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3节
  姚辰英又找皇帝闹。
  皇帝道:“吏部还没说什么,你户部怎么来了?”
  姚辰英道:“那是祝子璋啊!她每到一处,必能经营得当。政事堂真是误国!净说些虚名,不谈实利!应该召祝炼来问,这个安南节度,能缴多少粮、多少布帛、多少土产!”
  有了姚辰英的加入,祝炼、路丹青才真的开始有了正事,每每与户部争得面红耳赤。
  一连争了一个来月,眼见到了正旦,祝炼又补贺表,条件还未谈妥,宫宴又开了。
  祝炼的新任命没有下来,但是祝缨还是梧州刺史,政事堂就将她的那一份节赏发到了祝炼手上。祝炼重又见到了京师的奢靡,对着这许多的节赏感慨道:“要是这些东西现在就能送回家里,该有多好。”
  路丹青翻了翻衣料,道:“是哩,好几年了,姥都没有制这样的新衣了。也不知道今年她舍不舍得过好一点儿。”
  ……——
  祝缨自觉自己过得挺好的,虽然抽税抽丁恢复了战前,但是不用打仗了,花费骤减!
  新衣服也裁了,簇新的,张仙姑也制了一身新衣,腿上盖了一张鲜艳的毡毯,肥猫要趴上去,被祝缨提起后颈皮塞进了一旁的大提篮里。
  张仙姑道:“你与它闹什么?”
  “呃……有件事儿,得跟娘说。”
  “什么事?”张仙姑心里闪过很多念头,心砰砰跳起来,难道是要养个孩子了?
  “我想,搬到西州去。”祝缨对张仙姑说。
  张仙姑吃惊了:“啥?这儿住得好好的。”
  这儿并不好,祝缨将毯子给张仙姑拉了拉:“不是早就说好了么?要做节度使,要建新城的。这儿太靠东了,西州位置更合适。”
  “什、什么时候?”张仙姑懵懵地问。
  “麦收后、春耕前,时间有点儿紧。”整个天下百姓生计还是以农耕为主,凡是涉及到普通人的安排,都得照着农时来。
  尤其是分地,地上的庄稼是按时令来的,这边儿种下去,忙了半天没等到收割就给迁走,白忙活了。到了新的地方,又不能马上适应、接手新的土地。口粮都要成问题了。
  “哎哟,这个,哎,这个……”
  祝缨道:“你先不急,我先过去,看看新城墙好了没。好了,再来接你。不过应该差不多。正好,可以在那儿过夏天了。”
  “这儿挺好的。”张仙姑又嘀咕了一句。
  “会迁一些娘的熟人,不愁没人说话,给他们分地,不会亏待的。到了西州你就知道了,那儿有点儿像老家。”
  地势平坦,不用爬上爬下的,对张仙姑的身体好。日常可以坐个小车出游,哪怕是骑牲口,也不用担心滑下来。
  祝缨很少提到老家,张仙姑有点愣神,道:“老家啊……那行,我等你接我过去。”
  第496章 行路
  “我明天就动身了,家里你多照看。”祝缨对赵苏交代。
  赵苏躬身道:“是。山外顾家他们要是再来询问,我该给他们什么样的答复?是应付着,还是给他们个饵?”
