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劫粮
  上安郡, 城门。
  山南首富胡家从北方各道商户手中筹粮一万石,由五家镖局同时作保押运。粮车一入山南关便交由地方折冲府兵看护, 在上安郡停留了整整三日。上安郡的官家们穿靴戴帽,因先前看护赈灾银粮不利,此番便格外的上心, 人前人后忙成一团,面子活做的极好,让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一万石粮食分八郡,各郡都虎视眈眈的盯着, 上安虽不是雪灾最重之地,但因常年都是个灾地, 难免就分的多了些。官府四处张贴榜文,除却分得的粮食, 又从郡库里再拨出五百石粮食施粥。消息一传出,周围的难民都涌入上安,日日聚在府衙的粥棚前,终年清冷的府衙从未像此时这么热闹。
  柳怀、秦朔、方谭和阿水四人隐在人群中, 易容换衫,手里都端了碗稀米粥,暗暗打探四周的情形。
  秦朔尝了口米粥, 差点儿没一口吐出来,歪着嘴说:“这上安郡的郡守也太抠门了, 这哪能叫米粥啊, 分明就是一碗水, 还掺沙子,缺德的很啊。”
  方谭警惕环视四周,低声道:“我方才在人群内打探了一番,果然不出我们所料,这上安郡的官员都是些饕鬄之徒,盘剥民众、贪污受贿,竟比那些无恶不作的盗匪更加可恶。上安匪患多年,官府少有出面,百姓们都以为这些人是贪生怕死,倒没人能想到官匪勾结。这几日他们开仓放粮,想来也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专门做给柳大人和公子看的。说到底,咱们与他们之间的窗户纸还没捅破,如今侥幸逃脱不知生死,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柳大人来日若能回到京师,一折子递上去,他们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出了这些事,朝廷难道不知?”阿水探头探脑的凑上来询问。
  方谭解释:“赈灾银粮是在山南关口被劫的,并未入城。朝廷追究此事,第一个当罪的是柳大人。有人首当其冲,这些人只需使点儿银子堵住一些厉害的嘴巴便可。相爷曾说过,官场内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在此地经营许久,不是轻易就能掀本儿的。”
  秦朔听后,只摇头叹气:“这些当官的可真是都长了十七八个脑袋啊,弯弯绕绕,勾心斗角,全是阴谋诡计。眼下咱们手上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他们。”
  这话本没有什么,但尴尬的是旁边还站了一个柳怀。秦朔后知后觉,立刻赔着笑脸对柳怀道:“柳大人别误会,我们都知你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此番剿匪便是为民除害,功德一件啊。”
  阿水心道这秦大老粗还真是个不会说话的,句句都让人不舒服,倒不如闭嘴呢。果不其然,柳怀原本只是有些尴尬,但此话一出,便是完全黑了脸。
  秦朔自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奉承,转头与方谭说正事:“你确定这些难民能出城?为何不直接扮成车夫?”
  秦朔掂了掂身上发馊发臭的衣服,一脸嫌弃。他虽然只是个侍卫,但好歹也是宰相府的侍卫,可从来没有穿过这么脏的衣服。
  “山匪狡猾,又与官府串通一气,咱们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今日是粮队离开上安郡的最后一日,这些难民漂泊无依,定会追车出城。官府既然要表于人前,就不能明着来,多少都会放些难民出城的。”方谭压低了声音给他解释。
  “行,就这么办。”秦朔对这位哥们一向放心,只要能出城,臭烘烘的衣服穿一会儿也无妨。
  府衙施粥结束,果然如方谭所料,难民们就一路跟着粮车涌到城门。官府派出的官兵虽多,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这些没吃饱饭的人就跟疯了似的往前涌,各种咬抓挠打,十八般手段样样招呼,踩塌了栅栏,一片闹闹哄哄全无秩序。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官兵愣是没讨着一丝便宜。
  “快走!再晚城门就关了!”秦朔一手抓着柳怀,一手抓着阿水,可恨不能施展武功,否则谁敢跟他抢。
  “关城门!”
