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50节
  郑麟正在盥手,闻言有些意外,说道:“太繁琐了吧?而且我也不是太懂其中关节。”
  蒋黎就笑道:“我可以帮你呀,我的厨艺你也是知道的,寻常人也哄不了我去。”
  郑麟想了想,还是觉得开食店有点麻烦,而且做菜卖饭难论风雅,他不是太喜欢。
  但他也不愿看妻子失望的样子,于是亦笑回道:“那你先好好考虑下,等我考完了试咱们再细说。”
  蒋黎见他答应了,顿觉欣喜,应道:“官人只管好好看书,秋天之前我绝不拿这些琐事烦你。”
  郑麟笑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59章 稀罕
  姚大郎直到将近黄昏时才回到了照金巷,早在巷口躲躲藏藏等了他大半天的福官见之赶紧迎了上去,但见自家郎君身边同行的还有沈家大郎,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恭恭敬敬地唤了两人一声。
  沈缙看了眼已在不远处的自家大门,默了默,对姚大郎道:“那我先回去了。”
  姚大郎热情道:“哥哥慢走,到时咱们再见。”
  沈缙没有多说什么,轻点了下头,然后便转身回了家。
  姚大郎目送着他敲开大门走了进去,无声勾唇一笑,这才开始往自家走。
  福官在旁边跟着,忙忙说道:“公子,先前我瞧见刘家请的媒户来过家里了。”
  多半是为了今日姚、刘两家相亲不成的事。
  姚大郎神色淡漠地“嗯”了声,并未多言。
  福官拿不准他此时心情到底如何,也不敢多问,只随着对方不急不慢的步调回了姚家。
  此时姚人良和段大娘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正差了厮儿打算出去找人,就见长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姚二郎和姚之如也在,两个人都是听说了兄长相亲失败的消息过来的,一见到姚大郎回来便异口同声地喊了声“大哥哥”,姚之如关心地打量着对方,小心问道:“你没事吧?”
  姚大郎不以为然地一笑:“我能有什么事?”
  言罢,他径自走到父母跟前告了一礼,坦然地说道:“让爹娘失望了,今日我留了彩缎给那位刘小娘子。”
  姚人良和妻子对视一眼,皱着眉看了回来:“刘家已差媒户来退了定帖,到底怎么回事?你走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姚大郎呵笑一声,问道:“他们没说?”又了然地道,“也对,他们自己定是不好意思。”
  言罢,他就毫不客气地将自己是如何发现那个刘小娘子是个丑女的事给讲了一遍,末了,嗤笑地道:“我说他们一个卖陶器的也舍得给女儿出这么多嫁妆呢,敢情是心虚,想拿嫁奁来堵我们家的嘴。”又不屑地道,“我怎可能娶个丑八怪。”
  姚人良不由愕然。
  段大娘子也觉得刘家这么做有些不厚道,但她想了想,还是抱了些希望地问道:“我听你说的意思,她好像也不过就是眼睛旁边有块胎记之类的,五官应该还可以?”
  姚大郎一听就忍不住冒了火气,说他娘:“我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将就?满京城又不是找不到脸上光生的女子!”
  段大娘子见儿子着了恼,也就不好再说。
  姚人良想了想觉得若自家娶个这样的媳妇,让外人瞧着也的确有点面上无光,况且刘家本就隐瞒在先,也不怪儿子会这么生气。
  他也就没有再多责怪长子,只道:“既然他们也把帖子退回来了,那就算了。刘家来时没有问你今日失礼的原因,我想他们也是怕扯出别的来,既如此,我们也就给人家留个面子,不再提起就是了,不必要非去结仇。”
  姚大郎原本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毕竟自己是丢了这么大的脸,若依他的想法,肯定要把刘家小娘子是个丑女的事给宣扬出去。但算对方走运,他今天心情还不错,也有更有意思的事等着要去做。
  所以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潦草地点了下头,一副大度的样子道:“我也是想着她嫁人不易,所以忍了,只自己出去转了转散散心。”
  姚人良心知他所谓的散心是往哪里去了,不然也不会一开始想着要教训他,但现在出于理解,便只当是一应不知,还宽慰了句:“等这阵子过了,我和你母亲再好生帮你挑挑。”
  姚大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姚之如在旁边看着,心情有些复杂。
  她转头去找了蒋娇娇谈心。
  “我也理解大哥哥被人骗了生气,”她说,“可我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总觉得有点同情那位刘小娘子。娇娇,你说我这么想是不是有问题啊?”
