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不想攀高枝 第15节
  “别哭,”谢景明说,“我有办法。”
  顾春和惊讶地抬起头。
  正午的阳光肆意地洒进敞厅,起风了,高大的竹林切割着阳光,光的碎屑也在他身上变幻着,他的表情也变得捉摸不定。
  周围很静,只有风声,竹叶声,她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日头逐渐西坠,顾春和仍未从那种懵懂心跳的感觉中挣脱出来,她拿着绣了一半的荷包,可眼神怔怔的,手里的针半天也没落下。
  春燕从门后探头张望了下,过了会儿才慢腾腾地蹭进来,“姑娘,您真不去看看世子?大姑娘的人都催两回了。”
  顾春和回过神,“不去,我又不是药,看见我就能好似的。倒是你,一下午跑哪儿去了,这是安然姑娘给的酥酪,我给你留着呢。”
  春燕拿着小勺半天也没下嘴,期期艾艾半天,蹦出来一句,“您不觉得……和舅老爷走得太近了?”
  “什么意思?”顾春和脸色微变,“又有人说我闲话了?”
  春燕忙否认,“就是觉得您胆子大,别的人见了舅老爷腿都哆嗦,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至今也没人去过临水阁。反倒是您……去了好几次了。”
  顾春和心猛地往下一沉,“国公府没人去过临水阁?”
  “没有,舅老爷有事吩咐,都是安然姐姐跑腿传话,要不就去别处的院子,国公爷和夫人都没进过临水阁。舅老爷那人脾气古怪,您还是离他远点的好,没准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也不知道。”
  顾春和手慢慢攥紧了,难道摄政王难道对她……,可他从未有过任何无礼的举动,看她的眼神也平和自然,和那些男人一点都不一样。
  掌心刺痛传来,疼得她浑身一激灵,不对,春燕一个三等丫鬟,缘何知道国公爷和夫人的行踪?更不可能掌握整个国公府的动向。
  “你刚才去哪儿了?”她问,“你最爱吃酥酪,见了吃个没够,今天怎么一口都不吃?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春燕白了脸,“没、没有,我不敢……”她哇的一声哭了,却始终不说去了哪里。
  “是我太自大了,我又不是你的主子,哪有资格管束你?”顾春和无奈又惆怅,和春燕相伴的这段时日,无形中把她当成最亲近的人了,然而现实终究是现实,春燕,是大姑娘的丫鬟。
  她连月钱都没法给人家发,凭什么要求人家对她一心一意?
  春燕一直哭个不停,这晚,她们两个谁也没睡着。
  转天,蔡娴芷来了,她是来劝顾春和去探望世子的。
  “昨天晚上已经醒了,舅舅请了张院使,说是吃几服药就能彻底好。”她笑吟吟道,“冲喜之说不攻自破,现在你去,总不碍事了吧?”
  相同的话解释多遍,顾春和也觉得累,干脆问她:“大姐姐也觉得我跟了世子好?”
  蔡娴芷笑容一僵,随即以扇遮面,“哎呦呦,两日不见,胆子大了,脸皮也厚了。你别恼,我跟你说着玩儿呢。”
  笑了几声,她正色道:“既然你真心问我,那我就真心答你,二弟是有很多毛病,但比那些纨绔膏粱强出去百倍,你别认为自己出身低,配不上这个配不上那个,便是我那位母亲,出身还不如你了!”
  蔡娴芷罕见地流露出对田氏的不满,“她姓田,不姓谢,田家是佃户,不是皇亲国戚。你姓顾,你爹是探花,顾家是官宦之家,她能做国公夫人,你怎么就不能做?”
  这番话太惊人了,顾春和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今天的话如果让母亲知道,我就完了。”蔡娴芷凄然一笑,“可我不怕,其实我也存着私心,二弟着实喜欢你,我希望他得偿所愿。二来我和你交好,有你在国公府,以后我的日子还好过些。”
  临走时她说,“舅舅做事不会毫无目的,他帮你,必定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你可别忘了,母亲是他的姐姐,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串通一气算计你?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顾春和的心被搅得更乱了。
  此时田氏的脑子也乱成了一锅浆糊,她直勾勾盯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画了一簇娇艳欲滴的桃花。
  无缘无故,弟弟给她送把扇子什么意思?
  这桃花看着眼熟,好像谁裙子上头也有来着!
