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节
  至少之前让这南京及江南十分震惊的百余黄册官到南京,现在仿佛陷入了泥潭。事情进展极慢的消息,南京户部这个杨廷和口中“比筛子好不了多少”的衙门里,自然会有人传出去。
  接下来,就只看有哪些人会通过南京户部里的哪些人,尝试去拉拢、腐蚀詹荣这些人了。
  派过来的新科进士里,又有多少经历过这些考验呢?
  夏从寿也需要看一看,然后才能根据自己从杨廷和那里得到的信息,确信可以与哪些人合作,把事情往预想的方向去推进。
  ……
  九月一日的《明报》上,刊登了刘健去世的消息。
  但引发人们议论的,是刘健的谥号。
  昔年齐名的三人,李东阳死得最早,谥号是文正——所有文臣梦寐以求的谥号。
  但礼部议出、皇帝赐给刘健的谥号是文端。
  守礼执义曰端;圣修式化曰端;严恭莅下曰端;恭己有容曰端;秉心贞静曰端;守礼自重曰端。
  这个字,不可谓不好。
  但比文端更好的谥号,若排除了最好的、如今不再给的单谥“文”,还有李东阳得到了的“文正”,那还有文成、文忠等谥号。
  安民立政曰成,陛下没给,那便是并不认同刘健一生政绩堪称安民立政。
  也没给文忠。
  再联想到端字的含义,这个谥号,只能说很客气、带着很多距离地客气。
  谋者李东阳,谥文正;断者刘健,谥文端。
  诚然有李东阳是在正德皇帝在位时就去世了、与朱厚照更有君臣之谊的缘故,刘健这盖棺定论一般的身后名仍然引发了不少人的议论。
  “会试都正副榜一取一千五了,何吝一个文正?”
  “这两事岂能一概而论?”
  “……听说刘公还上了万言遗表、尽忠建言,文忠总可以吧?”
  “兴许便是那遗表惹的事。”
  “嘘——”
  京城是消息最灵通的,也是风向最清晰的。
  如今形势,京城官绅士子甚至普通百姓也都有了共识:除非又出什么大乱子,否则新法势不可挡。
  刘健是多么推崇祖制的人,许多人都清楚。
  可新法从试行到现在也有五个年头了,一直没见发表过什么看法的刘健却在死前上了一道万言遗表,这举动也只能惹得许多人唏嘘。
  “知不可为而为之,文端公这确实是守礼执义。肺腑万言,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陛下、总宰和参策们会不会择言嘉纳。如今清丈田土重造黄册,听说各府县案头上的诉状都堆成了山,全是争田地的案子。哎……”
  能有闲对这些事发表议论的,大体也都是士绅、读书人的身份。
  他们家里,大多也都是田土比普通农家要多的。
  现在刘健“仗义之言”,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还有什么事需要万言才能阐述?那自然是如今的新法、国策。
  “惜哉文端公!李谋刘断皆仙去,谢尤侃侃乐人间。”
  “兄台佳句!”
  “谬赞,谬赞。”
  刘健的死讯和谥号,在京城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中或者谈及新法,但也大多只是感慨,了不起想一想“如果的事”。
  在这个过程里,刘健的名望是在加深的。
  新法滚滚洪流中“隐忍”着要吐出利益的士绅,他们对新法的情绪包装成为了对刘健的同情、缅怀。
  数日之间,朱厚熜倒听说了好几首怀念、回忆刘健的诗。
  他已经想通了,所以谥号是文端,而不是费宏他们建议的文忠。
  不存在什么八朝元老、临时仍忧君忧国、数年来也不曾阻新法便是忠,刘健此举,无非那一套。
  南京那边的消息早就传了过来,京察期间他儿子刘东还翘班跑去浙江拜访谢迁。
  朱厚熜如今决心这么强,杨廷和、费宏他们又都心热地瞅着太庙与朱厚熜放下来的权,天下那些保守的官员和利益攸关的士绅,有什么情绪也只能先压着。
  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料定将来会如何?
  刘东并不成器,刘健这道遗表,乃是用他的命为刘家换个名声,庇佑他的子孙后辈。
  圣修式化之所以是褒扬,那是因为按传统的理学观点它就是。
  但如今实践学与辩证法强调万事万物无时不在变化,这圣修式化还称得上好吗?
  其中的意味,许多人会琢磨出来。
  那又怎样?谁也不能说朱厚熜什么,他毕竟为没在他手底下做过官的刘健赐了谥号,文端这个谥号也是很难得的美谥。
  “那些黄册督巡专员,八月二十三已经从南京启程?”
  听到皇帝开口询问,黄锦恭敬地回答:“南京的消息,是这样。”
  朱厚熜点了点头:“等他们到了各地,便陆续进入秋粮收割之时。不急,今年仍按旧规矩征粮,但交待下去,把今年的帐本都记好。”
  黄锦领了命,朱厚熜又问:“五军营那边行殿备得如何了?”
  “回陛下,依旨只是点将台稍改,早已备好。”
  朱厚熜点了点头,在这件事上的注意力要明显得多:“如今武状元呼声最高的,是哪几人?”
  黄锦忍不住赞叹:“陆炳就不说了,奴婢实在佩服,陛下,您去年随便一点的那个福建俞大猷,怎么也是一员不世武将,武艺非凡?”
