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节
  小将回头疑惑
  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傅希言,似乎在问,这不是你的人?
  说实话,刚听中年书生故事的时候,傅希言是相信的,后来听守城门的士兵分析了自己路引上的纰漏后,才认识到对方扣人并非无的放矢,因此对中年书生多少产生了几分怀疑。
  双方萍水相逢,不知根底,他也不想大包大揽,便将两人认识的因由稍作解释,撇清了关系。
  中年书生当下就要叙述自己的来历和来意,但小将耐性不足,直接将他们丢给了大将军府的门房:“你来问清楚。”
  能在大户人家当门房的,都不是一般人,脑子眼神稍微差点,就可能给主家招灾。因此门房接下这突兀的命令也不惊慌,当即领命,将人叫进去了。
  小将领着傅希言一行人继续往里走,穿过重重长廊,来到一处僻静花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小将将人带到后就自顾自地走了,没过多久,天色就完全暗下来。因为没有点灯,花厅内比外面更黑,附近也没有灯光,唯有天上星辰稍微带来些许亮度。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这里像是被遗忘的角落,始终没有人来。
  不得不说,来榆京不到一天,就被连续怠慢了两次,就算傅希言是菩萨,也要窝火,何况他还不是。
  “饭点不管饭,请客不奉茶……”傅希言在黑暗中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发出了阴森诡异的冷笑声,“呵呵!既然他们不懂待客之道,那就不要怪我不问自取。”
  护花组拿出火石,点亮了房间里的两盏宫灯。
  明亮的光,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
  “这光的角度不对,应该从我背后打,让我脸上都是阴影,才有人物黑化的效果,现在一定把我照得很貌美无双,一点都不像反派。”傅希言对“灯光师”指指点点。
  裴元瑾看着他易容后的脸,淡定地催促:“早去早回。”
  傅希言见姜休、虞素环一脸疲倦,立马收起了源源不断的废话,留下一句“我去去就来”,便身影一闪,消失在外面的黑暗中。
  护花组一脸不安:“少主,要不要属下跟着少夫人?”
  裴元瑾说:“无妨。”依傅希言如今的修为,万一有事,容易拖后腿。
  进入大将军府后,他便平静下来了,一点也看不出城门外曾经要杀出一条血路的冲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端的是气定神闲。
  虞素环和姜休这会儿是真的困了,两人并排坐着,托腮打盹儿,不一会儿,大约是一盏茶的工夫,裴元瑾睁开眼睛,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便在外面响起。
  率先推门而入的是一直在暗中保护虞素环的另一名护花组成员,之前他们一行被拦在门外,傅希言便向他分派一件任务,他出现在这里,自然表示任务的对象与大将军有关。
  他任务完成之后,就被张祖瑞带在身边,未能及时复命,心中正忐忑不安,见到裴元瑾等人平安无恙,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发现傅希言不在,又是一惊,以为自己完成任务太慢,使少夫人发生变故,但见裴元瑾一脸平静,不像是遇到了坏事,也不敢妄自猜测,走低眉敛目地了裴元瑾身后,打算小声汇报此次任务的完成经过……张祖瑞便紧跟着进来了。
  与常人想象中将军人高马大魁梧雄壮的形象不一样,张祖瑞看着高,却极瘦,大风天容易在街上被刮走的那种瘦,而且面色发白,嘴唇发暗,本该给人病秧子的印象,偏生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有种精神抖擞的反差。
  他进屋后,目光很快扫过裴元瑾和姜休,直直落在虞素环身上,不等虞素环起身,就大跨步上前,单膝跪下道:“臣张祖瑞拜见王妃!”
  太久,太久没有
  被称呼过“王妃”的虞素环心神一颤,眼眶迅速变红,过去种种仿佛如走马灯一般自脑海中掠过,画面与眼前人重合,只是岁月不饶人,多年之后,终究是物是人非。
  她坐在椅子上定了定神,才起身道:“张将军快快请起。”
  张祖瑞迅速起身,避开了虞素环欲言又止的眼神,转向裴元瑾:“这位想来便是储仙宫裴少主?”
