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太后
  刘僖姊与孟金缨离开了山洞。山谷曲折, 极易迷路,二人不敢胡乱走动, 只摸索着刘僖姊来时大概的方向离开。好在天大亮,此刻行路比夜路好走许多,一个时辰后竟给他们找到一处神奇的地方。
  “此处竟然有温泉!”孟金缨不可思议的感叹。
  柳暗花明又一村, 方才他们拐过一处山丘,竟无意间闯入了另外一番天地。这里的景色比刘僖姊刚刚苏醒时看到的更美,更令人心旷神怡。只见四周树木绿意盎然,青葱嫩绿, 温暖清风更是和煦舒畅。那一汪汤泉,水沸且清, 犹如仙源之地,沐日月精华而成, 微波细浪流踪峥,飘渺出水雾,成朦胧之象。
  刘僖姊眼见这里真有温泉,脑中立刻浮现出孟玊那家伙的脸。他说过, 这山谷温暖怡人,空谷幽兰,附近可能有温泉。不想还真有, 她虽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每次说的话虽不找边际, 但总是对的。
  孟金缨提着裙摆三两下跑到泉边, 伸手在水里搅弄数下, 汤水触人皮肤,温度恰恰好,十分舒适。她满意一笑,下意识抬头回首,脱口而出:“岑越,这里有……”
  话至半,暮然而至,少女的神色于水雾中僵住,后逐渐转为落寞。
  刘僖姊见她有心结,不由惋叹一声,上前数步蹲在她身边,抚着她耳边的碎发,轻声安慰:“这是他的选择,与我们无关。”
  孟金缨自离开山洞,便一直强作镇定,不曾表现出半分伤心悲痛,方才却瞬间流露情绪,此时再也忍不出心中酸苦,蹲坐在泉边,双手抱膝,将脑袋半埋在腿间,眼圈渐红肿,缓缓启唇,道出心中真实想法。
  “我从小长于深宅大院,身边没有知心的朋友,也没有兄弟姐妹。小叔是家中唯一一个肯听我说话的人,我待他比爹爹都要亲。岑越这个人吧,虽然心思多了些,人也有些自傲自大,但我总愿意去相信他是个好人。我与他认识时间虽然不长,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十数日,但我心底其实已经将他当作朋友,真心对待。不想,他却骗了我,什么求字帖打山匪,竟统统都是假的。方才我看到这泉水,还以为身边的人一直是他,想叫他泡泡泉水缓解伤势。其实我没什么资格去怨他,但我心里就是难受,就是伤心,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夫子,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病的很严重?”
  刘僖姊怜惜的看着她,悄悄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将她揽在怀中,低声开口:“你待人以真心,别人未必真心待你,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稍有才德,别人便会怨恨你,嫉妒你。你心地善良,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想与世无争,但身在局中却是身不由己。”
  “那……我到底要怎么做?难不成从前爹爹教的那些都是不对的?”孟金缨情绪稳定下来,从她怀中挣扎出来,一脸迷惘不解的看着她。
  “自然不是,你爹爹教你的是人伦礼法,是德行品质,这些都是宝贵的,有些人求也求不来。但你需知,世故人心绝非你墨守成规便可得来,有些事情要争,要夺,要学会保护自己。没有人能够教你去选择,但你要谨记,恪守本心。”刘僖姊一言一语,说的极为认真。她从没有跟人说过这些,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遇到一个丫头,一如年少的自己,固执倔强,从不认输。
  孟金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虽未能全部领会于心,但也有所触动,表情开始坚强,眼中的自信骄傲重新显现,道:“我孟家的女儿岂是矫揉造作的女子,我孟金缨以后绝不轻泪,谨记夫子教诲。”
  刘僖姊见她恢复,正想再说上两句宽慰的话,可鼻尖却隐现一股刺刺的酸臭味,她吸吸鼻子,疑惑道:“什么味儿?”
  孟金缨也闻到了这味道,她把方才试水的手放在鼻下仔细嗅了嗅,然后又看了眼汤泉,对她道:“好像是这水的味道。”
  刘僖姊经她提醒,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捏了些泉边的湿土捻搓,后神色凝重,道:“是硫磺,这是一处硫磺泉。”
  “硫磺?”孟金缨惊讶重复一句,也学她的模样去捻泥土。
  刘僖姊看着手中的泥土,眼睛微眯,若有所思,神情严肃,半晌不言。孟金缨瞧不出端倪,又不想打扰她,就站起身子在这泉水四周走动,全当活络活络困乏的身子。
  “夫子!”
  刘僖姊深思之际,耳边惊起孟金缨一声尖叫。她立刻起身回头,却一眼就看到了孟金缨手中高高举起的东西。
  “这是……”
  “这是小叔的玉佩!”
