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187节
  “把我的字,送一幅去洛阳吧。”
  顾沅最终只哑声道了这样一句。
  顾徊移过视线看去,只见满案纸张,所书皆是“王之蹇蹇,匪躬之故”……
  “你母族当真如此打探?”
  徽郡王府,室内的冰鉴供得很足。时虽未至盛夏,但因蜀王驻守京师期间门住在长子府中,是以从凌阴坊运来的消暑冰块比往年更早些。
  李容芝身处凉爽的室内,非但不躁热,甚至有点后背生寒。
  “是啊。”郡王妃周氏留意着夫君的脸色,缓缓说道,“从前几日开始,义兴的族中人频繁与我通信,因翁翁住在府里,这些伯叔姨舅们不上门,却左一封问安帖、又一封家书的,又是代请蜀王安好,又什么替我算了一卦,说我有凤命……”
  周氏说到这里,看向李容芝的眼睛,“夫君,我自嫁你,从未向你探听过朝政之事,但今日你给我个话,翁翁心里,到底……是作何想?”
  那日太子在皇帝病榻前向蜀王让位之事,本该隐蔽,却不知怎的透出了风声,不免就让有心人的心思活络起来。
  皇帝病沉,太子文弱,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事,蜀王正色拒绝太子之请,是应有之义,总不好让外人看着做伯父的去抢侄儿皇位。然而世事一时一变,以后如何,就不大好说了。
  蜀亲王手里有兵马实权,若说他没有半分野心,任谁也不信。
  如果最终真是蜀王接掌大位,李容芝便将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周氏也从郡王妃一跃成了太子妃。
  再等将来李容芝入继大统,周氏可不就是妥妥的凤命么。
  难为如今南朝危难当前,义兴周氏还能算计到这个地步。
  王妃身为周氏女,愿意在第一时间门告知李容芝,足见此妻贤德,心是与他站在一处的。
  李容芝微凛的目光中流露出几缕温暖,轻轻拉过王妃的手,带她一同坐下,沉吟半晌,摇摇头道:“子不议父,更不该揣度其心。我只能说我自己,夫人,我幽居京城二十载,胸无什么大格局,只一直记着欠缨娘子的人情,那可是救下祖母性命的大恩啊……所以,那个位置,纵使有那一天,我亦不愿争。”
  周氏了然,这才是她了解并爱慕的那个李容芝。
  发梳同心髻的雍美妇人轻舒一口气,“王爷是知恩图报的人。”
  “王爷、王妃——”
  夫妻二人正在房中秘话,院子里忽传来总管一迭声的呼喊。
  李容芝以为京中又出变故,当下起身,走出内室推门问何事。
  总管却道:“王爷,世子来了!”
  李容芝有一刹发怔,“谁?”
  “蜀王世子,您的嫡亲胞弟呀。”
  总管话音未落,走神的李容芝便见一个目亮神锋的玄金蟒缎衣袍少年,迈步踱进月洞门来。
  “兄长,你便是涵兰的大兄吧!小弟有礼。”少年手持一把玉骨折扇,笑晏晏走近。
  只见少年漆色双眉上勒一条明珠额带,一条躞蹀腰带上七事俱备,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他身后更是跟随着扈师婢子数十人,有人托刀佩剑,有女焚香捧露,声势浩大又不外道地占住了徽
  郡王的院子。
  “涵兰……”李容芝看着这个对他粲然而笑的陌生少年,有些生疏地唤了一声。
  世子,是王侯嫡长之嗣才有的称谓。稀奇的是,李容芝在京城被封为徽郡王,而这个出生在蜀地,自幼长在父母身边的蜀王小儿子,反而成了蜀王世子。
  更奇特的是,今日算是李容芝与他空闻其名的亲弟弟头一回见面。
  只因他进京之时,这个弟弟还未出世,等李涵兰诞生长大,也未踏足过京城半步。
  “涵兰,长得这么大了。你如何上京来了?”
  李容芝把胞弟的那身装扮看在眼里,动了下眉心,未曾多话。只是心知此时建康正乱,他上京不会是父王的意思,问道:“母亲在家中可好,祖母身体可还康健?”
  这时周氏也走来,李涵兰余光掠见那袭裙钗,收回暗暗审视兄长的视线,热络地上前给长嫂见礼,送上备好的见面礼。
  周氏微笑回礼,即命管家为小世子安排住宿。李涵兰抢着道:“不敢麻烦兄嫂,我同父王住一个院子就成!”