  裴元瑾起身道:“久仰。”
  字少得像敷衍,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有种令人坚信的力量。
  张祖瑞四下一看,见房间里冷冷清清,连茶水都没有,脸当下就不好看了,却没有发作,只是道:“我已备下薄酒,请随我移步。”
  他顿了顿,又道:“听说天地鉴主也在同行之列,不知在何处?”
  ……在你家厨房偷吃。
  虞素环和姜休默默地看向裴元瑾。
  谁家家属谁负责。
  即便到了这种情况下,裴元瑾依旧保住了“泰山崩了我不崩”的淡定人设。
  “人有三急。”
  叼着烤鸡腿,端着两大盘美食回来的傅希言正好赶上这句话,急忙止步于屋顶,飞快地消灭掉罪证,从容地跃下房檐,迤迤然地从黑暗中走来,极为自然地打招呼道:“大将军来啦!”
  裴元瑾等人望着他,默默地沉默着。
  今夜星光璀璨,傅希言的油嘴在星光下也十分璀璨。
  张祖瑞能成为大将军,除了脑子好,会打仗之外,为人处世也十分沉稳,直接忽视了亮闪闪的唇光,客气地说:“招待不周,让傅鉴主受累了,这边请。”
  他一转身,傅希言立马凑到裴元瑾身边,裴元瑾犹豫了下,还是抬起手,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对方的嘴巴。
  傅希言一呆,小声嘀咕:“很明显吗?”
  裴元瑾道:“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傅希言沉默了下,很快打起精神道:“发光的不一定是油,也可能是唇彩。”
  姜休走在他后面,听得不真切,问道:“嗯,谁,谁是蠢材?”
  傅希言:“……”
  我,是我。
  小丑还是我自己。
  因为虞素环身份特别,高于张祖瑞又低于裴元瑾,但张祖瑞是主人……座位实在不好安排,于是男女分席而坐,虞素环由张夫人带着女眷招待,中间用屏风隔开。
  一番寒暄后,众人依次落座,仆人开始上菜,张祖瑞见看着席上诸人,正要开口,就听女方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小姑娘的惊呼:“咦,这只烤鸡怎么少了一条腿?”
  ……
  张祖瑞将话咽了回去。
  沉默,屏风的这边有点沉默。
  第176章 姑姑要找人(中)
  眼见着菜上齐了, 姜休在裴元瑾的注目下,硬着头皮打破沉寂:“多谢大将军款待。说实话,老夫还真是有些饿了。”
  张祖瑞忙道:“若知裴少主驾临, 我本该出城相迎才是。”
  尽管储仙宫本部坐落在北周境内,但江湖门派与官府朝廷一般是各过各的, 鲜有似灵教南虞、秦岭北周这般紧密的。
  傅希言虽有双重身份, 但一来巡检使不算高官,业务范围也在内部,二来, 当初傅家轰轰烈烈南下, 闹出了与王昱离心的假象,后来傅希言又跟着裴元瑾东奔西走, 闯荡江湖, 身上官员的印记就更浅了, 这次被派遣北地也是秘密行事, 因而在张祖瑞眼中, 这行人并未被染上北周朝廷的色彩。
  倒是姜休有些疑惑张祖瑞怎么会知道他们在城门口,还派人来接应,但看裴元瑾和傅希言都是一副坦然置之的模样, 便懒得多想了。
  张夫人那边突然派了人过来, 说要试菜。张府原本没有这个规矩, 张将军深知夫人为人谨慎, 应该是少了的一条鸡腿闹的。
  傅希言、裴元瑾等人何等聪颖,很快就反应过来,假装不知, 任由那人将菜一道道尝完, 活蹦乱跳地退场。
  张祖瑞道:“家中陋习, 叫诸位见笑了。”气氛有些尴尬,他此话是将张夫人的责任给揽了下来。
  傅希言说:“哪里哪里,看他吃得香,我倒是更饿了。”
  玩笑般的话冲淡了“一只神奇失踪的鸡腿”带来的余波,也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傅希言娴熟地与张祖瑞寒暄起来,顺利把张祖瑞寒暄得无话可说。
  身为一个武将,张祖瑞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问候能问候这么久,称赞能称赞得这么细致入微。他很快招架不住,转头问身边伺候的管家:“那臭小子呢?”
