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宦冲喜后 第41节
  喜欢是自内而外的,习惯是由外施里的,两者大相径庭,自然不是同一回事。
  陆芍咽下口中的酿圆子,也没再驳他的话。她这顿晚膳用得极慢,一直熬至月上中天,云气缭绕,她才慢条斯理地捻着帕子擦拭嘴角。
  靳濯元耐性十足,他在榻前敲着玉子,自顾自地瞧着棋谱,陆芍走上前,瞧了一眼混沌的院子,作势掩嘴打了个呵欠,语气倦懒地说道:“都到这个时辰了,厂督劳累一日,不若明日再下?”
  “明日想在哪儿下?在这院子里?”说着,他伸手去推明瓦窗,朦胧的月色下,正有三五女使清扫庭院,廊下亦有端着盥洗银盆的女使往来穿梭。
  陆芍乖觉地抱起棋枰,再不敢同他讨价还价。
  二人尚未迈出屋子,院内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诚顺叩门而入,附耳同靳濯元说了几句话。
  屋外六合门大开,廊下的纱灯被风打着璇儿,照在靳濯元丰神俊朗的面容上,在地面投下长身而立的黑影。
  听完诚顺回禀,他眼底逐渐浮现贪嗜的欢愉,回身同陆芍说了几句话,大抵是夜里不必等他,有事找福来,寥寥数语,说完,便只身没入黑夜当中。
  陆芍抱着棋枰怔怔地瞧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并未松气,反倒是被人揪紧了一般,迟迟回不过神来。
  夜里似是落了一场雨,从长空倾倒而来,砸落细枝上疏疏落落的枯黄。陆芍辗转反侧,回回梦醒,伸手时,身侧总是空荡荡的一片。
  好不容易捱至雨停,她才浅浅睡下。
  翌日醒来,浊云积厚,厂督一夜未归。
  陆芍匆忙披衣起身,去唤福来。
  福来见她神色焦灼,便宽慰道:“主子外出办事,去个两三日也是常有的事,夫人不必挂怀。”
  说着,又着女使端来一个金丝楠木匣子,打开一瞧,里面装着几个老旧的绣绷和梳理通顺的丝线。
  绣绷的竹环上雕刻着葡萄缠枝纹样,陆芍瞧见时,几乎腾然起身,捧着绣绷摩挲了许久:“这是打哪儿来的?”
  福来摇了摇头:“主子说,夫人若觉无趣,那便给他绣个香囊。余州也有最时兴的绣样,夫人若是有心,大可去街上相看一番。”
  “香囊?”陆芍的心思仍旧在那几个老旧暗沉的绣绷,过了许久才回笼思绪:“我从未厂督佩戴香囊。”
  他爱用香,尤爱雪中春信,可陆芍也只见他室内焚香,却不曾见他佩戴过哪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福来只是抿嘴颔首,夫人都摸不透主子的心思,他便更不知内情了。
  “这样也好。”
  她一早便想重拾手艺,只因先前在提督府,寻常怕惹厂督不快,又很难出去,这才将刺绣的事一推再推。如今给了她适当的由头,借着绣香囊的名目,买些丝线布帛,记下些时兴的绣样,权当是闲来练手,打发打发时间。
  沂园同最繁盛的引河街离得极近,车马首尾相接,出行委实不便。
  陆芍舍弃锦盖车马,手里捧着垂雨珰粉紫釉手炉,挨着铺面一一闲逛。甫从一家卖布帛的铺面出来,便有一群身着利落劲装,手持短兵的人,突然自四面街巷窜涌而出,将他们二人层层围住。
  第48章 小娘子是外地来的吧?可……
  昨夜落过雨, 今晨云气弥漫。浊云摧压下来,连同四面围困他们的人,似是铸成铁笼, 将他们密不透风地禁锢在一处。
  福来眼疾手快地将人护在身后,神色警觉地盯着来人的阵仗。
  “夫人莫怕,到处都是东厂的人,伤不着您。”
