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节
  她叹了口气,道:“风部只打听到冰中火的下落。于长老近两年,除了南虞新城之外,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所以……
  傅希言手指敲了敲情报上写的,在带锁箱子里找到的两样东西:“他是从哪里弄到的呢?”
  *
  于瑜儿比裴元瑾和虞素环描述的更加胆怯,傅希言找上门,话还没说,人就晕了,醒来后,呆呆地望着地面,怎么问都不肯开口。
  傅希言只好退出去,换一个熟脸进来。
  裴元瑾在里面待了半炷香,又换虞素环。
  她进去时,傅希言悄悄往里看了眼,于瑜儿竟然已经蹲在地上抹眼泪了。他看向裴元瑾,裴元瑾一脸泰然:“他从小爱哭。”
  傅希言:“……”知道他从小爱哭还能惹哭,两位竹马这么多年,都是一点没有进步啊。
  虞素环待了近半个时辰才出来,傅希言闲极无聊,邀请裴元瑾玩跳格子。
  裴元瑾:“……”
  毕竟是武道高手,格子数最高是一百。
  虞素环出门时,明显看到裴元瑾松了口气,但她脸色不好,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屋内传来于瑜儿压抑的哭声。
  虞素环叹气:“他偷了废丹。”
  姜休炼制混阳丹花费了无数心血,其中也包含了失败、作废。废丹的效果不如混阳丹,但药性还是有一点的,当初姜休曾让吃了两颗混阳丹的唐宝云服用废丹,期望量变引起质变,但功败垂成。可见混阳丹和废丹在作用上,还是存在壁垒的。
  一时静默。
  空气渐渐窒息。
  傅希言打破沉寂,出面做坏人,将心中疑虑问出口:“确定是废丹吗?”
  不管于瑜儿为什么偷废丹,不管幕后是谁指使,眼下的关键都是他偷出去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只是废丹,看在于长老的份上,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只眼,如果不是,到了这份上,傅希言也只能追查下去。
  随着案件推进,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架到了火上。
  裴雄极和六大长老的感情不用多说,别看应竹翠在宴会上唱反调,百里神态度不积极,易绝常年自闭不说话……但是,但凡裴雄极一声令下,这群在任何门派都堪称重宝的武神们,让打架就打架,让拼命就拼命,谁都没有二话。这样的情谊已经超越了上下之分,更近知己之义。
  因此,在于长老重伤垂危之际,自己作为外人,调查他的儿子,说他挑拨离间、落井下石都是好听的,更难听点,简直是祸水奸佞。
  傅希言苦笑道:“我想再见见高泽。”
  盖子竟然已经被掀开了,就得想想怎么保鲜,才能不让里面的东西腐烂得太快。
  *
  两趟地牢之行,傅希言却是全然不同的心情。
  第一趟来,带着满腔疑问,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混阳丹为何失窃,案子为何毫无头绪。
  而这趟来,他对发生的事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但要再印证一下。
  于瑜儿的口供坦承,的确有人为了混阳丹接触他,条件就是千变树根、摇曳金花蕊。他自作聪明,偷拿秘阁里用来混淆视听的废丹去交易,交易成功了。
  后来混阳丹失窃的消息传出,高泽前来询问时,他心中有鬼,一五一十交代了。高泽让他不要声张,之后,他就听说高泽自请入地牢。
  这些日子,他一边自我催眠,认定偷的是废丹,与混阳丹失窃无关,一边惶恐不安,怕哪天事情曝光,自己百口莫辩。
  长时间的焦虑自责,让他精神背负上了一颗定时炸弹,傅希言上门的那一刻,等于计时结束,炸弹爆炸,他一时承受不住,这才晕了过去。
  高泽原本在浇花,见傅希言出现,立刻扭过头去:“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傅希言微笑:“不愧是师兄弟,真有默契。于瑜儿知道的也都已经说了。”
  高泽浇水的手微微一顿,佯作镇定地直起身,问道:“他说了什么?”
  傅希言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
  “千变树根。”
  “摇曳金花蕊。”
  并不是在诈他。高泽意识到这一点,缓缓收起浑身的尖刺和脸上的冷淡,叹气道:“你想知道什么?”
  傅希言说:“于瑜儿说他偷的是废丹。”
  高泽毫不犹豫地点头:“就是废丹。”
  “他偷的是废丹,但在他下手之前,有人把废丹换成了真丹?”
  “没有。”高泽斩钉截铁地说,“他只是一个障眼法,动手的另有其人。”
  他实在不是一个很能控制表情的人。
  他口气越是坚定,傅希言越是坚信自己的猜测:“换丹的人是谁?”
  高泽恼怒地瞪向他:“我说过,于瑜儿偷走的,从头到尾都是废丹。”
  他越是生气,傅希言越是平静:“你是亲眼盯着他偷走了废丹?还是亲眼看见别人偷走了真丹?不然,你怎么知道?”
  高泽语塞。
  傅希言走近牢房,努力将那张胖嘟嘟的脸塞进栅格里,目光直直地望着他。
  “你应该看得出来,你师弟中了圈套。如果我现在罢手,他就是替罪羔羊。至于他偷的是废丹还是真丹……人犯错之后,总会为自己开脱。他既然承认自己潜入秘阁,谁会相信他拿走的不是真的?毕竟,他交易得到的千变树根、摇曳金花蕊都是真的,那不是废丹应有的价格。”
  高泽眼神猛然狠厉。
  傅希言并没有被吓到,继续说:“我要成为储仙宫未来主人的伴侣,总得服众。花几天就查明混阳丹失窃案的真相,足够证明我的价值了。”
  高泽不言不语,目光不闪不避,隔着几步远,与他死死对视。
  傅希言脸被栅栏夹得有点疼,往后撤了撤,高泽微露慌乱,忙道:“你打算怎么查?”
