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外室美人 第22节
  江音晚愣住,杏眸定定望着她,血色浅浅的面颊后知后觉地泛起了烧灼般的烫:“你,你想的未免太远了。”
  潋儿看姑娘今日既然在小日子,便知她未有身孕。可她不知道平日里姑娘是否饮了避子汤。潋儿猜想,皇家规矩森严,东宫未立正妃,为全日后太子妃的颜面,必不能让外室先有子嗣。
  然而寻常的避子汤,极损女子身体。尤其姑娘本就体质虚寒,避子汤更会加剧她的信期不调、腹痛等病症,长久服用,甚至会伤及根本。也不知太子会否顾忌这一点。
  看姑娘信期如此疼痛,潋儿心中没底,更凑近几分,附耳道:“奴婢知道一些避子的法子。”
  譬如熏香或在枕下压香囊之类,虽对女子身体亦有损害,然而控制几味关键香料用量,至少比一般的避子汤温和些。
  潋儿本也不懂这些。但身处教坊,教坊内自有专人调配避子汤药,其药性比外头的更猛。常有女子不愿服药,恐致将来再难有孕,便用这些法子避孕,留一线日后攀扯富贵的指望。
  江音晚羞窘地红了脸,讷讷重复一遍:“都说了,你想得太远了。”身上虚乏无力,避不开耳边话语,只能将半张脸掩在貂绒毯下,嗓音闷闷传出来。
  潋儿起初以为是姑娘尚未考虑周全,此刻才回过味来,一时讶然,摸不准太子对姑娘的用意了。
  恰外头通报太子驾到,潋儿慌忙起身,至寝屋门前,随其他婢女们一道跪拜接驾。余光却瞥见江音晚仍躺着不动,不由紧张悬心。
  裴策阔步行来,随意摆手示意众人退下,拂开珠帘,径直走到江音晚身侧坐下。
  他白日来此的次数不多,今日尚有公务未处置,却实在放心不下身体不适的小姑娘。
  潋儿退出去前,转头瞟了一眼珠帘相隔的内间景象。看到玄衣玉带的太子俊容清矜,坐于美人榻边,非但没有问罪的意思,反而伸手将纤弱女子连带着绒毯一并揽入怀中。
  潋儿扭过头,不敢再看,随着婢女们一道掩门守在院中,心下对姑娘境况更安然了几分。
  裴策一臂揽着人,一手轻轻将掩着小姑娘半边脸的貂绒毯往下拉了拉,见到一张浮着浅浅红晕的芙蕖面,第一反应竟是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掌心温度正常,不烧。裴策稍稍放心,问她:“怎么脸红成这样?”
  江音晚乍一见到裴策,心中羞窘别扭更甚,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嗓音亦有些发虚:“可能是焐得太暖了。”
  裴策未作他想,闻言将貂绒毯又往下拉了几寸,露出一截玉颈,让她稍透透气。视线移到她洇红的眼尾,拇指指腹浅浅摩挲:“哭过了?见到你从前的丫鬟,不高兴吗?”
  江音晚牵起嘴角,蕴起一个温软的笑:“音晚高兴。但是殿下怎么想到要把潋儿带来?”
  她从见到潋儿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反思自己是不是给裴策添了麻烦。
  裴策轻笑了一声:“自己说过的话,不记得了?”
  江音晚不解,怔怔听裴策提醒她:“你昨晚说潋儿做的核桃酥很好吃,想跟她学一学。”
  江音晚恍惚拾起昨夜醉中零星的记忆片段,然而思绪已陷入更渺远的回忆,如坠入深渊,在旧日时光里一路探过去,每一寸,都教人不忍再忆。
  “大皇子哥哥,你尝尝这个核桃酥,是不是很好吃?”
  “是潋儿做的,我想跟她学一学,以后做给你吃。不过我学这些总是很笨,可能要你多等一些时日。”
  稚嫩的小女孩,仰起纯澈的一张脸,全心望着眼前的清隽少年。
  大皇子哥哥,不是我不记得,是你不记得了。
  第27章 画  “这画的是谁?”
  静谧柔光透过半开的窗牖洒进来, 映在少女玲珑面颊,那肤质剔透温腻,颊侧细小绒毛被日色镀上一层半透明的金。
  裴策低头, 在她额角浅浅啄了啄:“想什么这样出神?”