  朱厚熜期待不已。
  惭愧惭愧,开挂罢了。
  第309章 陆地神仙
  京郊五军营大营内,气氛日显隆重。
  从这个月开始,这里将有持续一个月的热闹。
  首先是武举会试。
  今天武举制度再改,乡试只比武艺。
  会试部分,第一场是文试,考的也只有两样:识文断句与否、大明会典熟不熟。
  武进士不能真的大字不识吧?相比以前,这武举会试的重心已经大大偏移,原先着重考的谋略和儒家经义,只会留到最后殿试这一关。
  现在,五军营内已经在着手考第二场。
  俞大猷已经去京城贡院里走了一回,对第一场的成绩,他还是很自信的。
  虽然不曾中举,但要看跟谁比。
  目光从身边那些改变了沮丧脸色、变得跃跃欲试的同科考生身上挪开,俞大猷像他们一样望着这大校场的布置。
  首先便是校场周围隔上十步便竖起的一面旗帜,大明三辰旗和大明军旗猎猎招展,红底的旗面如同热血流淌、围住了这校场。
  点将台上,搭起了彩棚。
  彩棚之中,排开了一行书案,现在还空着。但是彩棚上方正对着众考生的,有一个长条绸布,上面贴了斜放的四方宣纸,一纸一个大字,连起来便是:嘉靖五年武举会试武试。
  而在点将台正前方,校场内又按照将要考的科目,由矮一些的旗帜分割成了四个区域。
  第一个区域在点将台的右前方,一端呈长条形,另一端则是一个半圆形。半圆形的那一端,摆了十个箭靶。长条形的另一端,则在场地中央及尽头设了一些木马、假人。这里,是考马射和马枪的。
  第二个区域在点将台的左前方,这个区域众人很熟悉,考长垛、步射穿札和步刺。
  第三个第四个区域都在点将台正前方,一个区域里面放了石锁、铁锁和砂袋,这是考翘关、负重的。另一个区域里则只有一个比武台,这里考拳搏、兵器。
  现在,考完了第一场文试的武举人们还在等候,但校场外面的五军营营房里,正不断传来齐声的吼叫。
  “一、二、一!一、二、一!”
  伴随这些吼叫的,还有不知脚步一起踏在地上的声音。
  这些声音有很多组,他们并不是同时在行动。
  这些吼声和脚步声,就如同沉闷的战鼓一般,在这些武举人等候之时敲响他们的心。
  这就是大明京营里的操练吗?
  此时此刻,在点将台后方的五军营主殿里,考官们正汇聚一堂。
  “总参在边镇便知,一人武艺再高,如今火器之威,纵有厚甲也无济于事。这武举,还是要更重营阵、火器、兵法谋略、天文地理!”
  杨一清闻言笑而不语,听他们争辩。
  “宋侍郎此言,那是混淆了将帅之别。”现任的兵科总给事张经反驳道,“如今武举乡试、会试考较科目更近于唐时,盖因武举人及寻常武进士,陛下用意在于选猛将。会试才开始有文试,殿试才考兵法谋略、天文地理,武进士更要去兵学院进修。这是不让猛将有不能出人头地之憾,也让帅才不能只是纸上谈兵毫无勇武。”
  “狭路相逢勇者胜!”来担任考官的,还有来自三大营里的其他武将和各边镇派来的武将,“短兵相接之时,兵卒看着旗校,旗校看着将官。军伍之中,将官有的以勇武服众、激起士气,有的指挥有方谋定后动。但相比起来,还是以勇武服众最简单!我看会试之前只看武艺没问题!”
  “营阵、火器、战车总该考吧?”
  已经处于退休状态的顾仕隆微笑了一下,没说话。
  自有人反驳:“若非已经在军中任了至少把总,哪来的机会去琢磨什么营阵?火器,战车,那也是在战阵里,人多了,讲究战法,这才有用。况且,武举人武进士那是要做将官的,他们需要自己用得一手好火器、好战车吗?张兵总说得对,不是还要去兵学院进修吗?”
  眼下还没正式开始,他们先在这里争论起这一次武举的科目设置。
  此刻兵部的考官和那些观念上更加推崇“智胜”的,觉得武举考试考兵法谋略、天文地理太少了。有些人更是觉得,仁义道德这些儒家经义,又岂能不多考一些?若选拔出来的是不知忠义之人,那岂非将来添乱?
  五府和边将考官则知道皇帝这是一级一级地选拔,取得武举人头衔基本上只看武艺,那是给更多底层官兵出头的机会。至于文韬武略,这东西要看天分的!层层选拔,还有进修,有本事的终究会冒头。
  军务会议的参谋、皇明大学院兵学院的“五岳”和教授、兵科总给事张经等考官,则都根据各自的理解去发表意见。
  “且莫要再争了。”杨一清看时间差不多了,开口说道,“今年武举改制,其中得失,诸位待武举殿试结束后都可具疏上奏。如何才能更好选拔出勇将帅才,这个自然要一科一科改进。时候不早了,我等去校场吧。”
  校场之上,俞大猷他们终于等到了考官们到来。
  “众武举人,列队上前,听武举会试主考、国务会议总参谋杨一清传陛下口谕!”
  众人列队来到了那比武台前,现在,是众考官站在比武台上。
  杨一清看着面前的人群:这一批武举人,从整个大明选来入京参加会试的,有将近五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