  “看阿炼他们的结果。”
  “是,我明白了。”
  祝缨道:“多问候路果家,他与喜金年纪相仿,又病了。”
  她说得含蓄,赵苏理解得明白:“他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就让苏晟带兵过去维持秩序。”
  “客气一点,没事最好。”
  赵苏道:“凡这个时候,总会有些小口角,都是见惯了的,有经验,您放心。”
  “我走之后你要受累了,知会名单上的人,让他们收拾好行装,准备好收完宿麦就动身西迁,不要耽误到了西州春耕。分批次,家里少了壮丁的,要帮他们按照完成。他们留下来的屋子,该折价收回的折价,要公平公道。”
  “是。牲口、脚力也会准备好的,项乐还是能干的。”
  “行,那就这样吧。”
  各族过年的日子与山下的正旦并不重合,祝县的年味儿重一点,也没有玩大半个月的,祝缨离开,从祝县起,都没有引起太大的议论。此行,祝青君、苏喆等都随行,祝缨把苏晟、金羽给留了下来。
  同行的兵马也不多,行军速度颇快,打仗打了三年,一行人在不甚理想的道路上疾行,预期不到十天就能到达西州。
  苏喆行军之余还有力气说:“要是路再好些,还能更快。”
  祝青君道:“整个安南也没地方能够与梧州的路比。这几年为了运送军资,已平整过了,以前更糟。营完新城,慢慢修葺就是。”
  巫仁慢吞吞地说:“就要徙民西迁了,这样的路可是个麻烦。”
  苏喆问道:“前两年也迁了些人,很难么?”
  “路上没有不难的,”巫仁中肯地说,“拖家带口。西边的东迁还罢了,本就什么都没有,东边西迁的,都有点家什。路一坏,万一下雨,太惨了。”
  祝缨听着他们讨论,一直没有插言,他们说的,也是她的计划的一部分——修驿路。
  安南节度新设,之前大部分地方都很“蛮荒”是比梧州还要“獠”的存在,要做的事太多了。但不能急,民力已竭,需要修养生息,不能再大肆征发了,得一样一样的来。
  祝缨在心里盘算着,先干费力的两件大事:营建新城、修境内的驿路。
  这两件办完了,就是关卡、水利。
  干这些当然也是要有个规划的,她又看了一眼巫仁,巫仁一无所觉,还在与苏喆说修路要用多少工之类。
  他们中途遇到“县衙”之类也会停下来进去,这些“县衙”也都是新设,里面的官员越西越新,籍簿、账目之类也是越往西越稀薄、做得越艰难。即使是蒋婉等做得顺手的熟练工,手下的县衙也比不上祝县,甚至不如阿苏县。本县的衙门是原头人的大屋改的,头人不识字,原本没书房,更没有存文档的地方,识字的人也扫不出半簸箕来。
  祝缨站在她那存放档案的房里一看,拢共放了一间屋子零两个书架。
  蒋婉有些羞赧:“还有三个寨子没有造册完毕,是下官无能。”
  祝缨道:“你在甘县做得好好的,我又将你远调,新到此地又无根基,自然是难的。”
  蒋婉道:“下官定不辱命!”
  祝缨又问本地学生如何:“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是敌人,咱们人又少,被敌人包围,不但危险,还容易发疯。”
  蒋婉忙笑道:“这个事儿下官并不敢忘。”说着,看了丈夫一眼。一直很安静的“蒋婉家的”此时才开口说了学校的事:“寨子里都是不识字的,晚生便想,也不必拘着二十四十的名额,都是从头学,愿意来上课的,我都教。末了要定名额的时候让他们考试选出来再深造就是。”
  祝缨看着这个奇人,觉得他人不错,道:“很好。我印书、立碑,原就是想要更多的人不做睁眼瞎。”
  这个年轻安静的男子显然高兴了,嘴抿了一下,颊边显出个浅浅的酒窝来。
  “一个人能干的事有限,没有事事都能如意的。她忙,家里你多担待。”祝缨说。
  男子点了点头:“是,晚生……”说着,他的表情亮了一下,有点犹豫地看了看妻子。
  蒋婉会意,对祝缨道:“大人,能否为小儿赐名?”
  祝缨看了看祝青叶,祝青叶点了点头,悄悄地咬耳朵:“已经告诉她啦。”
  祝缨道:“好呀。”
  蒋婉让保姆抱出孩子来,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一直睡着,蒋婉犹豫要不要将他叫醒。祝缨是不在乎小婴儿理不理她的,她更希望小孩儿别吱声,因此也不抱孩子,就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延年”,蒋延年。
  这名字取得中规中矩,新手父母也挺高兴:“好好长大就好。”
  祝缨状似随意地问蒋婉:“你家乡父母,打算如何?”