  眼看情况失控,城楼上有官兵一声大吼。
  官兵这一出口,所有人先是傻眼,待反应过来后又都恐慌的破口叫骂,拼了性命的往城门挤。那城门卡在人群中,一时也难以关上。
  “遭了,快走!”秦朔急的满头大汗,立刻催促,可转身一瞧,柳怀还在,阿水却被挤的没影了。
  “拉拉我!我……别挤!”阿水埋没在人群中,被踩掉了好几颗门牙。
  我的牙……门牙!!
  “杀人了!快跑!”
  “劫粮了!跑!”
  突然,一阵躁动自前方传来。头一刻,大家都疯了似的往城门涌。可下一刻,大家竟然又都疯了似的往后折返。
  “怎会有人劫粮,难不成又是山匪?!”秦朔拽着柳怀,慌乱开口,一时有些发懵。
  柳怀拉长脖子往城门看了一眼,汗珠密布额头,急声开口:“不是山匪!”
  “奶奶的!这人都往城内跑,我们若是冲出去,岂不是一下子就被认出来了!”
  秦朔一声咒骂,立刻扒拉着人头看向方谭,望他能拿个主意。可方谭此刻也是乱了心神,情急之下根本无法思考。前面的兵刃嘶叫声一阵阵传来,耳朵轰鸣作响。
  退,是死路一条!
  进,亦是绝路!
  他们今日若是不能出城,来日便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偌大的上安郡,处处都是陷阱。在客栈里他们能侥幸逃脱,下一次便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城门的兵刃声逼近,眼睛所见皆是一片混乱,那些蒙面的人竟是混在车队里,在粮队快要完全出城时发难。
  “拿命来!”
  阿水愣在原地,一道晃眼的剑影从头上劈来!
  “啊!”
  他张口一声惊叫,嗓音划破天际。
  慌乱之间,一道黑影从他眼前快速掠过,抓着他一跃而起。
  “各……各路大老爷,别…..别杀我!我还有我家公子要照顾,他没了我可是要伤心死的……公子,阿水对你不起,就要早走一步了,你没了阿水可要好好吃饭,胡萝卜是个好东西,你不要讨厌它……还有喜喜,它也不喜欢吃胡萝卜……我……”
  “小阿水,他和那头猪还是不喜欢吃胡萝卜啊?”一道磁性的声音响起。
  阿水坐在地上哆嗦着说遗言,一把真心一把泪,一撮鼻涕一撮抖,浑然不听耳边的声音。
  来人无奈,只能凑在他耳边大吼:“小阿水!孟玊来了!”
  一听到公子的名字,阿水跟打了鸡血似的立刻抬头,待看清来人后,却又怔愣了在原地。
  “何公子?!”
  阿水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
  --------------------------
  牛文寨
  自那日刘僖姊和孟玊不遗余力的演了一出戏后,牛文寨上下的人似乎都相信了他们的身份。宋灵儿下令,任何人不得与他们为难,甚至允许他二人在寨内任意走动,吃喝待遇敬如上宾。
  既得了自由,也没道理将自己憋屈着,刘僖姊整日里四处溜达,游手好闲的打听寨中之事,一家挨着一家的串门户,虽一无所获,但也乐此不疲。相比之下,孟玊倒是安分许多,每日只呆在房中看书喝茶,像在自己家一样悠闲,丝毫不见紧张。除此之外,他二人兴致一来,就要裹着被子在床上打几圈叶子牌,谁输了谁睡地板。孟玊至今未有败绩,但也从未睡过一日床榻,每每总屈服于刘姑奶奶的淫威,坚决护住自己的脖子。
  一晃十日过去了。这日,刘僖姊如往常一般出门,可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又跑回来,夺了孟玊手中的书扔在一旁,口中干渴又猛灌了好几口凉茶。
  “起开,别打扰我看书。”孟玊被人扰了兴致,冲她翻翻白眼,作势就要把人推开,无意间瞥到她手中的杯子。那杯子里面,是他喝了半盏剩下的凉茶。
  刘僖姊挣开他,不耐烦道:“有什么好看的,就这些破书烂书,回头想看我送你一筐。”
  “这些书都十分珍贵,你怕是找不到。”他头都未抬,只拿着书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宝贝似的看护。
  她歪歪嘴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像丢烫手山芋一样将那书丢了出去,抬头对他呵斥一声。
  “无耻!”
