  柯屿叼着烟起身:“你不说就算了,把奶奶还给我,我们到此为止。”
  “赌一把吧——”
  声音自背后沉稳传来,汤野哼笑一声,低沉迟缓的声音魅惑道:“就一直瞒着他怎么样?就听天由命——你不是很爱赌?就跟你的命赌一把又怎么样?”
  柯屿站住,“你什么意思?”
  汤野跟着吁出一口烟,眯眼道:“我什么都不会说,就让我跟你的命赌一局,看是我赢,还是你赢,看你心爱的商陆到哪一天会发现这件事。要是你命好,像你说的,用前半生的厄运去换一个他,你们真的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那就当我汤野输一局,我心服口服——要是你命不好,有一天东窗事发,宝贝,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厌弃你。”
  柯屿垂下眼睫:“你很无聊。”
  “我不无聊。你伤了我的心,总不能放我一个人难过,”汤野慢悠悠地走向他,带着烟草味的手抬起,指腹慢条斯理地捻上柯屿柔软的耳垂,像捏住一个软肋,“看你一边爱成这样一边提心吊胆,我怎么会觉得无聊?我觉得有意思极了。”
  柯屿躲过他:“别碰我。”
  指腹顺着他的耳垂滑下,最后的温度消弭,汤野仔细端详着柯屿的脸:“我想过毁了你,我真的想过毁了你。小岛,你的艺名是我取的,你的演艺事业是我送给你的,我真想把你一毁了之,禁锢你,威胁你,把你绑在身边,让你失去所有一落千丈众叛亲离,让你身边只有我。你不相信我对你有爱,我今天放你走,就是对你最后的爱。宝贝,你飞走吧,我从来只想你当我掌心的一只蝴蝶,只是你却觉得我随时都会捏死你。你去停到别人掌心去吧,如果有一天你的翅膀破了,我随时欢迎你飞回来。从你提出解约开始,我就在让安言为你筹备个人工作室,但现在我反悔了。”
  柯屿从未听麦安言提起过这个方案,但拒绝得平静:“我不需要。”
  汤野欣赏着他倔强淡漠的脸,“按照我们签的合同,你是拒绝不了的。但是现在我决定放你走,从今以后,辰野的所有资源、人脉都不会再照顾你,业内会对你隐形封杀,你所有的资源都会被钟屏接管。你那么天真,觉得去剧场当助演也能接受,那你就去,一场戏一年演一千次,看看你还剩多少激情。全中国三十万演员,你柯屿离开了辰野,就是最底层的那一个……我忘了,商陆会帮你是不是?”他笑道,“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你的心盲症,足够他对你千次百次的耐心吗?你能瞒到什么时候?我很想看到他对你耐心告罄的那一天。”
  汤野抬起夹着烟的手,目光从柯屿的脸上移到指尖,垂眸静静凝视着它的颤抖:“你看,你又让我兴奋起来了。你跟我之间的事一笔勾销,我一句话都不说,我就跟你柯屿糟糕的命运赌一赌,看这次你的命会不会眷顾你,让这件事到死都瞒着——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那也是命运使然,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他俯近柯屿耳边:“意味着到那一天你会真正意识到,不是我汤野在对付你,是你的命在对付你。你输了,是你输给了你的命,你柯屿一辈子逃不过我,你柯屿见到过阳光又失去,是你命中注定——我知道你好倔强的,小岛,你对我倔强了七年,但是我很乐意见到你对你的命低头臣服垂头丧气自暴自弃的那一天——我会爽成什么样子,我很期待。”
  柯屿沉默地听他说完,垂在身侧的指尖冰冷到失去知觉,“你打错了算盘,我今晚回去就会告诉他。”
  汤野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你不敢,你不舍得,你怎么舍得?赌一次,说不定你命好呢?谈一次恋爱而已,不用把所有过去都告诉给他的,对不对?”他给着他足够合理的理由,“你连谈过六次恋爱这样的谎都撒了,隐瞒一次又怎么样?嗯?连女人谈恋爱都知道少说几个前男友,你不说,不是什么大错,我说得对吗?”汤野盯视进他的眸中,以一种冷血动物猎杀前的冷静,又笑了一笑:“阿州。”
  阿州再度从厅外绕过屏风。
  “把奶奶带出来,好好地送小岛和奶奶回去。”
  奶奶靠着轮椅睡着了,柯屿俯身把她抱起,那么轻,像抱一把枯柴。
  他抱着奶奶一步一步走向敞开着的宾利。这辆车载着他春去秋来,载着他无数次驶向噩梦深渊,现在,他要最后一次踏上这部车了。
  “叨叨。”奶奶喃喃含糊地唤着他,失去焦距的目光短暂地找到了她爱怜的叨叨,两只枯瘦的手臂轻轻挽住柯屿的脖子,布满皱纹的手拢着他的黑发,“我的叨叨……”
  柯屿拼死咬住牙根,眼睛死死地睁着一眨也不敢眨,齿尖在内唇留下渗血的齿印。
  汤野站在门边目送他步入浓重的夜色中,直到要上车前,他再次叫了他一声“小岛”,“如果我曾经控制过心里的那只魔鬼,你会不会——”他很急地喘息了一下,心口却觉得窒息,两指掐着白色的烟管,“你会不会给我一点真心?”
