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后面到底有什么?”
  殷芜浑身发冷,她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却又不敢确定,也盯着厉晴。
  “后面的房间里住的全是孕妇,且都是黎族人。”厉晴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今日看见屋内的情形,也是无法相信,可事实就摆在面前。
  “大概多少人?”
  “每间屋子二十人左右,总共应有近三百人,她们手脚被锁住,有的已经痴傻了。”
  厉晴不过去看了一眼,能得到的信息有限,说完便退了出去。
  “蝉蝉过来。”
  殷芜身体有些僵硬,艰难地来到百里息面前,她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大祭司,她们……也都是人啊,人不应该被那样对待。”
  百里息没说话,只是轻抚着殷芜的背,殷芜又道:“我看见他们抬了一个麻袋出来,那麻袋在滴血,里面装着人的,是因生产死亡的黎族妇人。”
  她抬头,眼中黑沉沉的,“黎族只因不信神教,便被当成猪狗,可神教又有什么可崇拜的呢,不过是装神弄鬼。”
  前任大祭司冯南音曾同百里息说:神教建立之初是为了让教众信仰光明,可是自从旻国建立之后,人对权力的贪婪愈盛,神教便成了统御万民的工具,而殷氏便成了傀儡。
  冯南音曾想做出些改变,却被错综复杂的势力所阻扰,又加上神教积重难返,最终并未如愿。
  刘升青等人在神庙圈养黎族妇人、贩卖奴隶虽是私下行为,却也是如今旻国的一个缩影,冠州的神官敢如此行事,其他地方的神官亦是如此,这神教早已烂透了。
  “蝉蝉想怎样做呢?”他用手指拭去殷芜眼角的湿意。
  “不要神教好不好?”她满眼希冀地看着他,天真又热切。
  殷芜迫切想知道百里息的想法,若他也觉得神教应该被推翻,她便离目标更进一步。
  “现在不是时候。”百里息很快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殷芜闭眼藏住自己的失望,轻声问:“那还要等多久?”
  或许几年,或许几十年,或许……
  殷芜等不了几年,更等不了几十年,她就要立刻。
  然而百里息只是平静看着她,不同于殷芜的愤懑绝望,他仿佛是一个局外人,冷漠看着这一切。
  “神教存在上百年,百姓皆是信众,若贸然推翻,必会遭到百姓反噬,到时旻国乱成一团,会有更多的死伤。”
  他的回答打破了殷芜的幻想,让她觉得绝望无助。
  百里息的答案她早该猜到,可是她演着演着,便真陷入了自己编织的幻想里,以为百里息对她无所不应,心中更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奢念。
  神教大祭司百里息,原本就是为了维护神教而存在的,他天生冷漠矜贵,即便她百般献媚邀宠,也不过是成了他暂时解闷泄|欲的禁|脔。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对自己确实有怜惜,但也只到怜惜为止了。
  殷芜此时庆幸未曾向他吐露心中想法,否则让他心中生疑,自己日后的行为便都有些被动了。
  小心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殷芜用帕子擦了擦泪,闷声道:“蝉蝉只是觉得她们都好可怜,刘升青太坏了。”
  这才是一个单纯圣女该说的话。
  茜霜敲门进来,询问从神庙带回的那两箱东西怎么处置。
  东西抬进屋,殷芜让茜霜和厉晴挑拣着给自己看,有头面钗环,有名贵布料,虽贵重,殷芜却因厌恶刘升青,便觉得那东西也恶心。
  忽然茜霜拣起一件纱衣,纱衣轻薄,流光溢彩,只是剪裁得十分暴露。
  百里息眸色一凝,想起今日刘升青看殷芜的眼神,心中不爽,淡淡吩咐:“烧了。”
  “等一下。”殷芜看着那纱衣,开口阻止。
  屋内几人都看向殷芜,却见她从榻上下来,伸手拎起那纱衣细细打量。
  纱衣是交领的,薄如蝉翼,若穿上必是春光旖旎。
  百里息看着殷芜捏衣服的手指,皱了皱眉。