  陆芍捧着购置的簇新布帛,颤巍巍的点点头。她养在深闺, 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也不知这路人手怎突然出现在引河街, 杀至他们面前。
  却知眼下只有稳住心神,才能临危不乱,不给人添麻烦。
  有柄银剑一晃而过。
  福来撤开步子, 擒住来人的手腕, 轻轻翻折,便听见骨头断裂的声响。
  凄厉的哀嚎自耳边传来, 下一瞬, 长剑落入福来手中, 短兵相接的时候, 四下百姓流窜, 陆芍未被劲衣男子所伤,却不由地被人推搡撞身。
  她惶然地四处张望。
  劲衣男子虽被福来格挡,可他们刀刀剑剑皆是冲着陆芍来的。
  陆芍实在记不得她在余州有甚么旧仇,直到一劲衣男子在她脚前倒下,她瞧见那男子身上的腰牌,这才骤然记起他们的身份。
  “福来,他们是官府的人。”
  她本意是提醒福来, 余州胥吏不好相惹,倘或能留性命,那便不要将事情做的太过决绝。
  毕竟余州不比汴州,入了别人的地盘,鱼龙混杂,遇事总要退让三分。
  福来平时躬着身子,垂眉顺目地伺候她,瞧不出功夫有多深。现在却不管甚么官府不官府的,出手狠准,一人便足以对付重围他们的所有人手。
  不出一会儿,地上四仰八叉地躺满了人。福来记起夫人胆小,禁不住吓,是以下手时,大多直取脖颈,并未见血。
  他随手提起一个尚有气息的,丢至马背上,马儿快跑间,有人凌空而来,御马疾驰。
  陆芍认得那人,是沂园的守卫。她望着马蹄扬起的泥尘,整个人还未从惊惶中回神。
  一直回了沂园,喝了盏热茶,才开口问福来道:“我们何时招惹了官府的人?”
  福来紧盯着月洞门外,石门外除了先前的两个守卫外,又调遣了两个身手了得的女子。
  经此一遭,这两女子寸步不离地守着屋门,纵使夜里出事,也好破门而入,护夫人周全。
  福来收回视线,又替她沏了盏茶:“已经着人去审了,大致很快会有结果。”
  陆芍以手支颐,焦灼地等着。她自以为除了去岁被倾占绣坊,同胥吏起过争执外,自己再无得罪官府的地方。如今绣坊落在他们手里,就更没有寻事的由头。
  一盏热茶下肚,不多时,便有人押着一身着青色画白鷴补子衣袍的男子从月洞门走来。
  陆芍认得,这是余州同知方戈涣。她同福来对眼,二人一前一后迈入院子。
  方戈涣初时还有挣扎,大抵是吃了押解的苦头,被拖入院子时,整个人神采恹恹,已歇了与其抗争的心思。
  他方才还不知落入谁的手里,逡巡四下,都是下人的衣着,只在院子中央站着一琼花姿貌的小娘子。
  一瞧主事的是个姑娘,他稍愣了神,很快又踔厉风发,做足官宦态势。
  “小娘子是外地来的吧?可知我是谁?”
  陆芍微微讶异,她同胥吏起争执后,分明同方戈涣打过交道,不过一岁的光景,她还认得方戈涣,方戈涣却不认得她了。
  可见余州并不是甚么清水衙门,平日捞惯了油水,哪里还记得她那小小的绣坊。
  她敛起眸子,冷声说了句:“方大人贵人多忘,自然记不得我。”
  闻言,方戈涣才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小娘子。
  小娘子薄施粉黛,梳着简单的发髻。原本这妆束并不惹眼,可陆芍举手投足间,偏生是娉娉袅袅的模样。
  尤其是那双潋滟的眸子,干净澄澈,只需对上一眼,足以教人过目不忘,方戈涣这样妻妾成群的人,倘或见过这等殊色的小娘子,又如何没有印象。
  陆芍不知他今日被押解至此的缘由,只是碰上了,总要记起一些艰苦的旧事。
  “岁绵巷佟家,那座被方大人手下倾占的绣坊,可还记得?”