  第18章
  小丫鬟轻声禀报,沈姑妈来了,老夫人唤她去鹤寿堂。
  田氏心不在焉嗯了声,猛然间全身僵住,一道极亮的光从脑中划过,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顾春和,是顾春和!她去廖家穿的那条裙子,裙摆绣着一模一样的桃花!
  谢景明这是在暗示她,顾春和是他的人,不许动。
  太阳明晃晃照着窗棂,一片白亮亮的,晒得田氏头晕眼花,浑身发冷。
  丫鬟见她只是发呆,很是奇怪,“夫人?”
  田氏这才从惊怔中醒过神来,随即怒火万丈,恨不得撕了顾春和。
  狐媚子就是狐媚子,看着低眉顺眼的,其实一肚子坏水,没法祸害自己儿子,就勾引自己弟弟恶心自己。
  她气得两眼冒火,却是无可奈何,她不能,也不敢和谢景明对着干。
  田氏喘着粗气,好容易才把这口恶气咽了下去,重新换了衣裳,板着脸孔去了鹤寿堂。
  沈姑妈脸色也不大好,见了田氏就开始抱怨,“没见过你这么办事的,这事是你起的头,是你拍着胸脯保证能成,明明都说好了把顾春和给廖家,怎么又给你儿子了?合着耍我们玩呢?”
  怨不得沈姑妈生气,廖大爷得知国公府反悔,和沈表姐大吵一架,话里话外说她善妒不容人,成天猜忌这个嫉妒那个,弄得自己病恹恹的伺候不了人,还不准他碰别人。
  差点没把沈表姐气吐血。
  廖家是炙手可热的新贵,沈家早些年还行,现在只是不温不火的二流权贵。沈家又靠姑爷捞了不少好处,拿人手短,腰杆子自然挺不直。
  沈姑妈心疼女儿,不好发作姑爷,只把这笔账记在田氏头上。
  田氏才不怕她,双手一叉腰,“呦,这是在姑爷家受了气,回娘家发疯来了!牛不喝水强摁头,顾春和自己不乐意,我还能把她绑到你家姑爷床上?”
  “也别怪人家瞧不上你家姑爷,那副色眯眯馋兮兮的模样,要不是我们几个在场,他当场就能把顾春和办了。下流胚子腌臜种,也就你们母女把他当成宝贝,说出去都不嫌丢人,还蹬鼻子上脸说我的不是?我呸!”
  她骂人不似世家贵妇那样话里藏阄,绵里藏针,一向是痛快淋漓一气呵成,先把对方喷晕了再说。
  沈姑妈瞠目结舌,她可做不出这等市井泼妇样,扭身扑进老夫人怀里,哭着求她给自己做主。
  田氏乘胜追击,阴阳怪气说:“我的姑奶奶,您老都四十多了,又不是几岁的娃娃,打架打输了,哭哭啼啼找爹娘撑腰。哼,有这功夫,还不如买两个瘦马孝敬你姑爷。”
  “你闭嘴。”老夫人被吵得头疼,冷声喝道,“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还有点国公夫人的气度么?说到底这事也是你惹出来的,你说怎么办?”
  一顿火力输出,田氏心里边顺畅不少,“反正我绝对不允许顾春和嫁给玉哥儿,除非我死!其他的,我管不着,也管不了。”
  “你说真的?”沈姑妈泪眼模糊望向她。
  “我骗你干什么?”田氏轻飘飘说,“你也真是够笨的,不去找正主儿,来国公府哭什么哭,人家姑娘的父亲又没死,还有祖父祖母在,轮不着我们外人插手她的婚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姑妈茅塞顿开,立时坐不住了。
  老夫人意味深长瞥了眼田氏,深深叹息一声,“你们……”
  熏风飒然而过,蔡伯玉坐在柳荫里,悲悲戚戚望着后罩房的方向。
  他终究是没拗过母亲,乖乖从床上爬起来了。
  但也不能全怪他,舅舅一瞪眼他就浑身不过血,多哼哼一句,上手就要给他活泛筋骨。在那双铁钳似的手面前,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就像小树枝,嘎巴一声就断了。
  他哪儿还敢装病!
  老夫人恼他胡闹,好几天都没让他进鹤寿堂的门。这也就罢了,他更伤心的是顾妹妹居然都没来看他,他为她生出一身的病,她却连滴眼泪都没流。
  翠苒劝他算了,人家不愿意,他又没胆子来硬的,何必巴巴地讨好她,没的掉身价。
  他舍不得,睁眼闭眼,全是顾妹妹的一颦一笑,这可真是,多情却被无情恼啊!
