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节
  贵肯定是很贵的,但这可是绝好的机会!
  于是入宫陛见,先激动落泪又连连告罪之后,郭勋就眼巴巴地问道:“臣听说天地坛旁边的地皮可以申买盖宅子了,臣能不能择一处好地?”
  朱厚熜笑了起来:“你被罚俸三年,一回京就准备买地,看来在南京过得还不错。”
  “……臣毕竟是陛下殊恩留了侯爵的南京守备,那些人情往来臣都没推。但臣心里清楚,臣可不能收了好处开后门,臣只是不坏一些人的事罢了。”
  这“人情往来”的部分,本就免不了。到了南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严嵩一样不推辞,让其他人去做那些坏事以待秋后算账,这本就是“帝党”南下秉持的大方略。
  所以郭勋表示:罚俸三年影响不大,我这一趟还是替您捞了点钱回来,现在以这种方式还给您吧。
  朱厚熜看着他,打量了一番才说道:“这几年什么立功机会也没赶上,有没有不甘?”
  “……臣实话实说,是有些着急。”
  不是不甘,是着急。
  郭勋学会了说话一些,朱厚熜笑了起来:“你倒是误打误撞,替李福达说了说情,撞上了这个机会。襄城伯这回演习赢了,他可是暗中连连给朕上了三道表,想去宣大。”
  李全礼是军务会议参谋,现在陛下和军务会议在边镇谋划什么,他知道得清楚。
  以新胜之帅,带着那些已经熟悉了的、大概率会调任不少到边镇的参比武将,那是何等机会?
  将帅用命,一举建功,大胜北虏,那是晋级侯爵最好的机会,近在眼前的机会。
  郭勋咧嘴笑道:“臣练兵五年,轮也该轮到臣了。”
  朱厚熜点了点头,收起笑容严肃道:“去了大同,首要是厘清诸路,要收兵卒之心。”
  郭勋回京,最重要的就是和皇帝当面搞清楚去大同之后的策略,此时也肃容问道:“大同诸将,问题有多大?”
  朱厚熜只淡淡回答:“甘州兵变后,这五年,单单给付大同的钱粮,总数就超过两百万两了。五年之内,大同报灾十次。而去年北虏寇边,若非中路参将李瑾有勇有谋、王宪当机立断亲率标兵往援,朔州全境都可能被劫掠一遍。”
  “……当真好胆!”郭勋不由得怒骂。
  “造反的胆子是没有的,筑好宣宁五堡压迫丰州滩的胆子也是没有的,但倚仗边镇之重要钱要粮的胆子很大。”朱厚熜既然要郭勋去大同,也不对他隐瞒自己的态度,“无非只是他们这么多年,虽无大功,也无大过。诸边有很多地方都是如此,如今大同镇毕竟新立战功,却不好于此时查办。朕现在不办他们,却也不能指望着他们。”
  郭勋点了点头:“若都明升暗降调任他处,诸边会有许多将领不安心。如今大明军伍之中,边镇虽凶险,却也是最容易捞钱、最容易混资望的地方。新调将领到边镇,还有如网一般的千户百户总旗小旗,两三年内恐怕还不如眼下如臂使指。”
  “是这个问题。”
  边镇的军队,不单纯是把将领调任了就好解决的。或者说,如果朱厚熜不准备在边疆再尽快胜一场好推行下一步战略,那么也可以在新法已经初步顺了之后着手慢慢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俺答先动了手,又吃了个亏。
  既然他找回场子的可能性相当之大,那么边镇的问题就紧迫了。
  朱厚熜需要这一仗大胜,要不然,后续许多对外的战略阻力会更大。
  趁大同镇这回立了功,把几个高级将领都升迁调任到别处?那也不行,新接手的将领对底下将卒都不熟,无法尽快就发挥出比现在更大的战力,反而可能受到掣肘。
  既然如此,就只能靠庙算策略了。
  “以你的性子和眼下处境,去了大同,干脆就摆出立功心切的模样。”朱厚熜对他说道,“有两个人,你用好。俞大猷,你放到西路练兵守朔州。俺答在朔州吃了一个亏,这回想要再壮声势,不啃一下硬骨头是办不到的,朔州那边再接敌的可能性更小。李瑾,你放到大同北面分巡冀北道,督筑宣宁五堡,顶在最前面。”
  郭勋已经做过一些功课:“我听闻那李瑾勇则勇矣,但有点不要命。既不惜己命,也不惜兵卒之命。让他去督筑宣宁五堡,恐怕会苛待将卒匠役,弄不好……会激起兵变。”
  “宣宁五堡总要有人筑、有人守。这些年在大同只是有胆捞钱没胆打仗的,你让他们选,是筑堡后回守腹地以为后援,还是等到入秋后北虏最易寇边之时去守堡。”朱厚熜提醒了他一下,“你儿子的爵位一下被削了两等,你很急。”
  “……”郭勋心里不是滋味,敢情这也是为了我过去好开展工作呗?
