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外室 第10节
  安宁侯每每看着她也不怎叫她名讳,多爱称一个“你”,
  洛娘这个称呼会让她觉得,她还生在一个普通人家,慈母严父还有如意郎君都情真意切地唤着她。
  她回过神,看向谢凤池。
  “你可记得你的卖身契上怎么写的,好比何年何月,在何地签下的?我好记着替你好好寻找。”谢凤池温和地看着她。
  洛棠心里一暖,想了想,回道:“具体时日记不太清了,但侯爷是从广陵将我带回来的,想必那卖身契上写的地点是广陵。”
  谢凤池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可有更详细的了?若是是在找不到,我便派人去当地询问也好,定不会让你的卖身契自此下落不明。”
  洛棠心不在焉地笑笑,若真能含糊过去那可真是天赐的好事。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广陵府射阳县,约莫是两年前,我被侯爷从那处带回的京中。”
  谢凤池点了点头,终于离去。
  已是午夜,原本对洛棠突然失踪的李婆子等人正惶惶不定,打算等她回来好好提点一番,没想洛棠竟是被世子亲手送回来的。
  不仅如此,世子还特意叫了个大夫来,又在她院中待到了大半夜——
  不论是何种关系,都应证这小娘子是有几分本事的,在侯府两位主子眼前都能讨到好。
  于是世子走后,李婆子和丫鬟们便兢兢业业地进了院子,准备服侍洛棠休息了。
  一夜惊魂,洛棠也没心思再与人虚与委蛇。
  她不是头一次被下人服侍,在别苑的时候,那些人起初以为她受宠,也曾恭敬待过她,可自从发觉侯爷只是每月来一次,且她的肚子久久没动静,她们便随意敷衍了起来。
  说到底,无人将她当做个人来看,她只是个附属,得依靠着身后的男子对她的爱才有被正眼看待的价值。
  可困顿朦胧间,她又想到,谢凤池知她如今无所依,亦知她是奴籍,却还是会温声唤她洛娘,为她着想。
  真是个好人。
  却是不知,回到了立雪院的谢凤池脸上再无什么笑容,虽依旧是一束青葱翠竹,却是如同生在了千秋雪岭上,不应靠近也不应攀折。
  “世子,不休息吗?”庞荣站在一侧小声询问。
  明日侯爷便要下葬了,他那帮曾经的下属为在圣上面前表现哀戚,定要将场面弄得十分繁复,而作为嫡子加独子,世子该是最累的。
  谢凤池却无甚在意地摇摇头,只将外袍脱下,定定地看了一眼,终是叹了口气似乎真是疲了,随手一放叫庞荣拿去清洗便不管了,转身再度把那幅画像拿了出来。
  他徐徐展开,端详着上面女子的容颜。
  不论看几次,都要感叹,洛棠与画上的娴妃太像了,性格想也如此,总是楚楚可怜地将弱势展露人前,叫人割舍不断,以至于他那个苦恋了娴妃一生的父亲在看到洛棠后,不顾一切将人留在身边。
  只是,谢凤池修长的手指如今抚过画中女子的面庞,神色凝如深谭。
  他开始思索,父亲将洛棠带回来,真的仅是因为她们模样相似?
  传言娴妃生完三公主后,得了天恩回乡省亲,却在广陵附近遭劫,失踪了许久,待她被找回宫后,又诞下六皇子,再之后身子便不好,最后病死在了宫里。
  娴妃当年究竟失踪了多久?
  是否久到……可以在外生下个女儿呢?
  他将视线从画中女子的面庞上挪开,把画慢慢卷起,问庞荣:“六皇子这几日在做什么?”
