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忘川之水
  太祖驾崩,北墨举国哀痛。
  林熙刚从玉露殿出来,从墨玦口中得知墨天鸿的死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差一点点,她本想当面去询问太祖当年事情的真相和原委,却永远无法得到了。
  只是,她仍旧记得几日前玄武殿上,墨天鸿看自己的时候,眼底带着淡淡的愧疚和怀念。
  “病逝?”
  “刺杀。”墨玦回答,没等林熙再问就又道,“太祖身上的伤是银月弯刀所致,花无岸回到了墨都,他潜入宫中杀了太祖。只是朕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平南王府除了侍卫和满府的彼岸花,什么都没有。”
  林熙攥紧拳头,抬起头与墨玦对视,道:“花无岸既然用的是银月弯刀,证明他本身就没有想掩盖自己的身份”
  “我,或许知道他在哪。”
  “哪里?”
  “先太子,东宫。”
  林熙拒绝了墨玦的跟随,执意独身一人前往墨晔玄的太子东宫。墨玦担心她的安危执意不肯,林熙最终只好用一个时辰为期限说服了墨玦,如果她一个时辰之后没有出来,墨玦再进去。
  秋日的阳光并不刺眼,暖风如织,让人有些微醺。
  这是林熙第一次走进先太子东宫,她回忆起记忆里墨晔玄的样子,果然,东宫之内的布置与墨晔玄的人一样,都温柔而典雅,错落有致的白玉竹屋小筑,坐落在一片青葱似的竹林之中,如一块浮于清澈泉水之中的白玉盘,清冷而神秘,又显得纤尘不染,一看就知道常年被人打扫。
  一条汉白玉铺就的小路自竹林wàiwéi一直通到最中间的小筑里,路的两侧是一座座精致的琉璃灯盏,上面镶嵌着华贵的琉璃宝石。
  “王爷,陆北鸳已经带北辰王离开墨都,只是,北辰王临走前有一句话要属下带给您。”小筑内,一名黑衣下属跪在花无岸的脚下禀告。
  “他说了什么?”
  花无岸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淡漠的看向窗外,一身火红的衣袍,清隽而修长的身影挺拔如竹,墨未束,倾泻在赤色长袍上,衣衫如血,长如墨,红与黑形成了极致的对比,让他显得越诡秘妖异。
  “他说”
  “罢了。”花无岸打断了他的话,摆了摆手,“你不必告诉我,本王亦不想知道,交代的事情,都办得如何了?”
  “我部已经全部集结在云州,一切都在王爷您的计划之中。”下属回答,顿了顿,忍不住又道,“王爷,您真的要如此吗,这这可是,天下啊。”
  花无岸的眼神平静的扫过去,他的瞳孔过分的黑,脸色又过分的白,让属下毛骨悚然,轻轻勾起薄唇,仿佛是要摄人心魂。
  “本王要的,从不是这天下。”
  小筑外,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
  “你退下吧。”花无岸平静的道。
  “王爷——”属下还想说些什么。
  “滚。”
  属下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眼底含着悲绝,深深的看了花无岸一眼,随即离开小筑,在开门的时候,正巧,林熙掀开了小筑的门帘走进来。
  林熙看见这个人,想了想,是花无岸的心腹之一,她以前也曾见过几面,便朝他微微颔首。
  “小熙儿怎么来了?”
  花无岸的眼神从窗外那一片从平南王府蔓延出来的彼岸花,转落到林熙身上,唇角上扬起勾人的弧度,笑眯眯的问道,恢复了往日的不羁和张扬。
  “也对,恐怕也只有你猜出本王在此。”
  “事到如今,平南王该告诉我一切的真相了吧。”林熙逼视着花无岸的眼睛,脸色冷峻。
  花无岸的唇畔泄露出一抹桃花般迤逦的笑容,却转瞬即逝,他顺手抄起一把椅子甩给林熙,见林熙顺势坐下来,才也跟着她一同坐下。
  “小熙儿如今,连一声师父都不肯叫了吗?”