  他想了想之后说道:“鞑子可不一定等到入秋了再寇边,虽然那时候他们战力更强。但既然是吃了败仗急着挽回声势,只怕随时打来。让一些畏战将卒去筑堡,只怕还是百般推脱。”
  “如果那样,倒是好说了。若如此,你就名正言顺请奏弹劾,反正你很急。”朱厚熜又强调了一下,“朕自然顺水推舟,调他们去一些省的治安司享清福。”
  “可那些千户百户和兵卒……若经此一乱,岂非大同防务空虚?”
  “空虚更好。”朱厚熜眼里目光锐利了些,“李瑾放在北面,就是要俺答看到他的将旗就走不动道。依李瑾的脾气,他也不会只乖乖在那里督筑五堡。他若要请战烧荒,你让他去!”
  “……”郭勋试探着问,“要在大同扎口袋?这恐怕还不够,除非鞑子真攻下大同,不然在北面还是能轻易遁走。”
  不论是主动营造大同北面防务空虚的情况,还是李瑾这个在小小荷叶山上硬扛了数千精骑甚至最终还率数十骑兵反冲的人在那里拉仇恨,怎么看怎么像是要设个包围圈。
  可怎么设得起来呢?鞑子也不傻,宣大重兵把守,万一太过深入,那不是闹着玩的。
  朱厚熜笑问:“听说你入城前去重工园看了看?”
  郭勋一点都不奇怪皇帝知道自己的动静,那很正常,只要忠心一点、乖一点就没事。
  “臣叹为观止,陛下勤勉视事,臣只离京三年,回来都快不认识了。”
  “修新驰道,铁轨,马拉的铁轨马车,许多根本还无力、现在也做不到的事,朕都命人通过明报先散了出去。”朱厚熜微笑着看他,“马上,工部就会带一大批大匠出居庸关,勘察线路。”
  郭勋:???
  为什么说这个?
  “首先,是永定河桑干河,朕准备在那里修个大坝,拦水为湖,让永定河能行更大舟船。其次,朕要在那怀来造办同样一个重工园,以军械为主。用煤冶铁更能得好铁,大同多煤,故而最后,朕还准备自京城经宣府,一步一步修一条铁轨不绝的铁路到大同。如此一来宣大兵卒转运更易、军械支用更足,朕要是那也聪明得紧的俺答,一定是既寝食难安,又对那过万能工巧匠垂涎欲滴。”
  郭勋:!!!
  你……您疯了了吧陛下?奇观误国啊!
  永定河自然是能通航的。蒙元修大都时,就开金口引永定河水运输木材石料,更是专门修了一段运河联通了大都护城河。当年还有一幅《卢沟运筏图》,描绘的就是永定河下游上舟船不绝的模样。
  但那是下游啊。
  上游和位于燕山、太行山之间的中游呢?不是不能行船,但条件不好。
  如今竟要在张家口南面那一带拦住河水聚起一个大湖,再一路疏浚到京城,形成一条能行更大舟船的水道?
  还要修用铁轨铺成的铁路直达大同?那得耗用多少铁?
  再者,在宣大腹地修建一个主要以造办军械为主的重工园,虽然是在宣大腹地,那也很危险啊!
  但郭勋毕竟也是个脑筋挺灵活的莽夫:“现在做不到……那就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朱厚熜严肃道,“现在做不到,不代表将来做不到,所以这件事是认真的,朝廷会把这件事作为边镇防务在将来的一件大事来办。所以,真有工部官员去勘察,也真有上万能工巧匠要过去。过不久,南郊新驰道旁边,也真会有铁轨和轨轮车试验。并且,朕已命宣府重兵把守下西路和南路。”
  “……”郭勋听明白了,“口袋扎在宣府?鞑子怎么可能深入到那里,除非大同被破……”
  说完郭勋脸色大白,哭丧着脸说道:“陛下,臣是想去大同立功,不是想去获罪啊!”
  大同镇矛盾很多,难道是要想法子激发一下,然后诈败?
  可是诈败也是败啊!
  “大同何必被破?无非是北面先吃了一下亏,李瑾也受了罪责被调离,宣大都敕旨不得丢了一城一堡罢了。怎么营造形势,让俺答觉得可是试试抢一把大的就跑,那就要看你们随机应变调派兵力了。”
  郭勋连连摇头:“宣府不是已经重兵守好下西路和南路了吗?”