  今晚让大皇子气冲冲赶过来,六皇子不可能什么都没做,他虽然年纪小,可也不是真的痴傻任人拿捏。
  也是巧了,前面才怀疑了洛棠的身份,此刻他竟隐隐觉得洛棠与娴妃所出的六皇子性格也有几分相似……
  庞荣赶紧回道:“霍将军班师回朝,六皇子似乎有意与霍小将军亲近,但听闻并未深交,只是六皇子仰慕霍小将军武艺超凡。”
  谢凤池卷画的手稍稍停顿。
  庞荣揣测不透主子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世子可要提点六皇子什么?需要小的去办吗?”
  他记得,侯爷确是在一众皇子中最支持六皇子。
  谢凤池却微微诧异了一眼,随即笑着摇摇头:“不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由着他去,若总如父亲一般事事都提点他,他便永远长不大。”
  庞荣便木讷地答了个是。
  “对了,给朝中那些人传个话,不用他们开口了。”
  庞荣一愣,才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世子原先让他们防着三公主与圣上夺情,如今不防了?”
  谢凤池极少得露出一抹讥讽冷笑,将画卷放回去,悠悠走向屋内。
  “有人愿作出头鸟,便让我们的人省些力吧。”
  庞荣恍然点头,便猜到是那种不算聪明的大皇子着了他主子的道了。
  可他在门外守了会儿,终是想不通,主子对什么都运筹帷幄,也对什么都不算太上心,那究竟什么才是重要的事呢?
  他不经意间扭头看看那放画的厨柜——
  为了这画三番两次改主意,莫非不是……老子看上了大的,小子看上了小的吧?
  不应当不应当!
  他们世子霁月风光清和雅正,京中那般多的贵女都不足以分开世子一丝半点注意,做事定不会出于这种缘由的!
  作者有话说:
  杜管家:世子真是孝死我等庸人了
  世子:╮(╯▽╰)╭
  第九章
  安宁侯出殡时,阵仗极大。
  春老院的洛棠登上二楼,远远看着都惊讶。
  如今院中的丫头婆子都不再敢管她,她可以在这看上大半天,可看了一会儿却觉心头空空,相较以往遐想的,自己死了便是一卷草席卷走,与今日所见差别太大了。
  她侧了个头,想到昨日谢凤池说未见过卖身契,心思便又活泛起来了。
  她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勾搭上谢凤池,在这侯府闭着眼走到黑,另一条则是讨到卖身契,远走高飞。
  她敢觊觎前者,盖因世子清和雅正,又看似不通晓她那些旖旎手段,比侯爷还容易勾搭。
  从前她担心侯爷没了她留在侯府会受欺辱,可经历了这几天,她冷静下来,发现若能傍上谢凤池,可比相伴风烛残年的侯爷要稳妥!
  但这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法子,谢凤池的孝期只有三年,期间若是圣上夺情,命他早些出孝,更有数不清的高门闺秀想嫁与他,自己若是没能搏到个体面位子,必然还是要吃苦。
  后者不同——她讨到卖身契离府,虽是获得了完全的自由,却是必定要吃苦的。
  洛棠从前也想过当个清白娘子,如话本里说的,找个情投意合的郎君,平平凡凡过一辈子,可这几年,她看得多听得多了,这样的心思也渐渐淡去了。
  姐姐们告诉她莫看那些话本里写的情真意切,那些都是穷酸臭男人写的!
  穷酸臭男人自己身无长物,便凭空畅想清白女子不顾外物同他们恩好,何况如洛棠这般娘子过往并不算干净,日子久了终归会被窥出一二,届时等待她们的是什么,想都不用想。
  更有甚者想瞎了心,富家小姐爱上穷秀才都敢肖像,可事实却是平贱夫妻百事哀,饶是富家小姐,真低嫁了他们,也未尝都有好结果。
  男人都是个只能与你共苦,不能与你同甘的坏心眼。
  洛棠对此懵懵懂懂,却有个姐姐笑着说了个故事,大致便是她有个好姐妹自以为识得个两心知的郎君,那郎君家中却无钱,她将自己的赎身钱给了对方,希望对方考取了功名再回来将她带离这地狱,可谁知钱拿走了,那郎君也再也没回来。
  既然如此,反正都前途未卜,反正都有可能被辜负,那她为何不努把力,为自己搏出条富贵安逸的路来呢?
