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节
  “那还不够。”博迪眼中期待不已,“汉人调兵反扑也需要时间,传令下去,慢慢行军。告诉俺答,我还要五日才能到龙门川畔,花当也要时间确保古北口北面没有汉人设伏。话说得好听点,毕竟这里路不好走。”
  再有五天的时间,俺答那么多人随身带的干牛肉要吃掉一半了吧?汉人的边镇最靠近长城的一带,早已没有多少东西好抢。
  伤兵需要安置,汉人不会甘心虞台岭、张家口都丢掉。
  汉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帝出了居庸关,宣府镇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他真敢呆在宣府吗?只怕还是会呆在怀来。
  希望俺答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甘为先锋,将宣府重兵都牵制在宣府西北方向。
  而汗旗所至,拿下了宣府东北面的龙门卫、龙门所诸城堡孤军,再去怀来可就没有长城挡着了!
  ……
  宣府战线进入了短暂的平静,但谁都知道一场真正的大战已经开始酝酿。
  “俺答在等什么?”
  在朱厚熜面前,在宣府镇不少将官和文臣面前,杨一清却头痛无比:“陛下,何故离了京营重兵护驾,轻身前来?陛下还是留在怀来更为稳妥。”
  “上西路已失近半,朕亲临前线,正为鼓舞士气!”
  朱厚熜看似年轻气盛地解释了一句,随后看向舆图,脸色不是很好看:“这么说,如今已是就自柴沟堡起,顺着洋河到到宣府,再连上张家口,以河为险?俺答在围点打援!若张家口有失,他再进犯宣府,洋河南岸将卒如何能渡河尽速来援?”
  赶来陛见的傅铎心里一凉:坏了,就怕皇帝指手画脚。
  他看着杨一清,这位总参似乎只能耐心解释:“王宪已到了万全左卫,怀安卫也已经翻过了山到了洋河南岸。洋河北岸地势平阔,俺答虽是围点打援,但渡河反攻,却极难应付鞑子骑兵冲杀。如今虞台岭和万全右卫既然已经丢了,稳妥点守下去,俺答毕竟是远道而来,粮草迟早会成为问题。”
  “这洋河北岸才是宣府往大同运粮的主道。如此一来,大同的粮草不也成了问题?若是中了计,俺答实则只留一些人在这耗着宣府大军,实则又率主力出虞台岭转去大同了呢?”
  “王宪在西面,正是为了见机行事,既策应宣府,又策应大同。”杨一清忍不住说道,“陛下,宣府将卒知陛下就在宣府,士气已大振。陛下勿忧,虞台岭虽失,俺答所部也死伤不少,哪里又能再耗费数日,率疲兵转袭大同呢?陛下选了武定侯在大同,便该信他能守好大同。”
  傅铎只见皇帝不说话了,仿佛被杨一清这一句呛住了。
  他是知道此战大战略的,但现在战局没朝预料的方向发展——惯于倚仗速度四处奔袭劫掠的鞑子,居然攻坚克堡,而且拿了宣府西北小小一角之后就停了下来。
  这是诱援军出城反攻,再想于开阔地野战中败了明军。
  他只怕也猜度好了陛下的心思:先败了一阵的年轻皇帝,能够忍下这口气,就这么不体面地看着敌军在大明国土上站稳脚跟耀武扬威吗?
  明军出城野战草原骑兵,胜算立时大幅下降。
  “便依杨总参方略。眼下既然不反攻,杨总参,傅将军,再向朕剖解一下诸边战局吧。”
  只是小范围之后,皇帝的表情换了,陆炳感到很刺激也很疑惑。
  在自己人面前那样表现干什么?