  江音晚抬头, 凝视他的俊朗轮廓, 那个隽秀单薄的少年, 已经长成了冷峻清贵的男人,高坐东宫。而世事颠沛, 自己竟成了他豢养于私宅的雀鸟。
  她轻轻摇一摇头:“没什么, 想起一些旧事罢了。”
  裴策捕捉到她眼底怅然,只能猜测是见到潋儿, 让她又想起侯府变故。
  他的指腹顺着江音晚眼尾晕开的那抹红, 移到她微湿的鬓边,捋着几绺碎发,神色微沉:“是孤思虑不周,想让你见到故人宽心些,反而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江音晚小心凝着他的面色,又摇了摇头,乖顺倚在男人臂弯里, 扯起柔婉的笑:“音晚很开心, 多谢殿下费心。”梨涡浅浅, 若隐若现。
  裴策捏住她的下巴,薄唇在她雪颊边贴了贴,再问她:“今日身上觉得如何?要不要再召太医来看看?”
  江音晚轻轻答:“不必麻烦了。”
  她小日子中比平日更畏寒。然而寝屋四壁夹墙埋有火道,本就温暖,紫貂绒毯裹身,加上汤婆子捂着, 此刻也觉出了微微的热。
  露在外头的那一截玉颈,隐隐泛出黏糊的汗意。实际并无汗滴流下,只烘出她身上幽香,如玉蕊清甜。
  江音晚自己并不能闻见,只觉得闷闷的难受。隐在貂绒毯面下的手,揪着绒毯轻轻往下扯了扯,想要再凉快些。
  绒毯将要滑下去时,却被男人修长玉白的手摁在了肩头。裴策淡淡道一句:“听话,别受凉了。”
  江音晚樱唇微微嗫嚅了一下,几乎是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音量:“可是我觉得热了。”
  裴策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并未理会她。只无言凑近,将轮廓俊逸的下颌轻轻抵在她的肩窝,高鼻薄唇贴着那截皓质玉颈。
  男人的鼻息轻洒在颈上,江音晚觉得微汗的颈间更加潮黏,颇不自在地挣了挣:“殿下,我出汗了。”
  裴策恍若未闻,静默不动,片晌后,甚至轻轻那截粉颈上啄吻了一记。眼见江音晚双眸圆睁,惶然望着他,似有些受到惊吓,才终于放开她。
  裴策起身往外走去,片刻后手上握了热巾帕回来,替她擦了擦肩颈几无实质的薄汗。随后将人打横抱起,放回到拔步床上,不让她继续在窗下吹风。
  江音晚的信期一贯不准,且每回持续长短不一。这一回过了七八日仍未尽。裴策对此并不甚懂,却也知道不对,几度传罗太医来。
  江音晚躺在罗帐之内,听着裴策对太医就这些私密事仔细盘问,雪颊绯红,埋头进衾被里。
  罗太医隔着帷幔,亦察觉到太子情绪不善,然而他心中十分冤屈。姑娘信期种种症状,皆是因中气不足、阳微阴弦的内症而外发,只能长期调养着。
  江音晚闷在锦衾中,直到外头没了罗太医回话的声响,依旧不肯出来。
  裴策蹙了眉,一手扯下衾被,将那张薄红的小脸露出来:“这是做什么,也不怕闷坏了?”
  江音晚两颊轻轻鼓了鼓,不知道如何言说,只能仰面望着他,杏眸盈盈,衾被下的纤指慢慢探出来,勾了勾他的袖摆,小猫挠似的。
  裴策亦像抚摸狸奴那般,抚着她的发:“以后都要听太医的话,仔细调理,乖乖喝药,饮食上也要留心,性寒的食物都需忌口。”
  江音晚对于苦药实在发憷,且被叮嘱不能在服用这些药后吃蜜饯甜食,但她知道此事没有商量余地,只能点一点头。
  *
  长安城下今冬第三场雪的时候,江音晚在归澜院的书房里,静静画着一幅梅。
  江音晚的父亲曾是国子监教书讲经的夫子,风雅自在。对女儿的教育,并不局限于女红刺绣、《女则》《女训》。琴棋书画,只要江音晚有兴趣,他或亲自教授,或另请先生。
  江景行的书画在长安皆有名气,江音晚不说得其父真传,总归学到了六七分。
  紫檀黑漆花蝶纹书案上,置着一支青玉镂雕梅竹纹的香筒。香料置于其中,几缕温沁香气便从筒壁镂空雕纹中缓缓散出来。
  惠安沉香并檀香碾碎,琥珀研粉,掺入少许枣花蜜,其香清幽,历久而甘,是江音晚这几日同潋儿调配的香方。
  潋儿回到她身边后,江音晚慢慢捡起了从前在闺中的一些闲情逸致。
  种种名贵香料,譬如椒、兰、沉、檀等,在宅中是从来不缺的。周序知道姑娘对调香有了兴致,又殷勤搜罗来全套精致的制香器具。
  江音晚在宅中琐碎日常,全数呈报于东宫。前段时日她整日恹恹的闲着,裴策便差人送来各色话本游记供她解闷。知道她突然摆弄起这些,又差人寻了几份珍贵的古香方送来。
