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姜知泽带来的姜家府兵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把原本就一团乱的清凉坊搅成了一锅稀粥。
  火未灭,烟犹浓,到处是喊叫忙乱的人群,孩子找不到母亲, 母亲不见了孩子, 老人无力张开双手, 最终还是跌倒在路旁。
  马车所停的地方, 刚好可以将这一片兵荒马乱的情形纳入眼底, 又保持着一段超然物外的距离,不会被波及。
  这是姜知津最喜欢和最擅长的角度, 最适合看戏。
  多年以来,风旭就是这样站在姜知津的身边,一面随姜知津俯视苍生,一面看着姜知津。
  以往这种时候, 姜知津的神情会格外放松,嘴角会有浅浅微笑,就像任何一个被戏台上的表演所取悦的看客。
  但这一次, 火光映在姜知津的眸子上,他盯着那片火光混乱的地方,眼睛几乎一瞬不眨,手里紧紧握着一只碧玉盒子,太用力, 指节微微发白。
  风旭有点担心。
  “风旭,下车。”姜知津打开了那只盒子, “派人去京兆府和大理寺, 搜查那个院落, 里面一定有徐广的罪证。”
  他的声音平静, 听不出任何波澜。
  “你疯了?”风旭抓住他的手臂,脸上全是震惊,“你现在去找她,岂不是把自己送到姜知泽手上?!就算你能撇清和这件事的关系,也没办法在姜知泽面前再装傻了!”
  “她杀了徐广,她不是姜知泽的人。”姜知津轻声道。
  “她是天王老子也没用!”风旭一改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咬牙,“我们还没有找到姜知泽的罪状,我绝不允许你犯傻!”
  姜知津轻轻叹了口气,“抱歉了三哥。”
  姜知津一般叫他“风旭”,很少叫他“三哥”,一旦“三哥”这个称呼出来,就表示姜知津要干个大的。
  下一瞬,风旭所坐的地方陡然一空,车厢后壁张开,他整个人被推下了马车。
  锦衣华服的三皇子跌落在地,睁睁睁看着马车朝着那片混乱绝尘而去。
  活像飞蛾扑火。
  风旭在这一瞬风度全无,恨恨怒骂:
  “姜知津你混蛋!”
  骂声不小,但在前方的喧腾嘈杂里就显得微不足道。
  火光烟气四溢,人声马声沸腾。
  要在这种情形下找人,几乎是大海捞针。
  姜知津盯着碧玉盒子。
  小虫懒洋洋调整了一下姿势,脑袋换了一下方向。
  南。
  *
  温摩靠着墙壁,头脑英明地想要选择昏迷,以逃避手腕上刺骨的疼痛,但她重重咬了一下舌头,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换来了短暂的清醒。
  必须……逃离……
  她挣扎着站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听到了马蹄声。
  姜知泽的人追过来了么?
  逃已经逃不掉了,温摩站住,“呛”然抽出了弯刀。
  她像一只走到绝境的困兽,神情冰冷,目光狠厉。
  迎面是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明丽的笑脸:“姐姐!”
  大概是那笑容太明亮吧?温摩恍惚了一下。
  是姜知津。
  她的心里陡然一阵放松,勉强提起来的最后一丝力气消失,在她再一次倒下去之前,她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姜知津的声音听上去异常温柔:“阿摩你还好么?”
  “没……事。”温摩低声,“带我走,快。”
  姜知津将她抱上马车,行动间好像不小心弄翻了什么东西,下一瞬浓烈的酒香腾起,弥漫在狭小的车厢内。
  “哎呀,打翻了。”姜知津扶起酒坛,有点懊恼。
  温摩向他伸出左手:“给我。”
  姜知津把酒坛递给她,她单手拎着,灌了一大口,酒在体内燃起了一把烈火,温摩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
  马车向前驶去,温摩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快,再快一点,快一点离开这块地方。
  “姐姐你在干什么啊?”姜知津一脸好奇地问。
  温摩心说你要是知道我干了什么,定然要吓哭,“没什么。你呢,来这里做什么?”
  她白天出来时跟长公主告辞,用的理由是阿娘身体不适,她要回去看一看,按理说姜知津今天晚上应该还在古王府赴宴才对。
  “嘻嘻,我今天学到了一个游戏,姐姐要不要和我玩一玩?”姜知津笑眯眯问。
  他笑起来好看极了,眼神澄澈,笑容灿烂,像阳光一样能驱散温摩心中的阴霾,方才的腥风血雨步步杀机,仿佛是一场梦。
  “怎么玩?”
  温摩才问出口,就听到马车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跟着有人大喝:“停下马车!”