  原来,孟金缨方才在四周逛了一圈,一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她拿起一看,竟是一枚玉佩!她看这玉佩第一眼便觉熟悉,脑中立刻想到,这不就是小叔时常配在腰间的那一枚么!可是……这玉佩的穗子却好像换了颜色,但玉佩本身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刘僖姊一愣,立刻将玉佩拿过,放在在手心来回翻看,最后确认这就是她的玉佩!孟府蓬莱阁内,她与孟玊机缘巧合互换了两枚玉佩,她拿走了黄穗阳佩,红穗阴佩反落在了孟玊手中。
  “夫子,你……也识得这玉佩吗?”
  孟金缨自捡到玉佩便惊讶万分,心情激动异常。可眼下看刘僖姊对这玉佩的反应,竟也是熟悉的紧,且看样子她似乎更清楚这上面的纹路。但夫子与小叔素不相识,又是如何识得这玉佩的?
  “啊?”刘僖姊猝不及防她这一问,来不及反应,含糊遮过,将玉佩递还给她。
  “这玉佩小叔时常戴在身上,幼时小叔抱我在怀,我便常常拿来把玩,有一次还想将它收为己有,可小叔不许,说这佩子重要,不能轻易许人。”孟金缨从她手中接过玉佩,大拇指在上面摩擦数下,眼神沉沉,似透过这佩子看到了往昔无忧的时光的。
  “重要?你莫不是听错了。”刘僖姊瞥那玉佩一眼,想起当初这玉佩被孟玊随意丢在她裙摆下,后来也不关心寻回,怎么看都不像是重要的东西。
  “我没有听错。小叔这人随性的很,身外之物向来不放在眼中。他若高兴,路边乞丐都能赐一幅字,若不高兴,旁人拿千金也换不来他提笔。我当时要这玉佩,本是随口一句,以为他必然应允,不成想他宝贝疙瘩似的藏在怀中,坚决拒绝。我当时便有所怀疑,而且从那以后,小叔便再也没有让这玉佩出现在我面前,倒生怕我惦记了去,小气的很。后来,我偶提一嘴,方从父亲口中得知原委。原来,这玉佩是当年姑奶奶留给小叔的,共有两枚,装在一锦匣内。太初十年,孟家向长公主下聘,其中一枚被当作聘礼,送入了奉京皇城。小叔与姑奶奶之间关系微妙,也难怪他紧张这玉佩。”
  “姑奶奶……当今太后?”刘僖姊有些不太确定,据她所知,孟家子辈并无女儿,只三男。可又能让孟金缨说出姑奶奶称呼的,除却当年那位寄居孟家的表小姐,应无他人。
  “是的。姑奶奶在孟家算是一个忌讳,我从没见过她,爹爹也不让我问。夫子从前是女官,想是见过的吧,她如今是大靖的皇太后,新帝是她的亲生儿子。”
  孟金缨既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份,虽心无芥蒂,但说话到底不能放肆无忌。夫子是长公主的女官,姑奶奶贵为皇太后,儿子又抢了长公主的帝位,其中关系复杂可想而知,她不能说的太多,以免出错。
  “算是见过数面。她是后宫妇人,平日里深居简出,我随长公主辟府在外,不多碰见。”刘僖姊说这话倒也不假,她与当今太后,当初还是贤妃娘娘时,便无深交。尤其是先惠孝皇后病故,贤妃为继后,她便不再去后宫。新皇后识趣,免了皇子公主们的晨昏定省,以免跟她这位长公主两相尴尬,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后来,若非先皇突立太子,这位妇人她倒真的不曾注意。
  “你说孟玊与你姑奶奶关系微妙,是怎么个微妙法?”她心有疑问,总觉这偶然得知的事情有些不对劲,背后似有牵连。
  “小叔幼时,双亲外出游学数年而不归。太祖父将他亲养在西宅古俗园内,由姑奶奶亲自照料。姑奶奶于小叔而言,犹如亲身之母。姑奶奶离开孟家以后,小叔便搬出古俗园,也学双亲外出游历,常不回家。”
  孟金缨对刘僖姊所问并无怀疑,皆一一道来。二人提到孟玊,她想起先前与小叔约定在上安郡碰面。可后来横遭变故,她被人追杀,阿水也被柳怀几人带走以威胁她好好照顾岑越,寻找小叔的事情便不得不搁置一旁。但之前阿水告诉过她,小叔已经到了上安郡,她也算是知道一些消息,可以安心少许。
  “夫子莫不是在长公主身边见过另外一枚玉佩,所以才会识得?”
  刘僖姊对她这个解释颇为满意,点点头,道:“你在何处寻得玉佩,带我去看看。”
  孟金缨领她走到汤泉的另一边,正想说自己就是在此处寻得玉佩,可不想却又发现了新的线索!
  “血迹!”刘僖姊眼尖,也一眼就看到了。
  孟金缨伸手指的岩石旁,有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方才孟金缨捡到玉佩太过激动,以是没有及时发现。
  “小……小叔他是不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