  蒋娇娇想了想,说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你是不是觉得刘小娘子是女孩子,在婚姻之事上本就弱势,你大哥哥不该对人家那么没礼貌?”
  姚之如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假如这事换成是沈小官人,我就觉得他肯定不会这样不给人家留颜面。毕竟容貌有损的是那位小娘子,被人挑拣的也是她,若是我被家里长辈要求只能遮住脸去讨人家喜欢,我心里肯定已经很难受了。”
  蒋娇娇听她这么说,不免又想起了当初自己小姑因为大脚的事险些也要落到被人挑拣的地步,顿时有了代入感,当即点头附和道:“你说得对。”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谢暎肯定也不会,哦,还有我大哥哥。”
  姚之如道:“我二哥哥应该也不会,他没这个脾气。”
  两人说了一圈,最后发现当面冷脸拂袖而去这种事大约也只有姚大郎能干的出来。
  姚之如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担心以后我会遇到这样嫌弃我的人。”
  蒋娇娇皱眉道:“你这么好,谁敢嫌弃你?我会去骂他!”
  姚之如失笑,感动地道:“娇娇,你真好。”
  蒋娇娇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琴棋书画都会,比我厉害多了,我爹爹说我只会数钱。”
  姚之如笑道:“蒋二丈逗你呢,你字写得好,而且还读史,最最重要是你特别好,比许多会琴棋书画的都好。”她亲亲热热地挽着好姐妹的胳膊,“再说了,有钱数那是说你有福气。”
  蒋娇娇听得心里有点儿美,嘴上无所谓地道:“管他呢,反正我也瞧不上那些嫌弃我的人。”又对她说道,“所以你也别在意那些没眼光的人,咱们自己好不好自己心里知道,用不着非得他们同意。”
  姚之如微顿,笑容越发明朗了些。
  寒食节前这天,蒋娇娇一大早就开始帮着家里准备过节要用的寒具。所谓“寒具”,其实就是寒食节三天里要吃的食物,因节日里头厨房要断火,所以食物只能在节前这一天准备好,此谓之“炊熟”。
  蒋家有足够使唤的女使婆子,原是不用主家女眷亲自忙活这些的,但从去年开始金大娘子为了培养女儿将来做一家主母的能力,所以要求她在寒食、冬至还有元旦这三大节日时都要亲自参与家里过节的准备。
  蒋娇娇自己也觉得挺好玩,她尤其觉得寒食节的食物做起来很有意思,因为都是冷食,可以随饥随食不说,还能带去春游的时候吃,而且方便她到处送人。
  她去年做的子推燕到现在还插在谢暎他们家的门楣上呢,今年取下来估计都能拿去卖药治口疮了,她正好再帮他做新的。
  蒋家厨房里一上午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蒋修寻过来的时候,他妹已经或直接或间接地帮着把熟鱼鹅、蒸糯米、冻姜豉、馓子、荐饼和茸母糕饼等摆了几席子了。
  蒋修不太明白他妹说的“间接帮忙”是怎么个帮法,就问了一嘴,蒋娇娇理直气壮地回道:“我很鼓励她们啊。”
  蒋修:“……你可真能给自己邀功。”
  站在旁边看就看,说什么鼓励人家。他觉得挺好笑,但也没有多调侃她,只说了正事道:“先前姚二过来了一趟,说瓦舍那边新近多了女子相扑,姚大去过回来说很有意思,道后天请我们去看。我想着人家让姚二正式来请了,不应也不太好,所以就帮你一起点了头。”
  蒋娇娇有点意外:“他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她一向觉得姚大郎有点抠门,虽然姚家不是缺钱的,看个表演也花不了多少,但请大家去瓦舍看相扑这事放在姚大郎身上就怎么看怎么稀罕。
  蒋修其实也觉得挺新奇,笑了笑,说道:“他之前相亲不是没成么?听姚二说好像是他觉得和那位小娘子不太合得来,我估计他也是怕被我们笑话吧,所以趁着过节同大家示个好。”
  蒋娇娇并没有把姚之如跟自己说的事告诉兄长,此时为了那位刘小娘子的名声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嫌弃地道:“没成就没成,谁有空笑话他,说不定人家小娘子也觉得同他不合适呢,别人也算是绕过了他这个坑,不必彼此为难。”
  蒋修略感诧异地看了看他妹,微忖,颔首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若是成了亲才发现不合适那才倒霉。”
  他这么说着,不由想起之前父亲说三年后要给他娶媳妇的事,越感抗拒。
  蒋娇娇懒得多理会姚大郎的事,只心里打定主意到时去了要让这抠门鬼好生出点血,另说道:“我去谢暎家送子推燕,你去不?”