  柯屿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回头,只有奶奶越过他的肩头看着廊下孤身站着的汤野,又开始无意义地重复说:“嗨呀嗨呀……”
  车子驶出园林,驶上主干道,将汤家的别墅甩在了霓虹灯深处的夜中。奶奶打起了苍老的瞌睡,只觉得肩头伏着的叨叨好像回到了他小的时候。可是叨叨已经穿上了成年人的衣服,他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跑向那座夕阳很美的悬崖。
  人送到公寓楼下,阿州下车从后备箱取出轮椅,为柯屿最后一次打开车门,从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奶奶。他只觉得柯屿疲惫极了,疲态弄红了他的眼眶,但脸上的神情仍那么从容平和。
  阿州为奶奶盖好毛毯,直起身来:“柯老师。”
  柯屿勾了勾唇,沉静地与他对视。
  “祝你万事精神,追风赶月唔耽误。”
  作者有话要说:“好啊。”
  第68章
  解约的当天,汤野并没有出现在现场,一切只交给法务和麦安言全权处理。他没有过多地刁难柯屿,只吩咐按照合同正常走,但柯屿和麦安言都心知肚明,真正的难处从现在才开始。正如汤野所说的,柯屿目前二线的位子根本就不稳,是辰野用钱、资源和营销砸出来的虚假繁荣。一旦离开辰野,加上汤野对他的隐形封杀,柯屿的所有资源将会迎来断崖式的降级。
  他这个年纪的青年演员,演技比他好比他稳的大有人在,这几年靠着栗山的镶边配角来保持代表作和存在感,一旦离开栗山,所谓的氛围感将成为第一个被攻击的对象,他的氛围感,将成为那件被剥下的皇帝的新衣。
  柯屿签完所有合同,尚有心思调侃麦安言:“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离开辰野,加入我的个人工作室?”
  麦安言苦笑道:“我的哥,到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柯屿抛给他一支烟,也给自己点了一支。两人对着会议室落地窗外的人工湖景默默抽了会儿,麦安言侧脸去看他,恍惚中已经想不起他刚出道时的模样了。
  他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一定会红。
  “接下去什么打算?”
  “工作室需要人,先找个经纪人吧——果儿怎么样?”
  麦安言思忖了会儿:“小姑娘很敏锐,情商也够,就是场面上历练少了,难免露怯。你自己岌岌可危,如果再让果儿当你的经纪人,面子上有些潦倒。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面子就是底气,里子别管怎么落魄了,面上还是得支着。”
  柯屿笑了笑:“我记住了。”
  麦安言瞥他一眼:“我知道你没听进去。之前汤总提出帮你组建个人工作室,辰野注资,经纪人还是挂靠在我名下。现在辰野是退出了,可以试试别的经纪公司或制作公司,平台也可以。”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汤野这个人。”
  麦安言掸了掸烟灰:“你说得对,你现在跟他闹得这么僵,不会有公司接手你了——”他怔了一下,失笑:“有了——冤家路窄,你可以试试找找昂叶的叶总。”
  “你不是跟她很不对付吗?”
  “这女人心狠手辣玩得开,又背靠宁通商行,她肯定不在乎汤总的面子,反正钟屏——”话到这里戛然而止,麦安言改口道:“不过钟屏跟你当了两三年的对家,你去可能要吃亏。”
  柯屿抱着臂,饶有趣味慵懒地睨他:“小言,你不用这样,钟屏要签到辰野我已经知道了。”
  麦安言磕绊了一瞬。
  时间差不多了,柯屿垂手在烟灰缸里捻灭烟,“走之前,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诚实回答。”
  “知道。”
  柯屿静了一息,牵出一个说不清是释然还是怅然的笑:“是吗,原来我猜得没错。”
  “我进辰野的那一年是大学毕业第二年,带我的经纪总监现在已经退圈了。我从他的助理做起,获得汤总信任的第一件事,不是拿下了什么牛逼的商务,而是亲眼见到了从他别墅里抬出去的、辰野当时炙手可热的新星于日新。你肯定不知道他,当年他第一部 时装偶像剧就火了,算得上是横空出世。从汤总别墅抬出去的那天,他刚二十二岁。从此以后娱乐圈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死了?”
  “不是,是废了,说不了话,生活不能自理,在汤总国外的疗养院安置着。”
  柯屿难以消化,不敢置信地说:“小言,这是犯法的。”
  “我不知道,这种事情说不清的哥……我……”麦安言的拳头缓缓抵按上玻璃窗,“我也根本就无能为力。柯老师,我不是什么人民警察,你也不是什么执法官,讲难听点,在汤总这样的人面前,我们什么都不是。圈子里这样的事情少吗?三年前,一个叫卢如斯的姑娘从浩媒总部二十楼的窗户翻下,有后文吗?这样的例子不用我举。我只是一个打工的,从于日新被抬出去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能做的,只能是尽力把手下艺人带起来,尽快尽高地带起来——最起码要高过于日新,最起码不会随随便便地消失。我对不起你,我能为你做的太少。”
  柯屿哑口无言,生出一股无能为力的极度荒诞感。
  麦安言牵起唇,“还有一点就是,我以为汤总对你是不一样的。”他沉沉地舒出一口气,看向柯屿:“可能我说了你不会信,但是,我一直以为他对你是真心的,所以这么多年来,虽然知道他有对你做过一些事,我以为……我以为你们是你情我愿。”
  柯屿微怔,继而呵笑了一声,仿佛觉得荒唐。
  “我们外人看不透,不知道他私底下对你如何,只知道资源越来越好,你也……”
  “还正常活着。”柯屿帮他说完下半句。
  麦安言充满倦意和歉疚地笑了笑:“哥,真的对不起。”
  “你比我大,既然解约了,以后就不必这么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