  温摩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在夜色笼罩的街头,一辆马车可比一个人要显眼得多,姜知津的马车纵马飞驰,姜知泽不可能看不见。
  “不要停,快走!”她向车夫道。
  现在这种打扮,再加上手腕上的伤势,更别提扎透徐广的凶器还在她的袖掖里,一旦被姜知泽追上,她只有死路一条。
  但她忘了,骑马比坐马车的速度快得多,几名府兵纵马追上来,前前后后将马车堵住,包围了起来。
  姜知泽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向马车奔过来。
  温摩的左手握住了弯刀——雷弩和手/弩的箭匣都空了,现在她只有这把刀。
  姜知泽留在身边的都是千挑万选的好手,她的左手刀远不如右手灵活,能凭这把刀撑到什么时候她心中也没有成算,唯一的念头就是——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搏它一搏,哪怕拉个垫背的也好!
  可就在她提起残余的力气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姜知津丝毫不知轻重,笑嘻嘻将她扑到在车内,“我教你!很好玩的!”
  “津津不要!”温摩快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不嘛,我就要嘛,姐姐陪我玩好不好?”姜知津不依不饶,双手一扯,“哧啦”一声,竟扯开了她的衣襟,温摩忍不住一声惊呼。
  马车外,两名府兵的手已经伸向了车帘,听到声音,不由顿住。
  但凡是男人,大多都知道女孩子这种惊呼声意味着什么。
  他们望向姜知泽。
  姜知泽面沉如水,点头。
  车帘被掀开,马车内厮闹的两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姜知津扑在温摩身上,搂住了温摩,他穿的是宽袍大袖,两片袖子把温摩全身遮得严严实实,温摩发丝凌乱,只露出一片光滑圆润的肩头,让人浮想联翩。
  “……”府兵们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姜知泽盯着车内,目光一瞬不瞬:“津弟,你怎么在这里?”
  “大哥,我带阿摩姐姐去北里玩游戏呀!”姜知津开心地道,“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姜知泽皱眉:“你们要去北里?”
  “是呀,”姜知津快活地答,“我和宁姐姐约好了,宁姐姐说要教我玩游戏的,她说这个游戏很好玩,大家都要脱光光,阿摩姐姐已经脱了,我还没有脱呢,大哥你要不要一起来?我们一起脱!”
  温摩缩在姜知津怀里,手依然没有离开刀柄,但已经不再像方才那样紧张。她忽然发现姜知津真是老天爷派给她的救星——她衣衫不整,姜知泽但凡要点脸面,就绝不会上马车检查,而且车内酒香弥漫,完全盖住了她带来的血腥气。
  简直完美。
  “你胡说些什么呀……”温摩将脸埋进姜知津怀里,含糊地发出一声娇嗔,“还不快把帘子放下!”
  “哦哦!”姜知津连忙答应,向姜知泽道,“阿摩姐姐不高兴了,大哥你到底要不要上来?你不上来我要走啦!”
  这边的动静早就引起了百姓的注意,不少好热闹的人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瞧,听得姜知津这种痴言痴语,纷纷捂嘴笑。
  可以想见,“姜家那个傻子邀大哥上车一起玩女人”一定会成为京城又一大笑料。
  尊贵的、斯文的、优雅的姜家大公子绝不会想成为笑料的一部分。
  “走吧。”姜知泽一挥手。
  “好的大哥。”车帘放下,府兵让开路,车夫一抖缰绳,马车扬长而去,姜知津还从车窗里探出头,大声道,“大哥,想玩的话来北里找我呀!我在风花阁宁姐姐那里!记得来哦!”
  马车都快跑得没影了,还有“等你哦”三个字悠悠荡荡地飘过来。
  “你们两个,跟上他们,看看马车到底去哪里。”姜知泽面罩寒霜,吩咐,然后抬高声量喝合,“继续搜查,一个可疑之人都不要放过!”
  *
  “哈哈哈哈……”
  马车内,温摩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津津,你简直是个天才!”
  姜知津歪头:“母亲也说我很聪明呢。”
  “对呀,津津最聪明了!津津是我的福星!”温摩万万没想到,竟然用这种方式摆脱了姜知泽,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摸摸姜知津的脸,“好了,乖,这个游戏不适合你玩,咱们换个游戏好么?”
  “我不。”
  姜知津抱着她,手停在她的肩上,指尖、指腹、掌心碰触到的每一寸肌肤都滑如丝,润如玉,泛着一层说不出来的香味,在浓郁的酒香中幽然动人。
  手掌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轻轻抚过,这丝缎般的触感能唤醒铁石人心中最狂躁的热情,姜知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并且,口干舌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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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玩游戏吗?脱衣服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