  殷芜觉得这衣服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正沉思着,那纱衣就被百里息拿走扔回箱子里,耳边传来他冷淡的命令:“都烧了。”
  脏东西烧了才好,脏眼睛。
  殷芜感觉百里息生气了,可却不知他为何生气,想问又不敢问,就被他拉着来到了盆架前,他站在殷芜背后,双手从她腰间伸过来,声音冷得吓人:“什么脏东西都碰。”
  第33章 秘密
  她的手被按进水中, 擦上了香胰,沾满泡沫的手指被百里息一根一根仔细清洗。
  他的手指微凉,掌心有练剑而生出的茧子, 摩擦得殷芜的掌心有些酥麻。
  她回头去看百里息,见他垂眼盯着她的手,仿佛她的手上沾了什么难洗的东西。
  半晌, 百里息还在洗,殷芜喃喃道:“行了吧,洗好了。”
  百里息这才住了手,他拿棉帕擦干殷芜的手,拉着她回了软榻。
  他又恢复到原来的冷淡模样,殷芜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谁知下一刻却被拉进一个清冷的胸膛。
  他的下颌放在殷芜的肩上, 气息喷在耳后, 双臂环着殷芜的肩,修长的指摆弄着殷芜的手。
  那双白皙柔软的手被揉捏着, 渐渐染上了属于百里息的气息。
  “蝉蝉以后不要碰脏东西。”他将殷芜的柔白的手递至唇边,轻轻亲了亲。
  殷芜红着脸,想把手抽走, “干什么呀……”
  他的眼中有幽光, 任由殷芜挣扎, 却依旧牢牢禁锢着她的手, 微凉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声音平静:“以后不许碰那些脏东西,现在, 干净了。”
  殷芜猜测,百里息以为她喜欢那件沙依, 所以才生气了解释道:“那纱衣我看着有些眼熟……”
  她努力搜寻脑中的记忆,一个画面忽然从眼前闪过。
  陵城,苏宅内,苏乾安。
  殷芜挣扎着跳下软榻,在窗边的一个箱子里翻找起来,那箱子里装着一些不常穿的衣衫,很快,殷芜找出一件纱裙,她兴冲冲来到软榻前,指着手中的纱裙道:“你看刚才那件和这件是不是很像?”
  殷芜手中的纱裙流光溢彩,外面的一层纱薄如蝉翼,只不过里面有绸缎为衬,所以看起来很正常,而刘升青所送的那件则没有内衬,所以看起来十分轻浮。
  “嗯,很像。”百里息靠坐在软榻上,俊美无俦的脸上是淡淡的敷衍,只有眼中带着些兴味,“这件又是谁送的?”
  “之前去乌华山祭天,曾在苏家住过两日,纱裙是苏乾安送的。”
  百里息“嗯”了一声,轻声问:“可穿过了?”
  这纱裙虽好看,却有些招摇,殷芜并未上过身,于是摇摇头,道:“一直放在箱子里忘记穿了。”
  嗯,还知道脏东西不能穿。
  殷芜将纱裙放在矮桌上,问道:“苏乾安曾被亲生父母送进神庙,可是刘升青的神庙?”
  百里息身体微微后仰,虽是普通至极的动作,却带着一种矜贵慵懒之意,赞道:“蝉蝉还挺聪明的。”
  百里息本不想提及苏乾安的事,但如今殷芜自己猜出一些,便也不想隐瞒她,道:“他被父母送进刘升青的神庙侍奉,说是为家里祈福,实际却是他的父母用他换了一笔银子,苏乾安进入神庙之后,不但要做很多粗活,而且受到了很多虐待。”
  殷芜想到今日那些引路的小童,苏乾安当时应该也是这样的年纪吧。
  百里息将殷芜拉进怀中,手指捻了捻殷芜的耳垂,继续道:“刘升青虽是神官,行为却极度荒淫,不止凌|虐女子,男童也不放过,苏乾安在神庙遭受了凌辱,便对神教心生怨恨。”
  旻国境内神庙无数,他虽尽力整治,然而却是扬汤止沸,这些神庙早已烂透了,这次来冠州本有两个原因,第一就是解决黎族奴隶之事,第二则是听了苏乾安的事,要整治刘升青。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之前同去神庙的一名护卫入内,从袖中抽出一张文书,回禀道:“属下趁后院无人摸了进去,在一间屋内发现了许多盖了官印的文书,便从最下面拿了一张回来。”
  百里息接过文书,见是一份奴隶买卖官凭,上面的印章是神教之印。冠州的官印虽也是有效凭证,却只能在州内买卖,神教的官凭却可跨州府交易,但每年的只有六千张。
  这份官凭上的印章是真的,那便是京城中有人参与了冠州的奴隶买卖,而且这人的身份必然不低,否则弄不出这么多的官凭。
  第二日,刘升青派了个人来拜访,百里息出了门,那人隔着一道屏风回话道:“大神官同夫人有缘,想请夫人在神庙修行一年,不知夫人心中如何想?”