  蒋婉的笑容僵了一下,道:“我是不能回去了的,他们也是不愿意过来的。何苦再为难彼此呢?”
  “要捎信回去就找青雪。”
  “是。”蒋婉虽然答应了,但看表情似乎没有去找祝青雪的打算。祝缨一向不爱多管闲事,见状也不再多问。
  要启程时独不见苏喆,祝青雪出去寻找时,看到蒋婉正在与苏喆说话,正说到:“新迁来的人分地,要既看人、也看户,一户人多、一户人少,要是分得一样多,那人多的不敷用、人少的种不来就抛荒了,又或转租,便生出贫富来。人多者不忿,怨恨、争斗也就来了。也不能只看现在的人口,次来他再繁衍许多……”
  祝青雪咳嗽了一声,蒋婉才停了口,苏喆意犹未尽地道:“我下回再来请教你。”
  ……——
  一行人再往西,又是王九接待,王九这儿比蒋婉也好不到哪里,户籍的进度也不如蒋婉那里。因此不得不动用了一些当地的“能干”之人,相帮着维持秩序。这些有平民、有奴隶、有商人,有一个比较共同的特点:记性比较好,知道得比较多。
  在户籍统计没有完成的情况下,各寨的情况、征发,都得靠他们的信息。
  祝缨在其中又看到了两个被薅到她的大营中“进修”过的人,出言询问:“回来功课有没有落下?”
  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祝缨有自知之明,一般不亲自上课,但也免不了去探望一下,略“提点”一些。这就是几乎所有学生的噩梦了!她对你的鄙视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完成的:“那我再讲一遍。”那个口气,就让人很怕。
  这俩人的功课起初是祝青雪教的一点,此时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祝青雪。两个大人露出这样表情,显得有点滑稽。
  祝缨顿了一顿,道:“即使做事,也不要忘了学习。”
  “是是。”两人说,憋出了一点不标准的官话。
  从王九处离开,没走多远,前队就回来报告:“姥!前面在修路!”
  祝缨吃了一惊:“修什么路?”我没安排啊!
  苏喆自告奋勇:“我去看看。”
  祝青君勒马上前,护在祝缨身侧,胡师姐也摸上了刀柄。祝缨摆了摆手,道:“不急,胡娘子,咱们看看去?”
  胡师姐不赞同地道:“这里回转不开,您再等等。”
  苏喆又恳求要去看,祝缨道:“去吧,好好与人说话。”
  “是。”
  又过了一阵儿,苏喆回来了,道:“是”
  这个地方是新设的州县,州名黛州,归祝缨统领——安南缺乏胜任的官员,祝缨再想栽培年轻人,也不会让他们一上来就干这么高的位子。而除她之外,又没有其他有这个能力一气管三州,这个统领三州,是指她要直面三州的所有县令,因为三州的刺史府,暂时也是没有的。只有几个属官,但是由于没有刺史府,他们暂时还是寄在西州的节度使幕府。
  军国草创,便是如此。
  如果是简单的分果子,你一个寨子我一个矿,拿去随便取利,倒是好分。想治理好,就不能这么干。
  因此祝缨也就格外的上心。
  本地的县令又是一个祝缨起了名字的人——祝重华。
  祝缨在心里划拉了一下祝重华的过往经历,没有什么瑕疵,再回忆一下与她相处的短暂时光,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征兆。所有安排下来的任务也都完成了,并没有“好大喜功”这一条。但是此时修路,也确实有点急了,祝缨是有点担心她干不好。
  诚然,头人们在的时候,奴隶没有一天能休息的,但祝缨觉得自己跟头人还是有点区别的。
  正想着,苏喆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过来,道:“是此地县令下令修的路,我看过了,工地上的人,也不算很狼狈。”
  年轻人上前行了一礼:“姥。”
  叫得这么自然,一听就是祝县出来的。果不其然,就是之前的县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