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夜火 (毒蛾篇) 下
  一夜过后,燧明族宗家大宅沦为灰烬,宗家之人除了四小姐昭琁、无一生还,最后一尾烬螟蛾消失后,露月回復了嗓音,也终于能将昭娥交託的真相公诸于世。
  那日,露月从昭娥口中得知了一切真相,从她生而为地坤所遭受的轻视、昭琋放纵的侵犯、意外怀子到喝下落胎药,使她下定决心对宗家实行报復,所谓报復,不单只是杀人洩愤,她要宗家彻头彻尾消失于世,为达成这个目的,仅是练就一身高深修为是不够的。
  同时,一样憎恨着宗家的昭珉找上门,二人同仇敌愾、形成同盟,他们第一次的合作即是二十年前的第一场瘟疫。
  昭珉製出传播力极强的病源,昭娥也倾尽全力成功练出烬螟蛾,藉由昭琋大婚、九州各方人士齐聚商丘城之时,昭珉将病源散到城中,昭娥也命白泽对炽人施以瞳术、让他做出搜刮药材、见死不救的自私之举,待瘟疫不可收拾之时,昭娥以救世主的形象带着烬螟蛾拯救万千性命,自此开啟了宗家衰败的颓势。
  瘟疫一事使得宗家名声大跌,昭娥收获贤名,而后昭娥趁此拢络人心、培养一批死忠信徒,全然成了九州圣人般的存在。
  昭娥将自己塑造成大善人,是为了有一日用自己的命让宗家蒙上永远无法抹灭的污点,要让一个人成为人人喊打的恶徒,只需一条命……一条世人眼中最圣洁的性命。
  昭娥、昭珉下一步便是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宗家内乱,昭娥选中了心有不甘的烈人作为棋子,再次利用白泽的瞳术令他坚信自己有战胜炽人的胜算,纵然他的败北早已註定……。
  烈人反叛时,昭娥谎称愿与烈人合作、向炽人报仇,炽人、烈人斗得如火如荼,昭娥则在其中利用烬螟蛾向烈人传递炽人情报,以致双方数度不分上下,进而导致内乱更加激烈、死伤无数,最后一战中,昭娥故意提供错误情报,烈人误信,兵败如山倒。
  烈人战败后,察觉整场宗家内乱疑点颇多,怀疑上了昭娥,昭娥刻意让白泽将烈人引到树林小屋,在她最初的计画中,昭珉应当诱使宗家眾人前来小屋擒拿烈人,她再用计让烈人以自己为人质,昭珉则负责煽动宗家,让宗家放弃昭娥性命、揹上弒亲这条大罪,可惜,飞星突然出现,打乱了昭娥的计策,身受重伤的她只能尽力保下巧心、白泽性命,虽然结果不如预期,这场内乱依旧让宗家实力大损、名气难返。
  当然,昭娥并不想就此成了宗家陪葬品,因此创建了復生之法,不经意间悄悄传授给了巧心与白泽,昭娥自知捨掉一条命是避免不了的,但她仍抱着希望,相信自己选择的人不会这般轻易放弃自己,设下了一场用自己的性命为赌注的局。
  所幸,她赌赢了,她的信徒将她再次召回人间,凭着昔日攒下的名声,加上昭珉所佈的第二场瘟疫,昭娥力压宗家、成为宗家最受世人崇敬之人。
  为替炽人的恶再添一笔,昭珉与昭娥编排了刺杀这场戏,在白泽的洗脑下,刺客说出兇手为炽人,经过一番舆论操作,很快宗家便沦为蛇蝎心肠、丧尽天良之辈。
  就此,昭娥与昭珉已从形式上完成了毁灭宗家的佈局,馀下的不过是一场实质性的屠杀,而昨夜的一场大火宣告了宗家的灭亡……。
  听毕露月转述的真相,眾人一片无声,究竟要多恨、才能让一个人用命佈下这场多年的大局?