  “博迪那边还没动静。俺答既然按兵不动,只怕这回不容易轻信了。朕若见势不妙被你们劝着回转到怀来,俺答却见好就收,只据守在宣府镇则如何?宣府镇若仍留守,除非真是兵败如山倒之势,俺答才会受朕所诱,赌你们追击不及,先行擒住朕。”
  “故而如今先等着。”杨一清镇定地说,“一定要等到博迪主力也出现,我才好因陛下执意到了宣府,下令重新布防宣府外围。张家口万不能无故弃守。”
  朱厚熜沉吟片刻看向傅铎:“傅将军,龙门那边,山中伏兵都藏好了。”
  “陛下放心。从年初要重兵守下西路和南路,便已借故调了五千精兵。自龙门川一路往南,山中精兵已蛰伏半年。龙门诸城堡都是末将信得过的人,早已传令,见敌则先退往龙门卫,与延庆州诸军围敌于山中,保宣府东面不失。若东面不是鞑子大军来犯之路,则南下合围怀来。”
  “怀安卫那边呢?”
  这次回答的是陆炳:“何指挥和严佥事派人传信来了,特勤所和特战营作为应募乡勇从怀安暂时转运粮草支应柴沟堡的弟兄已经出发。”
  朱厚熜看着面前舆图。
  怀安所在的地方,是个盆地。再往南面,就是蔚州。
  现在需要判断的是,俺答的战略目标到底是什么。也许是从现在的位置顺着洋河谷底攻入大同,也许是渡过洋河翻过山去淮安、蔚州,断了宣府和大同之间的联系。
  大异往常稳扎稳打,说明营造一种宣大守军都只能畏缩于城堡之内的形势无法让他上当,让他敢于率军深入到更东南面的怀来。
  除非真是一场大败,宣府大军必须护着他南逃。即便如此,还要赌他不再继续稳扎稳打。
  正如朱厚熜之前所说,他如果只是攻下了宣府,就此知足地扼守住那边,占了这洋河两侧呢?
  突破了宣府,就只有内长城还能成为一道屏障。从战略上来看,以后宣府和大同都难以再成为威胁。
  “虞台岭败了一阵,不能再败了!”朱厚熜抬头凝视向杨一清,“宣大边军士气,经不起又一场大败。不然,诱敌不成,当真会兵败如山倒。”
  杨一清点头认同:“虏酋既然大异往常,自当临阵机变。故此,如今就是以洋河北岸为预设战场。本就要野战围敌,在宣府西面又或怀来,总要能够出城败敌。”
  “这口袋却松了些。”
  “臣已命郭侯遣李瑾增援柴沟堡。他渴战若狂,可令他率兵自野狐岭,绕去虞台岭北面。”
  “李瑾……他能带多少人?”
  “最多一千五。”
  “即便他有荷叶山据守数日之勇,也堵不住那么多虏骑一心北逃,虞台岭以北一马平川,没有关隘好堵住人。”
  杨一清指着张家口北面的群山:“那便只有弃了龙门卫以东以北诸寨堡,各自率军冒险绕到张家口北面。能成,也是无法转运粮草。宣府败敌,两翼合围,时机上不能有差分毫。”
  “粮草……”朱厚熜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张镗,“有没有法子?”
  “若定计如此,臣亲去开平。”
  “你有把握?”
  张镗只是很坚定地说:“三千将卒,一人一日两升。臣必令倾力备足三百石粮,运至张北东面白庙滩。”
  朱厚熜眼睛一亮:“在那里有人?”
  “昔年北平行都司兴和所麾下,有几户留在了张北。”
  朱厚熜看向杨一清:“细细计议!”
  昔年京城北面长城之外,曾有一个只存在了十二年的北平行都司。
  现在张镗呈奏着他在大明实土之外能够动用的有限力量,宣府镇城内的几人根据战局变化重新制定方略。
  而在怀来,唐顺之重新开始督理粮饷——王宪有太多军务要处置,洋河粮道受到俺答大军的威胁,已不稳妥。而万五京营大军除了两千人护驾急行军先去宣府,剩下的人也在堆往宣府。
  从京城那边源源不断运过来的粮草规模庞大,都在为一场大战做着准备。
  “三日后才会到龙门川?”俺答仍在万全右卫,闻报哂笑一下,“三日后,肯切也该到了。”
  土默特部当真就只有一万多能战之兵吗?