  殷芜心中只觉得恶心,她又想起昨日那些黎族妇人,恨不得让厉晴将这人赶出去,只是顾及此时还未查出刘升青同京中何人有勾结,便只能客气回绝道:“过两日这里的事情办妥,我便会同夫君回汐州去,实在多谢大神官的好意。”
  那日在神庙惊鸿一瞥,刘升青便生出势在必得的心思,虽知他们来自汐州并不缺银钱,却想着有大神官这层身份的加持,殷芜多少会对他多一层敬仰崇拜,所以派了自己的心腹何贵来游说。
  何贵本就是来当说客,见殷芜十分客气,似乎并不反感,心中便似有了成算,继续道:“夫人只在神庙住一年的时间,神明便会赐福于夫人的夫家,往后对夫人的子嗣也是极好的福德,夫人若肯,我就回去同大神官说,后面的事自有大神官出面安排。”
  只要这夫人同意住进神庙祈福,大神官再同陆大人知会一声,到时候软硬兼施,不怕她夫君不同意。
  话说回来,大神官若真想将这夫人弄到手,即便她不想住进神庙,大神官也有得是法子。
  屏风那面,女子甜腻的嗓音传来:“还请帮我多谢大神官好意,实在不方便入庙祈福。”
  何贵第一次来,摸不透殷芜的心思,便只得告退出来,之后再寻机会游说。
  “我还会再来的。”
  殷芜整个人愣住!
  这句话实在太熟悉,殷芜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男人从床帐内爬出来,懒散地穿着衣裳,笑吟吟弯腰拍了拍床榻上女子的脸,眼中噙着笑,嘴角带着讥讽说了一句“圣女,我还会再来的。”
  “等一下!”殷芜忽然出声,屋内的何贵和厉晴都愣了愣。
  殷芜浑身微微颤抖,厉晴上前扶住她,低声询问:“怎么了?”
  她发不出声音,混沌的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男人一次次来找母亲,每次离开都会说“我还会再来的”。
  不顾厉晴的询问,殷芜一步一步走到了屏风外面,然后看见了何贵的脸。
  是他,依旧刻薄阴毒,只是多了些岁月的痕迹。
  何贵见了殷芜却是一愣,难怪大神官非要她不可,这样的美人错过了去哪里找?
  片刻之后,何贵浑浑噩噩出了院子,想起方才那夫人的模样,心中又生出些奇怪的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她,但若见过,这样的好模样,他怎么可能忘记。
  如今看来,这夫人虽嘴上拒绝,却又想挽留他,定是愿意入神庙清修的,只是有些难处,既然她自己愿意,事情就好办。
  他边走边想,并未注意郁霄跟在了他的身后。
  *
  晚间,百里息回来便听厉晴说了白日之事,他眼神微冷,皱眉吩咐道:“往后和刘升青沾边的人都不准进来。”
  说罢,他转身进了内院,屋内亮着灯,殷芜的影子映在窗牗上,纤细玲珑。
  推门进去,见她正坐在小榻上绣着东西,只是纤指捏着针许久不动,分明是在发愣。
  百里息没言语,走到盆架处净手,屋内静悄悄的。
  等他洗完手回头,发现殷芜还在发愣,也未发现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