  蒋修本打算同她一起,但转念想起什么,说道:“你拉他中午过来吃饭,我在家里等你们。”
  蒋娇娇觉得她哥这个提议甚好,她最近见他的时间比以前少了一半,心里巴不得过节的时候能多同他凑在一处,若谢夫子要叨叨,那她干脆就去他家坐着等吃饭,再把她大哥哥这个能吃的也叫过去,看谢夫子怕不怕。
  她打定主意之后就高高兴兴端着东西出门去了谢家。
  应门的是谢夫子。
  他接了蒋娇娇送来的寒具,笑着说道:“正好我还没做,你有这份尊师重道之心,老夫很欣慰。”
  蒋娇娇早就习惯了他这老爱往脸上贴金的性子,也不在意,只望四周打望了一眼,问道:“谢暎不在么?”
  谢夫子吃了个盘子里的甜团,含糊地道:“早上出门去了,说是约了同窗论文。”
  蒋娇娇送礼却没见到收礼的人,不免有点失望,但她也明白他读书的事要紧,于是也没说什么,点点头便告了辞。
  她慢吞吞地往家走,刚走到榕树下,就听见身边的荷心高兴道:“大姑娘,谢元郎回来了!”
  蒋娇娇忽地抬头看去,果然见到谢暎一手抱着书,一手拿着个油纸包,正从远处朝这边跑过来,她心中一喜,也忙撒开脚步向着他迎了上去。
  两人正好在蒋家门前碰上。
  “我刚去你家找你呢,给你送了子推燕。”蒋娇娇开口便道,“你拿这么多东西重不重啊?我帮你。”
  谢暎把手里的那个油纸包递给了她,笑道:“你拿这个就好,是给你买的稠饧。”
  蒋娇娇很是惊喜,当即接过来打开,先给他喂了一块,然后自己再含了个,最后还顺手给荷心也尝了尝。
  “好吃!”她弯着眉眼说道,“大哥哥让你中午和他一起吃饭,有新鲜事同你说。”
  谢暎含笑颔首:“正好我也想去找你们。”
  蒋娇娇立刻道:“那我们赶紧走,别让谢夫子知道你回来了没先去理他。”
  她这么说着,一脸偷笑地拉着他便快步进了自家大门。
  第60章 争论
  蒋修听说谢暎一大早是出门与同窗论文去了,不免感到讶异:“你同沈二论文也不曾这样悄悄地不叫上我,今日到底是与哪个去私会了?”
  谢暎不好与他多说,只道:“之前帮工的时候偶然认识了个好心人,他借了我两本家里的藏书,但又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叔祖见的世面多,我怕他瞧见了要多想。”
  言罢,他又对蒋修叮嘱道:“这书先存在你这里保管,你也一起看看,到时用完了我拿去还给别人。”
  蒋修这才注意到了他拿回来的《礼记》和《春秋左氏传》,一看就晓得有些年头了,而且不是现在的版印书,是有私家注解的手抄本。
  “嚯,”蒋修随手翻了翻,讶道,“好东西啊!”
  谢暎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好好使用,莫辜负人家的好意。”
  他今日去投文,也是顺便要取陶三郎的回文,却没想到馆主还转了这两本书给他,旁的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是先生曾读过的书。但谢暎自己是读书人,自然晓得这样的书不是寻常可得的。
  他当时很是意外,也很是感激。
  蒋修觉得把书放在自己这里保管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比起这书,他对谢暎说的这个人更感好奇,于是问道:“什么样的好心人这么大方?”
  谢暎不想骗他,更不想骗蒋娇娇,但他也不能违背自己的承诺,所以郑重地回道:“我答应过他不说。”又道,“我知道你定不会为难我。”
  蒋修一听,果然就不多问了,了然地点点头:“明白,放心,我帮你保密。”
  恰好这时蒋娇娇走了进来喊他们吃饭,听了个话脚,当即道:“你们背着我说什么?”她看向谢暎,“有什么事你只告诉大哥哥不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