  正兀自嗟叹,不妨身后绕出一人,“二弟,你又跑到后园子来了,当心母亲罚你。”
  蔡伯玉吓了一跳,一看是蔡娴芷,忙拱手讨饶,求她再替自己遮掩一回。
  蔡娴芷摇着扇子叹道:“替你遮掩不难,不是我说你,转年就十八了,也该在正经事上下功夫。要么去舅舅那里历练,要么让父亲给你求个差事,整天这么浪荡下去,不成啊。”
  蔡伯玉很奇怪,“大姐姐今天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倒有点像母亲的语气。”
  “傻弟弟,好歹睁开眼瞧瞧府里的情形。”蔡娴芷低声道,“你为顾春和闹了个天翻地覆,有人说你是情种,也有人说你纨绔膏粱,不堪大用。”
  蔡伯玉不以为意,“爱说说呗,他们也就过过嘴瘾,我还能掉块肉怎的?”
  扇柄点上他的额头,蔡娴芷恨铁不成钢地说:“大哥下个月回府,人家都要入仕了,你还……你别忘了,祖父在世的时候,曾想让他继承国公府!”
  略带凉意的风飒然而起,卷着细细的浮尘,在脚下打起一个又一个的旋儿,他那双精致的靴子也变得灰扑扑的。
  蔡伯玉怔楞片刻,猛地一蹦而起,“我就说呢,一夜之间流言四起,老夫人怎么可能同意让顾妹妹做妾?他们知道我喜欢顾妹妹,必是故意激我,好借此拿住我的把柄!”
  蔡娴芷舒口气,“你总算不是糊涂虫,别看你是英国公世子,空挂着个名头,处处受限,想干什么都得看别人脸色。好弟弟,你还不知道上进吗?”
  温声好语,把蔡伯玉听的是服服帖帖,对这位异母姐姐更加钦佩,自此再也不吵着闹着娶顾春和了。
  一场风波看似就这样过去了,国公府再也没人议论顾春和做妾的事,后罩房也越发冷清起来。
  明日就是初一,顾春和给老夫人请安时,推说梦见了母亲,想去庙里上香,给母亲祈福。
  或许是觉得心里过不去,一听她提母亲,老夫人脸上讪讪的,没多问就应允了,还吩咐田氏准备马车,多安排几个跟车的婆子。
  田氏弯弯嘴角,别有用意打量了顾春和一眼。
  顾春和只当看不见,回去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从早到晚,一张接一张抄佛经,足足抄了满满一匣子。
  这些都是她做针线换来的钱买的,没用国公府的纸墨,或许有些矫情,可莫名的,她不想用国公府的钱给母亲做法事。
  春燕闷闷地坐在门前台阶上,自从那次她提醒姑娘远离舅老爷,姑娘待她就不如从前那般亲密,淡淡的,客气而疏离,与他人一般无二,这次出去也不打算带她。
  她心里很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丫头,哭丧着脸干什么呢?”安然提着两个纸包进门,“内造的点心果子,便宜你了。”
  春燕可不敢说原委,推说月钱又迟了,自己手头拮据。
  安然奇怪:“你们月钱经常晚发吗?我都听见好几回了。”
  “从去年就晚,一开始晚个三五天的,大家也不在意,最近几个月越来越厉害,到月底才发上个月的月钱。何妈妈说庄子收成不好,府里周转不过来,可我娘说风调雨顺的,没听说哪个庄子闹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敢问。”
  安然凝神听完,“是只短你们的,还是府里的姑娘公子也短?”
  “谁敢短了他们的花销?”春燕道,“除非管事的不想干了,不过表姑娘的月钱有一阵没给了,她又不肯开口问,我看着都替她难受。”
  安然支着下巴想了会儿,一拍手笑道:“我这里有个来钱的活计,我们郎主得了几本古书,想时时翻阅,又怕弄坏了,正愁找不到人抄录。”
  春燕眼神一亮,“我们姑娘可以!”
  “那你和她说一声,明儿从庙里回来我就把书搬过来。”安然拍拍屁股站起来,“就这样说定了。”
  春燕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扭身进了屋子,表功似地把这个消息告诉顾春和。
  顾春和听了没说话。
  笔尖久久悬在半空中,一滴浓浓的墨落在纸上,四溅开来,扰乱了那一行行平静柔和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