  “下流!”想想不够,索性再来一句。
  孟玊无奈摊摊手,道:“屋子里除了这些书,也没其余解闷儿的。你又天天跑出去,只晚上跟我打会儿叶子牌,还总是耍赖。我若不找些乐子,就算不无聊死,也早晚被你气死。”
  “那……那也不能看这种书啊!”
  她一时口结,想起那日自己偷瞄一眼,里面的内容简直……不堪入目!这家伙该不会这几天一本正经看的都是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吧……咦……真恶心。想到此处,她忍不住抱住胳膊抖了几抖,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这人究竟是怎样能忍,能将这些春宫图当圣贤书看,还看的津津有味。
  “不让我看书也行,那你给我说说你跑出去这么些天都有什么收获?”
  刘僖姊口塞,假装听不懂他的讥讽,死要面子强撑道:“前些日子是没打探出什么。可今日却有,我方才瞧见他们正集结人下山,应该有所行动。”
  孟玊抿口茶,深以为然道:“外面声响那么大,我又不是聋子。还有呢?”
  “还有……”
  她面色尴尬,暗骂这人的度量怎么跟小鸡仔似的,总爱跟她较真儿,事事都要争个输赢。可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立刻自信道:“还有一件事,你绝对不知。”
  “牛文寨有两处禁地,兵器库和后山的林子。”孟玊冲她眨眨眼,淡定喝茶。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先是惊讶,然后满脸疑惑,最后是尴尬。这人成日里呆在房中,看些不入流的俗书,是如何得知这些她好不容易探来的消息。
  他起身拾起地上的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冲她得意的挑眉:“不过从这上面学了几句情话,然后又现学现卖的说给那每日来给咱们送饭菜的小娘子听罢了。”
  “无趣。”她轻嗤一声,将头扭到一边,不屑与他狡辩,打定主意今日不再搭理他。
  孟玊又呛她一回,装模作样的重新翻开书,一边看一边偷偷打量这身边生闷气的女子。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就拿手中的书去撩她的头发,逗弄她头上仅有的一支素蝴蝶发钗。
  “滚开!别烦我!”
  “你这女子成日里气性这么大,从前到底是如何服侍长公主的。难不成她也要看你脸色行事?”
  “你休要套我的话,长公主如何岂是你能管的。”
  “行行行,不管行了吧。小的给你赔个不是,知道你成日里出去蹦跶也是用心良苦。这俗话说得好,一个不闹腾的人质他绝对不是一个好人质。为了让她们放心,你这几日也累了,喝口茶消消气”某人十分没骨气的赔笑脸,凑到跟前去哄这小姑奶奶,顺便将那盏他喝了一半的茶递了过去。
  刘僖姊剜他一眼,一把夺过茶水,咕咚了两口后啪的放下,张口冷声道:“你有什么打算?”
  孟玊摆了摆衣袖,端正坐好:“有些圈套咱们要装作不知道,钻的神不知鬼不觉。兵器库没意思,后山的林子倒还可以去瞧瞧,风景应该不错。”
  刘僖姊点点头,也正有此意。这些时日,宋灵儿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他们,彼此也都有着十分的默契。她既然能从寨中人口中套出后山林子的事情,说明陷阱已经挖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牛文寨可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行!今晚动手!”
  她心中定下计划,重新坐到他对面,嗓子还是有些干渴,想再倒杯凉茶,却发现桌上只有一个杯子。
  “怎么只有一个杯子?”
  “一直都只有一个。”
  孟玊一副当然神情,拿起杯子将里面剩余的茶水喝完,嘴角顺便起了丝邪邪的笑意。这几日俗书确实看多了,得败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