  话说至此,方戈涣总算是记起来了。
  去岁时,有一身着缟素的小姑娘击鼓鸣冤,大抵是家里时值有人迁化,才过白事,她整个人神色疲累,形销骨立,全然不是今日这幅娇艳活俏的模样。
  而他之所以能记起岁绵巷佟家,正因为前几日,突然有人追究岁绵巷绣坊的事,动手捉了他手底下的官吏。他脸面尽失,在多番打探之下,才摸到这座新置的沂园。
  沂园内住着一对兄妹,听闻是汴州商贾出身,没有多大来头。园内人手也不多,身配短兵的,也唯有主院看守的两个。
  他是知府的副职,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河海、水利等事务,自不甘屈居知府之后。
  小小一座绣坊归还便归还罢,他只是不肯容人在他面前厉声叫嚣。
  方戈涣瞧准时机,一面着人窥探陆芍兄长的行迹,一面在街上捉拿陆芍,原先是打算,先将陆芍缉拿下狱,以此要挟他兄长,放回手下官吏。
  谁料,她身后跟着的人,功夫了得,那些奉命捉拿的官吏悉数栽在引河街上。
  方才,竟还壮着胆子,将他从府邸提至沂园。
  方戈涣后知后觉他们这行人并不好相惹,且他现下只身囿于此处,无法调遣官府人手,相当于刀俎之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小娘子绣坊的契书一早便不再本官手里了,任是你兄长捉了胥吏出气,本官也变不出第二张来。”
  陆芍猛地抬首,不可置信地望向方戈涣,她从未听人提起厂督捉了倾占绣坊的胥吏。
  而一纸契书流转自太后手中之后,绣坊就被官府贴了封条。她在余州的这几日,路过一回,就因封条的缘故,未能入内。
  她骤然记起福来递来的楠木匣子。
  怪不得那个木匣子中绣绷瞧着眼熟,能撕了封条,不顾官府威慑的大抵也只有厂督了。
  陆芍指尖微蜷,紧紧捧着粉紫釉手炉,若说帮她取丝线绣绷,是为了绣制香囊,那他抓那些胥吏替她出气又是怎么一回事?
  方戈涣见她迟迟不出声,试探性地问道:“今日多有得罪,本官给小娘子赔个不是,改明儿往小娘子的园子送些赔礼来。公门尚有要事,本官迟迟不归,若是耽误公事,我要落个渎职的罪,小娘子也要受到牵连,岂非得不偿失?”
  虽是顺目求好,说话间仍带着威胁的语气。
  陆芍知晓方戈涣并未说假话,就算是扣押他,也变不出第二张契书。倘或将人逼至绝路,以他在余州掌控的权势,掀起多大风浪也未可知。
  厂督来余州本生就有要事要做,她这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省得他分心。
  正欲松口,却见月洞门处,诚顺匆匆赶来。
  “方大人走不得。”
  陆芍听见声音,下意识地抻着脖颈往诚顺身后去探。没有瞧见厂督的身影,心里猜测他手头的事尚未处理完,也没有多问。
  方戈涣转身,川字眉头紧紧拢在一处。
  他一堂堂同知被外地来的商贾困囿在院子里,这话传出去已经丢了天大的脸面。本想着二人各退一步,成全颜面,谁知半道冲出个下人,语气生硬地拦住他的去路。
  “本官实乃朝廷命官,在余州来去自如,如何走不得?”
  “方大人是余州同知,掌管盐铁事务,可知炒卖盐引、居奇索贿的后果?”
  闻言,方戈涣神色微滞,一时摸不清诚顺的意图。后来记起,陆家是商贾之家,正巧余州位于长江流域淮河平原,盛产盐,两淮地区盐商富奢,私盐活动的猖獗,几乎与官盐平分天下。
  贩卖私盐的商户每岁赚得盆满钵溢。
  方戈涣猜想,陆家想从贪利中分杯汤羹也是人之常情。
  他眸子滴溜一转,立马堆上谄笑:“兜兜转转竟是为了盐引的事,我瞧着你们小娘子也不能主事,不若等陆家公子回来再议。”
  诚顺被他这等愚蠢自爆的行为愣了一瞬。
  大梁是明令禁止贩卖私盐的,盐商唯有盐引才能购盐运销,方戈涣却用盐引向盐商盐哄抬索贿,依照油水多寡分配盐引,官商上下一气,盐徒横行,贩卖私盐蔚然成风。
  他挥了挥手,佩刀守卫立时将他押住:“主子不管这事。上了奏疏,便听凭圣上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