  傅希言揉了揉脸:“到底是谁换走了废丹?”
  高泽接连的回避,让他深信对方知道内情。
  高泽又迟疑。
  傅希言威胁:“再不说我真走了。”
  “陈来东。”高泽缓缓吐出一个名字,仿佛将多年沉疴一并带走了,“秘阁守卫之一。他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动混阳丹的人,我知道瑜儿偷拿废丹后,就去找了他。但他死了,就在我赶到之前……当时尸体还是温热的。”
  傅希言光是聆听,就能体会到他的气闷,好像走得每一步都被人算计得清清楚楚,包括……后续反应。
  他心中叹气:“你没有声张,还把尸体处理了?”
  灭口的人想必已经料准高泽为了保护师弟,一定会隐忍不发,才故意将这个尾巴留下来。只要高泽不揭发,他们就在没有碰面的情况下,达成共谋。
  高泽窘迫地低下了头:“为了保障秘阁安全,成员之间的联络并不密切。我伪造了他回乡的假象。”
  “但他总要回来的吧。”
  “我原本也很担心……”高泽毁尸灭迹是新手,慌乱中,只是将尸体找地方埋了起来,然后在出勤记录上写了回乡,并没有考虑后续,“但过了三天,他妻子来信,说他回乡后,被卷入当地门派
  械斗,不治身亡了。那时候,我已经自请去地牢,没有参与到后续调查,但是回来的人告诉我,尸体就是陈来东。”
  傅希言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上次来时,高泽保持了沉默。因为从他决定保护师弟那一刻起,就已经让自己深深地卷入案件当中,成为了其中的一环。
  “幕后黑手知道你的一举一动,甚至把你埋下去的尸体都重新挖了出来,难道你没有怀疑过,那人就在你身边吗?”
  怎么会没有想过,高泽苦笑道:“可我没有证据。”
  陈来东换丹,于瑜儿偷丹……完成失窃案的人死的死,无知的无知,不可能对幕后黑手造成威胁。那要破案,只能将目光放在陈来东的死亡上。
  谁杀的他,谁挪走了他的尸体,谁是他回乡的见证人……对方既然已经谋划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能想到的,对方一定也早就想到了。
  若是高泽发现尸体第一时间就上报,也许还能查到点东西,拖到现在,时隔多月,就算有痕迹,也该被处理干净了。
  他想想还是有点不甘心:“景总管没有什么发现吗?”
  储仙宫上下,他只能指望这位前辈了。
  高泽低下头:“景总管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
  也对。他没有见过景罗,光听裴元瑾的描述就对他寄予无限厚望,那幕后黑手一定也会避忌,选个他不在的时候下手,也是理所当然了。
  但傅希言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他找虞素环要陈来东死亡前后的报告,看看能不能从中抠出线索。
  从各地雨部巡查回来后,虞素环处理宫务便积极了许多。寿南山荒废政务还有练武这个借口,她总不能说自己忙于绣花吧?何况,她绣的花……也不太像花。
  寿南山事务转交得急,她正在一一梳理,听说傅希言的要求后,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在储仙宫内部人员情报汇总里查找了半天,才找到短短的一句:“陈来东不是回乡探亲了吗?”
  傅希言一怔:“他妻子不是说他死于械斗?”
  虞素环找来风部的人,让他复查了一遍,得出一样的结果:“他妻子并未来信。”
  傅希言愣住。
  高泽撒谎了?不,不可能。这个谎言太容易被揭穿,于瑜儿都已经暴露了,高泽没有撒谎的必要。那就是……高泽被骗了?
  傅希言脑中灵光一闪,拔腿就往地牢跑去。
  高泽正躺在床上发呆,听到动静,一跃而起。吐露心事后,他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找到线索了?”
  傅希言问:“你见过陈来东妻子的来信吗?”
  高泽摇头:“没有。我被关入地牢,无权再过问此事。”
  “那谁给你的消息?”
  “钱甲,秘阁的人。”高泽意识到了什么,“我没见过人,只收到了纸条。”
  “纸条呢?”
  高泽脸色微微发白:“吃了。”
  钱甲冒险传递消息,他当然不能留下证据连累对方。
  傅希言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高泽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到底怎么回事?”
  “陈来东妻子没有写过信,也没有陈来东卷入当地门派械斗的消息。”傅希言看着高泽摇摇欲坠的样子,残忍地说出了的自己猜测,“现在去你埋尸的地方挖掘,应该还能挖到陈来东的尸体。”
  高泽退后几步,跌坐在床上,讷讷道:“为什么?”
  傅希言说:“为了稳住你,不让你露出马脚。”
  高泽埋尸之后,一定会惊恐不安,怕陈来东的失踪被发现,“钱甲递来的纸条”合理化了陈来东的死亡,恰好缓解了他的不安。
  秘阁在储仙宫地位特殊,能够审查秘阁的,只有裴元瑾和景罗率领的雷部。偏巧,这两人当时都不在,所以陈来东的失踪才能被忽略,而不是高泽以为的,一切都已经“处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