  他听李容芝还在追问祖母近况,笑道:“家里一切都好,兄长不必惦念了。我这不是担心想念阿父,又从没来过建康,所以便央求阿母来了嘛。”
  少年的语气里带着随心恣情的娇赖,足见他被双亲保护得很好。
  李容芝眉心微动,想的却是父王已离蜀,他这个嫡系世子再离开,蜀地不是相当于无主了?尤其在听说李涵兰这次带了五千亲兵一同上京的时候,李容芝目光深晦莫定。
  可最终,他这个初次见面的兄长只淡笑道:“你远道过来,先歇一歇,等父王下朝回来吧。”
  “好啊。”锦服少年凝眸回视,笑意锋颖天真。
  待李境从宫里出来回到府中,得知幼子到了建康,亦大吃一惊。
  李容芝夫妇侍立在一旁,李境虎着脸注视李涵兰半晌,先问他路上可遇到什么风波。
  见小儿子乖乖摇头,李境才佯凶道:“你这身衣裳成什么样子,家里穿穿也罢了,此地是上京,如此招摇也不怕僭越,还不换下来。”
  说罢,他传来亲卫统领,劈头就是一顿训斥:“调兵上京如此大事,你不先来请示本王便敢自行主张,是视军法如无物吗!”
  “阿父莫气,”李涵兰卖乖地给蜀王作揖,“是儿子不让张统领声张的,若无这些人,儿子怎敢放心在外行走?”
  他转了转眼,“再说,如今卫贼霸占洛北不还,南朝全靠父王支撑,是这半壁江山的中流砥柱呐,我带些亲卫进京探亲,有谁敢说三道四。”
  李容芝夫妇俩对视一眼,李境无奈地拢了下少年的脑袋,“那也不该如此任性,你母亲也是纵容……说来,你好不容易和你祖母多亲近亲近,你离家了,你祖母何人照顾?”
  李涵兰听言,立刻露出委屈的表情,“怪孩儿顽劣,不是从小长在祖母身边的,祖母糊涂时总叫着兄长的名儿,想来与兄长更亲。所以阿兰想着,不如让兄长回蜀吧,一来照顾祖母,二来在分别多年的母亲跟前尽尽孝心,三来,也好帮阿父看好封地嘛。”
  李境一想,他父子三人如今皆在京里,西蜀无人坐镇,确实不是个长法,不由转头看了长子一眼。
  还未等他决定,李涵兰又扭头对兄长亲昵一笑:“哥,你忘了吧,巴蜀如今正是杜鹃芍药开放的盛季,满城花红如火,风景好极了。”
  李容芝在屋外的莺啼声中垂下眼睫,淡笑了一下,“是吗。我是忘了。”
  周氏蛾眉一蹙,她可看明白了,眼前少年哪里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分明是有备而来。
  这些年夫君在建康明为郡王,实则是宫里牵制蜀王的质子,他在京城谨小慎微时,他的好弟弟在家里享受着
  父亲母亲的关怀宠爱。如今,南北变局,眼看着蜀王在京城扎稳脚跟了,李涵兰又马不停蹄追过来,生怕他的哥哥抢了先。
  她夫君如果在此时走了,便再与皇权无缘,空出来的位置给谁,不言而喻。
  翁翁这样一位掌军作战,风行雷厉的人物,是当真听不出李涵兰的言下之意,看不透他的小心机,还是慈父眼里出孝子,一股脑地偏心小儿子呢?