  “认贼为师,我愧对阮家列祖列宗。”
  “呵呵呵”他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一回事,眼底渐渐苦涩起来。
  “林熙,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怜人,你,我,叶碧落,我们都一样。”
  “本王被蒙蔽了那么多年,也当了墨天鸿手中的一枚棋子和利器而已。”
  “为何你查来查去,墨玦查来查去,阮家的事情牵扯的越来越多呢,想必现在你已经明白,因为,十一年前的事情,每一个人都不干净,每个人都牵涉其中,自然,你想找出个真正的仇人了,其实现举世皆敌。我是魏忘川,忘川这个名字,还是殿下给我起的。”
  “是因为你的祖父是魏戈。”
  “你连这个都查到了,不容易。”花无岸惊讶了一下。
  “那么,你知道魏氏一族被诅咒的畸形情感吗?魏戈六七十岁才与华氏成亲,生下华九章,而华九章,同样也是晚年才有了我,因为太过惊世骇俗,本王从一出生,就被寄养在了一个叫花家的小家族里,那时候的我,自认为自己聪明绝顶,怀着滔天的抱负却无从施展,直到我遇见了殿下。”
  “我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我誓,要让这天下牢牢掌控在殿下的手里,拼尽魏氏留下的势力,又正巧救了墨傲北,终于入了国子监学习,但花无岸的身份太敏感了,本王只能暗中用魏氏的身份成为殿下的幕僚,太子说,你和碧落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不如,就叫魏忘川吧。”
  花无岸的声音很轻很凉,又有些低哑,但并不是往日的邪气横生,如同晚风轻抚竹林,凉薄而清雅,让人深深的沉浸其中。
  他的脸色寸寸苍白,神情却越来越温柔。
  碧落忘川。
  林熙恍然间回过神来,原来魏忘川的名字,竟然出自这里。
  随着花无岸的话,关于墨晔玄的记忆也在她的脑海之中浮现,她也记起了墨晔玄的温柔和君子风范,是那些皇子之中,除了莫念以外她最喜欢的大哥哥。
  也唯有墨晔玄,曾用看透了经年的清澈眸子凝视着小小的自己,轻叹一声。
  “小阮儿,被册封为息南,是不是很累?”
  “是我。”
  “或许,墨晔玄遇见我,便是他的一场劫难。”
  花无岸每说出一个字,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直至最后,绯红如血的唇一寸寸的褪成素色,但唇角的弧度仍旧未变的上扬着,慵懒的斜倚在竹椅上,面容似雪般白。
  “是我,自作聪明,自认为阮家和墨晔尧乃是他太子之位最大的威胁;是我,暗中联系了墨晔皇和先帝,为他们除掉阮家出谋划策,我自认为用的是自己的身份,但所有人都知道,我代表的就是太子;是我,在除了阮家之后,邀功般的去找阿玄,被他痛斥之后一怒之下离开墨都,去了边境领兵,却没想到却没有想到。”
  “我我为何想不到?他是这世上最聪明,也最好的人,怎么舍得恨我,他恨的,是自己没有约束我。”
  “他要我走,也是为了让我离开这个吞噬人生命的漩涡。”
  “我却一点也不知道。”
  花无岸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看着林熙的脸,又好像在看什么人。
  “林熙,为师真的很喜欢你,因为阿玄也很喜欢你。”
  他从前好几次看见墨晔玄去阮府逗阮阡陌玩,还跟他不胜其烦的表明他对阮阡陌的喜爱,只不过那时候阮阡陌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
  而林熙,生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清傲的瞬间,竟与墨晔玄有半分相似。
  其实,他们并不相似,真正与墨晔玄相似的是墨守缺,只是花无岸为自己寻了个不杀林熙的理由。
  或者,是他太孤单了,在瞧见了林熙那一眼就能看出是阮阡陌的蹩脚的装扮,忍不住心生了一丝怜惜。
  又或者,是墨晔玄说过:稚子无辜。
  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孩子长大,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他之所以替林熙解毒,除了因为墨玦下跪和墨守缺的话,更因为花无岸心中也不想承认的一点。
  ——林熙是他失去墨晔玄之后最后的寄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