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剖心
  雩岑渗溢的冷汗几乎将内衫湿透。
  本应按照常理而言,她们正处人际繁往的正路旁侧,就算此处惯是穷乡僻壤少有行人而过,常年栖身于丛林深处的群狼也不该到如此地处来觅食,更何况如此大群量,几乎满满集结了一个大型狼群的编队,纵使零随再如何厉害,到底还是一个只能听声辩位、蛮靠外力攻击的瞎子,狼的攻击手法像来阴狠且十分记仇,若是自身受伤半点定要始作俑者偿命而结,更何况以目前状况,男人打死了至少十多只的狼,怕两者恩怨已是不死不休。
  思绪快速流转间,她似乎已有些隐隐猜测。
  …那几滩路天而曝的血…还有今日她嫌柴禾过湿随意踩灭的火堆……
  头狼仰天长嚎,群狼喉间呜呜低吼间亦呲牙回应之,然几乎是头狼余音刚落的瞬间,也不知是其中哪知先领抑或是颇有默契地一齐弓身跳起向她攻来,速度快得几乎幻成数道模糊的残影,尖锐的獠牙在月下森森而绽,似乎只需轻轻一勾,便能轻易将一指长的獠牙深深嵌入皮肉,连片带肉啃下一大块来。
  极快黑影的走位像是被早被预先演练过数次的,明明只是一群畜生,战术却颇为精妙,甚至有些不急攻击在群狼掩护之下跳到了她的身后,意欲从四面八方一起包围,狼眸瞄准所攻击的部位更是各有分工,便是想在她手忙脚乱之际一口彻底干脆地咬断她的喉管。
  狼影四顾,电光火石间,多数的重影卷起浓重的血腥味,几乎是同时朝她扑来。
  然雩岑在同时险险掷出悄悄攒了许久的积蓄灵力,侧头躲闪间整个人灵活的翻滚而过,信手向上拍出的重掌恰好狠狠击中其中一只野狼的心口,便只听凄惨的呜呼一声,一个黑影倒飞而出,若是有人将狼尸细细剖开探看,定会惊讶于瞬间碎裂成几瓣的狼心。
  用尽最大力道流利向上跃起,手腕浅浅绕着的淡青色的灵力隔空将树冠垂落的藤条极快地生长蓄粗,整个过程小姑娘几乎在脑内瞬间演练了千万遍,小手勾上低垂的粗壮藤条借力一荡,再也受不住更多压力的长蔓应声而断,树冠被扯出枝叶拍打的沙沙之声,顿时惊起一片林中掠鸟,尽力平衡着身子惯力向前,脚步一放,便已是隔着厚厚的群狼攻势隔空翻到了零随身侧。
  雩岑的心脏跳的厉害,额头却都是冷汗。
  一阵空虚无力。
  本就被压制尚少的灵力经此更是竭尽枯干,樱唇的残余血色逐渐退却,她只觉一片耳鸣头晕。
  雩岑几乎悔青了肠子自己为何方才还要脑残地将灵力拿来掷水玩。
  然还未等她多缓口气,身侧的男人却突而一动,像是惯性一般,侧手便将手中洇透了狼血的半截木棍狠狠朝她击向,小姑娘咬着牙险险躲过,木棍闷震的响声击在泥地上,力度之大竟劈开了一方尘土,当零随还想回过头再击第二下时,雩岑赶忙顺势抓着他的手腕回身唤道:
  “零…零随,是…是我。”
  本就不支的体力又一次过度消耗,雩岑剧烈地晃了好几下脑子,才不至于即刻瘫倒。
  本身不足的灵力被方才那般强行使出,几乎瞬间将她的身子掏空,徒留的只有无尽的虚弱,三番几次她都想干脆一膝盖跪倒在地上…可她不能,甚至连银牙都咬碎一口,钝顿的指甲将手心都掐出红紫的瘀痕。
  预料之中并肩作战的种种并未发生,甚至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背心一重,一股巨大的力道瞬间将她推离了战圈,待到她喘着粗气回过头来,立刻变通反应过来的群狼已将方才的缺口围了,愤愤朝她威胁地呲着牙。
  “…快走。”
  恍然间,她耳边似乎想起一道沙哑的声音,简洁利落,全然不负男人往常若清泉流水的清朗。
  他是在自杀!