  周氏冷眼看着这些日子蜀王与夫君相处的光景,许是因为相聚不多的缘故,父子俩感情说不上亲厚,翁翁沉稳威重,夫君每日晨省昏定,也说不上几句家常话。哪像李涵兰一来,父子俩亲亲热热地凑作一堆,有说有笑,这才是天伦乐景。
  她越想越心疼,丈夫不争是一回事,被一个黄毛小儿欺到头上又是另一回事。
  周氏上前一步,便要替夫君开口,纤指却被李容芝一握。
  他对她含笑摇了摇头。
  二十多年的京城生涯,早已磨平了这个年轻贵胄身上的棱角。
  李容芝平静地看向父亲:“蜀中不能无人,祖母年事已高,也不可无亲人陪伴在侧。谁人回蜀,父亲决定吧。”
  并州,晋阳。
  厚重的城门紧阖着,城头上守城战卒严阵以待。
  在城外五里处扎下的晋军大帐中,主将谢榆与军师严兰生,正头顶头盯着老榆树墩充当的案几上的晋阳地形图。
  “晋阳城墙修得高,城中固守不战,打定主意要消耗我们的粮草。”
  高照的艳阳炙烤着军营帐顶,今年并州入夏少雨,气候干燥异常,严兰生都热得挽起了大袖,小折扇扇得风生水起,鬓发高飘,谢榆犹习以为常地身披重铠。
  谢榆点指敲着地图思索,“眼下麦苗未熟,无法因粮于敌。我们后勤粮草有限,供不起持久作战。”
  谢榆带领一万兖州骑兵自霍州一路打到晋阳,已是深入并州腹地,北魏余孽已无强兵悍将,但因城而守,对他们这一方的消耗也着实不小。
  兖州的军粮要分别供给翼州、凉州、司州等几路收复中原失地的军旅,不可能全面支援他们,大将军派他出兵也是为了速攻。
  “城高有城高的弊端,高而危,危者易坠。”
  严兰生脸上的皮肤微微晒黑了些,却无损他俊美风仪,就是眼下顾不上讲究,撸着袖管猛灌凉茶,看两眼舆图,随口道:
  “派兵从汾水支流挖引过来的沟渠差不多了,我观昨夜残月朦胧,至迟明日,必有一场豪雨,届时放水灌城。同时分五千兵力正面诈作强攻,掩护东西侧翼突袭。”
  说到这里,严兰生的嘴又干了,仰头把壶里最后几滴茶水空进嘴里,润润嗓子,补上一句拍板定论,“问题不大。”
  脸色严肃的谢榆眼睛不离舆图,脑中飞快思索,足过半晌,方肯定他的说法,沉沉嗯了一声,“问题是不大。”
  随后他叫进副将,按商量好的对策部署下一轮攻城。
  严兰生见状不禁失笑。
  他跟随最开始互相看不顺眼的谢榆一路打过来,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是位稳将。
  这个稳,不是说谢东德不懂得兵者诡道,不会灵活变通,而是他领兵攻破每一座城关前,都会严格推演制定出兵的每一个步骤,主计之外,还有两到三条备策以防变化,稳扎稳打,不拿士兵的性命弄险。
  难得的是他不拘泥,听得进不同意见,也并未因两个人从前的矛盾给严兰生冷板凳坐。
  足见大司马调.教将领的手腕高明啊。
  当然了,第一次随军征战的严兰生,从谢榆嘴里也得到了句来之不易的夸奖:“原来不是纸上谈兵之辈。”
  他可真谢谢他了。
  ……
  此刻,晋阳城内,一户复姓东方的豪绅大宅中,一名身着粉衫披髾的妙龄女子跪在一中年男子面前。
  少女花容月貌,神情楚楚,恳求道:“求姨丈莫要助粮魏兵,莫要与南晋军队为敌。”
  “五娘,你快快起来。”外头晋军围城,厅内晋阳有名的豪贵东方隶一头雾水地看着妻侄女,只差要跺脚,“这是何意呀!”
  女子不起,抬目道:“不瞒姨丈,当初五娘被歹人拐卖到南朝,蒙好心恩人搭救,这才送回晋阳。我一直未与家里言明,其实那名救我性命的恩人,便是如今洛阳城里声名赫赫的唐娘子!”
  东方隶听了万分诧异,连问当真,姬五娘点头。
  说到激动处,这个本性柔弱的女孩子不禁流下泪来,“若无唐娘子,五娘如今早已与父母天人永隔,枯骨都不知葬在何处。生而为人,知恩不报,何以为人?”
  姬五娘红肿着眼皮啜泣:“五娘虽不解事,却听闻,山阳城的瘟疫便是起自洛阳败军之手,此不义之兵,姨丈何必助纣为虐?”
  “原来你之前还有这层际遇,先时怎么一点风声都不露,好孩子,先起来。”
  东方隶是个爱妻如命的人,视爱妻的外甥女如自己家侄女一般无二,见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心中不忍,扶起她。
  他仔细想了一想,终于道:“也罢,那从中京北逃的将军上门要钱要粮,我本是想着破财求个安生,既如你所言,这钱粮不给也罢。我东方氏在晋阳还有些声名,谅他们也不敢用强。”
  姬五娘眼神一亮,“多谢姨丈。”
  “——捷报!捷报!”
  手持战报的驿兵从洛阳城门快马赶至洛阳宫门,禁中侍卫接过,不敢耽搁,即刻呈往东宫。
  东宫外殿值守的带刀侍卫姜娘见人,上前一步,接过信函。那侍卫才欲张口,姜娘道:“女君还未起,小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