  飞雪率先开口,问:「宗家都毁了,她要你转达这些不是多此一举吗?」
  露月摇头,道:「不,还不够,她还有最后一步棋,需要我们替她完成。」
  飞雪问:「什么最后一步棋?」
  「将一切的真相公诸于世。」
  安戈问道:「为什么?若是她想让九州尽知宗家恶事我还能理解,把一切说出去不等于将昭娥姐自己也毁了吗?」安戈得知昭娥不如自己所想良善,相反,更曾为了復仇不顾无辜者性命,令他心情十分复杂,可多年对她的崇敬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尤其晓得她仇恨的原因,本能上不免还是向着她。
  凤禾最先醒悟过来,道:「她的最终目的是毁掉宗家,其中也包含了她自己。」
  流鱼想起那日在狗尾坡小筑,昭娥曾言他们都忘了一件事,「我们都忘了,她也是宗家的一员。」
  昭娥明白,只要世人心中对宗家仍有期待,宗家就不算真正毁灭,她最后要做的便是抹灭自己的神性,让天下人皆知自己的罪恶,他们才会对宗家死心,宗家将无法东山再起,彻彻底底消失在九州。
  秀真一叹道:「我本以为她玩弄的只是燧明族,没想到天下人都是她的棋子,流鱼,说不定当初她接近你也是为了佈局、不是真心帮你的。」
  流鱼沉思良久,回道:「不,我相信那是出自善意,她的确做出许多草菅人命的事,但在对待我们这种特异之人这事上,她是真心接纳我们,白泽就是最好的证明。」
  安戈看着怀中的阿莠,说道:「我也相信,昭娥姐是地坤,比谁都懂地坤所受的不公,这样的她怎么会去轻视别人的与眾不同呢?」
  人,是世上最复杂之物,无法用简单一句话概括一个人的好坏,好比作为杀手的秀真一本该冷血残酷,他却拥有一颗最纯真的赤子之心,昭娥染血无数,同样也有着让人望尘莫及的包容心。
  眾人决定尊重昭娥的遗愿,替她走完这最后一步棋。
  收拾完宗家的烂摊子,四方分家踏上归程,昭琁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此后也不能再以宗家四小姐的身份示人,安戈作为挚友,邀请她一同回百晓园,昭琁婉拒,这一年来,她见识了各种光怪陆离、甚至丧心病狂的事,她忽然觉得世间好陌生,她过去被炽人保护得太好,以致活成了一名天真的蠢人,经此大变,她想好好看看这世界、去追寻生命的意义。
  道别之际,安戈担忧问道:「真要一个人上路?」
  昭琁没了过往纯粹的笑容,取而代之的一股说不出的沉静与从容,她道:「不必担心我,我多少还是会一些法术的,足以自保。」她续言:「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昭娥毁掉宗家,也许不只是为了报私仇,否则以她的能力与心计,杀尽宗家之人也是轻而易举的。」
  「那是为什么?」
  「或许……是想改变这充满偏见的世道。」
  人生而不同,地坤也好、白子也罢,皆是森罗万象中的一笔,可人们在日復一日的耳濡目染下学会了区分你我,对于异端,或是避之则吉、或是落井下石、或是赶尽杀绝,早已忘了每个人对于彼此都是异端,否定别人之时等同否定了自己。
  安戈叹息,道:「偏见……怕是没有终止之日吧。」
  「至少我们还有时间慢慢学习。」安戈与昭琁相视一笑。
  临行前,昭琁欲言又止,安戈懂她的心思,主动道:「若是有白泽的消息,我会通知你的。」宗家大宅遭祝融吞噬那夜,白泽也失去踪影,昭琁找遍了商丘城依然未果。
  「那……保重。」
  「记得随时联系。」
  昭琁告别了友人,独自踏上旅程,未来……尽是未知。
  林中深处、大雨滂沱,一抹白色身影在雨中徐行,顶上的红伞艳红如血,他将手探出伞外,雨滴落在他的掌心,最终从指缝溜走,茫茫世界中,他仍在寻找丢失之物……。
  全书完2021.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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