  唉,昨夜是丢了人,没勾搭到谢凤池反倒自己摔了跤,她日后定会重新好好勾引谢凤池的!
  可眼见今日是没机会了,洛棠便往别的方向看了眼。
  侯爷的院子与办事的地方相距甚远,加上婆子丫鬟们也不敢限制自己的活动了,她便当即决定去院中先紧锣密鼓地搜寻一番。
  若是卖身契真不在了,没个真实票据束缚着她,也好安心,若能被她自己找到,那便当即销毁,更安心!
  想到便去做,洛棠避开下人们,轻轻巧巧溜到了侯爷的院外。
  此处她熟,跪了两次,哪里视野暴露哪里不易察觉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且今日是侯爷出殡的大日子,宾客自然都会围聚在前厅,由世子招待着,这里几乎无人会来。
  却没想到,待她摸进屋里,里面竟早已有人了!
  她猛地一震,暗道失策,当即便要迈腿离开屋子,却没想屋中的人比她更慌,猛地转过身,叫洛棠瞧见了一张惊惶的脸。
  是个半大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俊秀,左边眼角有颗小小的黑痣,穿的是精细的绫罗绸缎,神色却透露着同样在不做好事的惶恐。
  “慢着!”
  对方声音略显青涩沙哑,似正在变声,更应证了洛棠对他年纪的猜测。
  洛棠已被叫住,若还不管不顾逃了,场面就难圆了。
  她迅速回忆一遍,确信侯府里除了谢凤池以外没有什么庶子幺儿,而这少年虽然锦衣绫罗,却无下人帮衬,更如此惶惶不安,可见是个身份不高的。
  许是某位贵人家中随行的小郎君,自小便不受宠才养的这般性格。
  她便打肿脸充起胖子,故意端起一副委屈的样子来:“小郎君怎得这般不会看人脸色!我都不愿揭破你偷闯,你还叫住我作甚!”
  她丝毫不提自己也是想偷摸进来的,免得对方要责问她。
  要先发制人!
  少年语塞,清隽面容微微泛红,他盯着洛棠的脸看了半晌,才低头颤巍巍地行了个礼:“叫娘子费心了,本……是无意的,没想太多。”
  洛棠心里松了口气,沾沾自喜地想,果然是个傻的,没问她为何也来此。
  她便端着手,自认自己是侯府一员,理所应当迈进屋里:“既然如此,郎君不若告诉我,你在我们侯爷屋中找什么?为何宾客都在前厅,你独自一人在此?”
  她身形娇小,容貌瑰丽,哪怕是故意拿捏着,也不显咄咄逼人,反倒叫人觉得是在撒娇,嗲得很。
  少年不由盯着她的脸多看了几眼,又很快觉得失礼,低下头结结巴巴道:“没找什么,只是侯爷曾于我有恩惠,如今他即薨,我无法直接来拜谒,只好偷摸着进来,想讨些他曾经的笔墨,以供瞻仰哀悼。”
  这话听在洛棠耳中便更顺理成章了,原是个身份上不得台面的,没法去前厅,便只能和她一样……咳咳。
  不过她也没将侯府当做自己家,这少年在府中做的什么,与她其实也没什么关系,轮不到她质问怪罪。
  少年说完,终于神色懵懂地看向洛棠:“不知娘子又是何人,为何在此……”
  话还没问完,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洛棠呼吸一滞,少年也顿时失了颜色,手忙脚乱不知要往何处躲,眼见他都要冲出去了,洛棠倒吸一口凉气!
  蠢货,是想直接撞上去吗!外面那些人可不若她这般好说话!可别将自己也扯进去!
  想也不想,洛棠伸手便将人拽进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