  雩岑甚至并未多想,下意识就回头又扑了回去。
  就像她想破头也难以知晓,零随这般前些时日还跟她念着身份金贵不能睡地的、自己的命可比她这等小仙值钱不知多少倍、又是上界势力最重要的平衡支柱的男人竟一把将她送走,用自己的命来换她所谓的糟粕之身。
  堂堂一代天帝,擒六荒、慑四野,稳压三清一头,又将上界局面推向一个新的高潮的男人…到头来竟会死在人界的一群畜生手上。
  …那霎那,她感觉世界都黑白了。
  画面仿佛进入了慢镜头。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一掌又生出竭尽的灵力随手拍死了前来阻路的野狼,也不记得自己好像早已没力气再跑得如此迅速——
  她只看见,那截早已看不出本色的断棍击飞了一只飞扑而上的大狼,又顺势一把将木棍的尖头侧斜,直接没入了另一只狼的身体…….
  狼群中最大的一匹巨狼终于随之扑上,獠牙锋利,直指男人修长脖颈中脆弱的喉管。
  后背一阵剧痛。
  或许她是早已没有什么痛觉的…只是背后好凉啊,她的衣服是不是都被扯开了,从肩头…到腰间,凉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
  她看见了零随脸上的血,男人此刻俊的好像地狱走出来的修罗,明明是那么不搭调,却好像根本便是他本来的模样。
  可惜那些血却脏了他的脸,难看了许多。
  她想帮他擦擦…但是,好困啊……
  她好像…….
  那就睡醒了再说罢。
  迷糊间,好似有什么热腾腾的液体,瞬间便喷了她一脸,可雩岑却突而勾唇笑了笑,干脆利落地闭了眼。
  傻到会替仇人挡枪送命…她惯也是人生头一回了……
  若是下辈子,能做个像叶旻一样的人可好。
  …我曾相伴于日落…又与东风等过日出,只是不知欠了多少人的债,将多少的日升月落,都端端赔给了萍水之人。
  …………
  日挂浅山,照亮了一切。
  又是新的一日。
  男人手里握着的刀抖了又抖,僵坐半晌后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周围全都是血。
  当真是一场恶梦。
  夹尾窜逃的狼群走了许久,零随却好似依旧神色恍惚,衣袍沾满了无数喷溅的血,却不急怀中之人血液喷涌之多。
  他近乎是慌乱地捂住了那道从肩头一只蔓延到腰际的大伤,可不断的血液依旧从伤口内泵泻,捂住这的又从另一边喷溅而出,止也止不住地沾了男人一手一身。
  面前的一只死不瞑目的巨大狼尸。
  暗淡的眼眸中依旧饱含着将死之刻的悔恨、不可置信、仇恨等众多复杂神情,可脖子那直接贯喉的巨大伤疤瞬间割断了他的喉管,伤口之深,甚至连部分刀柄也没入其中,喷溅的鲜血几乎沾漫了男人一脸。
  狼头已死,剩下的群狼本在零随打死众多野狼时就早已惧怕有退却之意,但碍于自家头狼的威慑只得咬着牙不断进攻送命,待到头狼一死,剩下的群狼瞬间便蔫了耳朵,赶忙低声哀嚎夹着尾巴就四散逃窜而开。
  那如此大的狼爪本因狠狠剖开的他的胸膛,给他以致命一击,可凭空扑出来的雩岑却正好用着后背全数替他挡了去,巨大的伤痕从肩头一直蔓延到腰尾,血流不止,怀中之人几乎是当场便晕了过去,脸色越来越差,失血过多的樱唇愈发透明。
  他从未如此慌。
  甚至连当年被魔军斩于马下挥剑割喉之际,内心虽畏惧生死,但仍有一丝得以解脱的淡然,可如今……
  他自诩学医研药数十万载,此刻却甚至救不了一个替他挡刀的丫头。
  明明有数百万种方法…甚至只需一个小小的治愈术法便可轻易止了血,可他如今只是个瞎子…连最基础的药草都分不得,更别提被压至得透底的灵力,他像是一个毫无作用的废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愈合的伤口一点点耗尽她身体最后一丝血液,将她永远冰凉地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