  强攻虞台岭,死伤确实不少。突然的变奏,会让对手措手不及。再度变奏的话……如今明人重兵屯在宣府镇的西北面,该有源源不断的粮草正运过来吧?
  宽阔平坦的洋河两畔,更适宜草原精骑驰骋。仍旧不得不保留着的那些北岸小寨堡,还有那仍旧重兵把守的张家口,里面的人难道不要吃粮食?
  都将是土默特部的。
  他也在等,等他哥哥也攻入了大同的消息传来。
  只对上已经败过一阵的宣府明军的话,俺答才有绝对把握!
  在井坪西南,烽火终于燃起。
  俞大猷看到了虏骑。
  不是从偏关河而来,而是从乃河堡方向而来。
  乃河堡怎样了?
  衮必里克看见那明显是临时才筑起来的山寨,再度问向旁边:“汉人皇帝选的武状元?”
  “是的济农,之前抓的俘虏不是说了吗?朔州的官,都讨厌他。”
  衮必里克有趣地笑了笑:“想效仿去年让满受秃吃亏的那个李瑾吗?刚刚练了半年多的新兵,不知天高地厚,先碾过去!那边就是这边什么西路守将躲着的井坪了吧?”
  “正是。”
  “每年都派人到帐中送上礼物的货色,哈哈哈哈。”一路已经破了三堡,衮必里克现在志得意满,“快些打!再拔掉这两个钉子,前面就是桑干河谷了。先抓到这什么武状元,再挑着他的头颅去这几年开垦了好多地的朔州!”
  多年私市,大同的情况,就在河套的衮必里克所知不少。
  他笑眯眯的目光都没多看那座山寨,而是望着井坪:怕打仗的那个守将,应该也喜欢享受吧?他藏有什么样的美人?
  俞大猷已经把兵器换上了陌刀,站在那望着西北的方向。
  手指紧了紧之后,他吩咐道:“老包。”
  “标下在!”
  “鸳鸯营,随本将出寨门!”
  “标下领命!”
  和俞大猷一同结其中一阵的,是同科离授职到锦衣卫里其他武进士的亲卫。
  现在他们一同看着步履平稳走到寨门前的俞大猷,不禁都凝重起来。
  身为首将,首战就要出寨接敌吗?
  赵本学的一颗心也提了起来,但他没有阻止。
  那鸳鸯阵到底是块豆腐,还是一棵冲不烂的铁石,这不是重点。
  但出现在这里的近万虏骑,必须要被拦住。
  俞大猷是皇帝亲自安排在大同西路的人,他在这里败了,坐看虏骑东掠而去,他的仕途也就断绝于此。
  既然如此,必先有血勇,首战则稳住这么多新练兵卒的士气,让他们看得到希望。
  只有这里没被一击即溃,井坪那边的刘铠才可能像去年一样也出来蹭个不世之功。
  “惟约,东南粮道。”赵本学走向了寨墙,准备居高指挥寨内守军。
  他在这朔州守御千户所内,也已经有了一些威名。
  “学生听令!”
  刚来这里不久杨博心情激荡。
  武状元名不虚传,文才也都不逊于他。此处山寨,绝无合围之忧,东南有山间粮道。
  看样子,此寨要久守了,这对师徒也都有信心久守。
  沉重的寨门打开声响起,俞大猷擎刀出门,走在前方。
  前方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山坡上,在这段时间里被挖成一层一层的土台。
  是易守难攻的,但不得不攻,不然山脚下的那条路,鞑子无法轻易过去——山上的虎蹲炮兵,是能扛着炮到土台上居高轰击的。
  俞大猷在这黄河畔的崇山峻岭间,选了一个好位置。井坪城那边,自然是另一个好位置。
  大明的关隘寨堡,都选在好位置,只要敢于接敌阻敌,其实便不容易绕过去。当真绕过去了,回去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