  管家小声道:“有两人跟着裴少主来的,少将军去处理他们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虽小,但在傅希言和裴元瑾这等高手耳里,和对着他们耳朵说没区别,两人也没掩饰眼中的好奇。
  张祖瑞不知具体什么事,也不好在吃饭的时候详询,便道:“待事情处理完了,让他来书房。”
  接下来便是吃饭时间。
  北地菜肴结合了北周与蒙兀的特色,几道羊肉做得鲜而不膻,嫩而不油,滑而不腻,尤其是片羊肉,简直到了入口即化,回味无穷的境界。傅希言一边吃,一边后悔,下口太快了,早知如此,就该把鸡腿的位置腾出来。
  一顿饭吃得客人们心满意足,女主人却有些心神不宁。她执掌中馈多年,知道厨房不可能会闹出烧鸡少了条腿这样的纰漏,家中一定是进了外人。对方既然进了厨房,难保不会对饮食下手,因此才临时安排人试菜,好在没出事。
  她心中紧张,面上却涓滴不露,殷勤招待。
  陇南王是武将心中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张祖瑞也在其中,当年她与虞素环关系尚可,宴会相逢也能闲话几句家常,此次重逢,看对方眼角细纹,难免生出“青山依旧在”,青春不复回的感叹。
  虞素环自见张祖瑞起,积攒多年的情绪便抑制不住的汹涌翻腾,只是桌上人太多,只能强行压抑,直到散席,终究按捺不住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张夫人侧头看她。
  虞素环没说话,动了动嘴蠢,用口型无声地说了“王爷”二字。
  张夫人沉默下来。
  虞素环地手微微颤抖着,刚刚见面,张祖瑞虽然对她恭敬有加,却一直在回避她的眼神,而张夫人也是。若是,若是那人真的还活着,绝不止于此。
  所以,是她误会了
  ,是傅希言误传了,是……
  她心乱如麻,大起大落的情绪瓦解了她的意志,让长途奔波的劳顿一下子显现出来,眼前一黑,人就倒了下去。
  张夫人眼明手快地抱住她,却被拖着往旁边倒去,女眷哗然,一阵兵荒马乱。
  好在大夫是现成的。
  张夫人急忙安排她去客房住下,姜休、护花组随行照顾,张祖瑞则邀请裴元瑾和傅希言去了书房。安排妥帖后,张夫人总算腾出手来处理厨房的纰漏。
  管家前因后果已经查清楚了,被傅希言“销毁”的食物也找了回来。
  张夫人皱眉:“听闻傅希言出身勋贵,何至于此?”
  管家知道根源在张酬,却不好在夫人面前说她儿子的坏话,只能苦笑。
  张夫人扬眉:“人是谁带回来的?”
  “少将军。”
  知子莫若母,张夫人便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陇南王就算死了,也是张祖瑞的旧主,陇南王妃就是他们的主母,这般怠慢,传将出去,整个北地都要戳他们家的脊梁骨!
  “他今日又不在家?等他回来,叫他上我这儿来!”
  管家说:“将军也想见少将军,已经吩咐过了。”
  张夫人知道张祖瑞教训儿子只会比自己更严厉,不免有些心疼,但想起张酬平日里横冲直撞的样子,那点儿心疼又收了起来。
  “那就让他爹管教吧。”
  出门在外的张酬还不知道亲爹亲娘都已经做好了单打的准备,正盯着中年书生战战兢兢地写状纸。若非父亲命令他去城门外接人,他还不知道原来战辅司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