  江音晚本意只是消遣,看到裴策送来的香方,识其珍稀,反而添了不安。幸而裴策并不过问她的成果,只确定那些香料都于她身体无损,便随她玩闹。
  静香袅袅,弥散在周遭,沁人心脾。潋儿侍立一旁,缓缓研着墨。幽幽墨香,一并渗入清甜。
  江音晚素手执笔,寥寥勾勒枝干,淡墨描瓣,浓墨点蕊,点点殷红之色,疏然跃于纸上。仅凌空的一枝。
  未画出的背景,是江音晚记忆里的一片红墙白雪。
  六岁那年,江音晚随着大伯母入宫,贺姑母的芳诞。
  那一年,姑母江意柔,刚获封正二品昭仪,位列九嫔之首,正是无限风光的时候。也是从那一年起,姑母有了让母家人进宫探望的权利,江音晚得以多次出入宫禁。
  不过姑母从来不是张扬的性子,那年的芳辰没有大办,只请了亲近的母族亲眷,与几位宗亲命妇,在淑景殿设了宴席。
  席间内外命妇们说着话,让宫人领了几个幼童,到御花园中玩耍。不知是哪个先提议,要玩捉迷藏。
  孩子们四散开来,宫人们总有顾不上的时候。江音晚本是跟着另一个女孩子躲藏,却因脚步慢,跟丢了,失了方向。
  年岁太久,她已记不清当时情景。只记得那一日是雪后初霁。御花园中积雪净扫,她却渐渐走到了无人清扫的僻远之处,不慎一屁股摔在雪上。
  四脚朝天,摔得极不雅观,不知是疼,还是嫌丢人,抑或二者皆有,年幼的江音晚当即抽噎起来。维持着那个仰面朝天的姿势,一时难以起身。
  泪眼里,她看到雪后长空清明,如一片静水湛湖,一枝红梅凌空寂寥而开。她看到梅影下,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走近,向她伸出手。
  白衣隽润,萧逸清举。是她生平所见,最好看的人。
  书房里,磨墨的细缓声响不知何时停了,江音晚站在书案前,俯首作画,竟未留意到潋儿已经默默退了出去。
  直到纤细楚腰被一双劲瘦手臂从身后环绕。男人沉缓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笔力称不得遒劲,少了几分挺傲风骨,不过秀雅内蕴,也算别有风流。”
  江音晚提笔的手腕一颤,溅下一个殷红墨点。她惊惶回头,唤了一句:“殿下。”
  裴策随口“嗯”了一声,目光仍疏漫落在画上。一臂将人松松搂着,一手轻轻握住江音晚的柔荑,代她控着笔,将那一个墨点,勾画作一朵寒梅。
  随意几笔间,笔力苍浑,大气凌然。裴策很快松开了江音晚的手,清正至极,似乎只为了信手画就寒梅,弥补她的疏漏,并无旖旎心思。
  然而那手松开后,移到了腰际,同另一臂一道,将人禁锢在怀里。江音晚即使有心夸他的画功,亦说不出口。
  偏偏他只是这样拢着她,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矜淡慵然,示意她继续作画。
  江音晚本就被他说笔力有失遒劲,再下笔时,更觉得手上无力,那一朵红梅,失了意,也失了形。
  她羞窘难当。从裴策的角度,只见她的玲珑耳垂已然通红,如一方挂红的和田良玉。离得那么近,可以看清纤薄皮肤下,艳若胭脂的细细脉络。
  江音晚放下了笔,讨饶一般,嗓音哀婉轻绵:“殿下,我画得不好,您不要看着了。”
  身后的男人却没有反应。江音晚正欲回头去看他的神色,倏然感受到耳垂传来的温热润意。
  江音晚浑身一僵,不敢回头了。
  裴策只是轻轻含吮了一下那小巧沁玉,温濡触感一触即分。很快从缓地抬起一手,去翻看她搁置在一边的其他画作。
  都是今日画就,用黄玉云纹镇纸压着边缘,他也不挪开镇纸,就这样漫然翻动那薄薄宣纸。偏偏在每一幅画面上目光都停留良久,似认真品鉴一般。实则更像一种逗弄。
  江音晚双颊绯红,伸手去拦他:“都是涂鸦之作,入不得眼的。”
  裴策轻轻笑了一声,并不听她的,自顾自一幅一幅,闲散悠懒地看下去。
  宣纸再翻过一张。裴策动作依然不急不缓,淡淡睨视,嗓音平澹随意地问她:“这画的是谁?”
  韧润宣纸上,墨韵一笔落成,勾出一道身影轮廓。重其意而轻其形,辨不出身形模样,然而骨、气兼蓄,认出是一个白衣少年,仪神隽秀,蕴藉风流。
  犹爱白衣的,他只记得一人。他的三皇弟,江音晚的表兄。
  裴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