  “若是宣府北面空虚,葛峪一带破了呢?难道不回援宣府?”
  “……陛下,以边镇这么多年对北虏的士气,闹不好的话当真溃败了怎么办?”
  朱厚熜点了点头:“你考虑得很对。所以,回头去京营点选亲兵时,另外点三千吃得苦的,先去怀来做做工匠。那边的基础工程,是不会做假的。”
  郭勋张了张嘴。
  所以说,您是准备让俺答打得宣大守军紧张兮兮据堡固守之后,等他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路奇兵前往怀来腹地掳掠那些能工巧匠顺带破坏那什么大坝、铁路、军械厂工程时,迎头发现是其中有三千京营壮汉?
  怎么瞒过鞑子哨探和眼线?
  “记住,要真吃得苦。半月之后,工部建设局就要招工了!”朱厚熜两眼很亮,“还要口风紧,将卒都建工心切,知道去宣府不是吃苦的,是去立功的。”
  “……臣斗胆再问一句:若是鞑子不上当,不肯冒险去怀来呢?”
  朱厚熜淡淡说道:“大战开始后,朕会择期出居庸关,过土木驿,入宣府,以示御驾亲征鼓舞士气。等大同镇败后,朕就后撤往居庸关,以示朕心生惧、而朝堂上下担忧土木之变再现。时机若把握好,俺答愿不愿意赌这一把?”
  第321章 都在整大的
  武定侯郭勋入宫之后出来时,神情忧虑凝重根本不需要演。
  随后,军务会议总参谋杨一清、兵部尚书王守仁、京营提督总兵官李全礼,他全都拜访到了。
  和他们的长谈同样没有治好郭勋的精神内耗,武定侯郭勋随后在家闭门谢客三日。
  三天后,他去了京营,而武定侯凭一击之力抬高了天坛、地坛旁边地皮的低价:他疯了一样非要抢英国公家看中的一块地,不仅以一亩地三百两的价格拿下了那二十余亩地,更是斥三万两巨资委托了工部建设局帮他营造新宅邸。
  要知道,如今京城的宅子,有六七间房子的小宅院,看位置也不过五十两银子左右。
  民间修建砖瓦房的成本就在那里,二十余亩地纵要修上数十间正殿厢房罩房和庭院,万余两银子也就够了,又不可能像皇宫中修殿宇一样的规制去修建。
  “足见那李福达案,陛下震怒异常,只怕在南京,郭侯爷也没少挣银子……跟国公府争,想必就是故意多吐出些银子来。”
  “开了一个坏头啊……你们说,京城的宅子以后价格是不是会更贵了?”
  “……一码归一码,其他地方的宅子,还不是随行就市?”
  郭勋去了京营,是李全礼带着他。
  “你有把握了吗?”李全礼在私下里问道,“虽已有庙算,这大方略眼下却只对你一个要去大同的边将讲。战局千变万化,能不能走好那几步棋,全看你去了大同之后如何行止。”
  郭勋的精神内耗就是因为这个。
  说穿了,皇帝对他讲的,只是这一仗的战略意图。那么多内容,无非是诱敌深入、创造战机四个字。
  那种种变化,无非是要看郭勋去了大同之后宣大一线出现怎样的战局,先做预案,步步加码。
  这对即将去大同担任总兵官的郭勋来说,谈何容易?
  郭勋面临自身能力最大的一次考验,皇帝毕竟把这个机会给他了。
  因此现在李全礼问他之时,两眼里仍有许多期望:要是觉得自己不行,快放弃吧!
  “……我自有主张!你虽留守京城,但给我举荐勇将,练兵有方,也会有功!”
  郭勋在京营并非没有旧将,但他在京营时信任的,如今品级都不低。除了自己的亲兵之外,要选出三千人扮应募匠人过去,那得是军伍中的生面孔。
  这件事,就只能拜托李全礼了。
  看到郭勋咬牙也扛起重任,李全礼只能叹了口气:“人我早就在留意了。实不相瞒,军务会议上大致有此谋划后,我已经暗中抽调人去了密云石匣堡。去年演习之后,我奏请石匣堡险要,已经获准在那里筑堡,用的就是京营兵卒。”
  郭勋大喜:“好兄弟!你且带我去!”
  李全礼本就打着万一郭勋听说计划后怕出问题露出怯意的打算,如果他撂挑子了,那自己就在此请命;如果他仍旧执意前往,自己提前准备好了也是功。
  路上之时,两人仍旧私下里骑马远远走在前头,而郭勋低声问:“你们怎么都没劝陛下……”
  “想什么呢?自然是一劝再劝。”
  “那为何不守而胜之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