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节
  “等等等,等什么等!”没想到盛成帝却突然发了脾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劲的关系,他指着卓煜的手指颤了又颤,骂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等的,你既然不嫌她的出身,那就把话说明了!等着等着......就像朕当年一样,慢一步,人就跑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第119章 棕红锦盒
  小缊打开门,垂着头的太监和宫女们鱼贯而入,手里端着的棕红锦盒依次放下,打开后呈在盛成帝和卓煜的面前。
  卓煜一一扫过盒子,发现锦盒里头放着的都是女子的首饰物件,大到有金玉镶嵌的红宝石项圈,小到有圆润饱满的珍珠耳坠,都是富贵华丽不过气的款式,不仅能将一个女子的妆台填得满满当当,这价值也是顶了天的去算。
  这肯定不是为了留着赏人的,瞧那些棕红锦盒已有些岁月,这是盛成帝一直以来的那些私藏。
  也是他当年没有送出去的礼物。
  “看到没有,看到这些没有?”盛成帝随手拿起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里面放着一个成色又翠又嫩的翡翠手镯,细又大,能想象戴在女子纤细的手腕上会有多俏丽。
  他拿在手上把玩着,脸色有些恍惚:“......要是不抓住人,准备再多的东西,精心准备再多的礼物,又有什么用?”
  “这些东西......臣记得都是陛下早年间就收藏的爱物。”卓煜看了眼他前面的那对做工复杂精细的银质蛇形玉环,“怎么突然都拿出来了。”
  盛成帝让李汋满上酒水,说道:“朕也是不中用,这么多年了,每当想起来,总控制不住想看些旧物怀念怀念,这心才能平静下来。”
  “这对牡丹耳环,臣瞧着眼熟,仿佛与皇后娘娘那支凤钗是一套的。”卓煜佯装好奇,“陛下难不成是在怀念当初与皇后娘娘相识相知时的年少时光?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可见情深。”
  盛成帝哼笑一声,看向卓煜的眼神多了些探究,他说道:“你如今也是越发学会应付敷衍长辈那一套了,朕与皇后之间有没有情,你小子会看不出来?在朕面前,说这些场面话做什么,倒不像你了。”
  卓煜弯下腰,毕恭毕敬道:“不管臣是不是晚辈,都不该随意揣摩陛下的心思。”
  盛成帝摆手示意无事,他看着卓煜年轻英俊的面孔,缓缓说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你是朕的亲外甥,朕待你如亲子.......想跟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陛下请讲。”卓煜正襟危坐。
  将翡翠手镯扔回锦盒里,看着李汋小心翼翼的收好,盛成帝仗着朦朦胧胧的酒意,自嘲般说道:“......朕还是皇子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子。不是皇后,也不是瑾妃,她没有选择成为朕的嫔妃,哪怕朕许下太子妃一位她都不为所动,甚至......她都不喜欢朕这个人。”
  果然是凌王妃吗?
  卓煜说道:“怎么会?陛下乃是天子,听老臣们说,t陛下还是皇子时就高瞻远瞩,德才兼备,是东宫太子的不二人选。就连先帝都对您满怀期待,多有赞誉。想来那女子就跟林统领一般,没有什么眼力见吧。”
  林帜在门外打了个大喷嚏,小缊哎哟一声,忙躲开些许。
  卓煜为人正直诚实,性子又冷,平常即便是在长辈面前,也甚少说这样的话。现下为了安慰盛成帝,也真是绞尽脑汁了,李汋听着,在宽袖下默默比了个大拇指。
  “没有眼力见吗.......朕倒是觉得她的眼神挺好。”盛成帝望着琥珀色的酒水,突然失笑道,“毕竟她挑的那个人,大家都喜欢他,爱戴他.......就连父皇,都喜欢他多过朕。她甚至为了躲避朕......就躲在玉藏轩的那个密室里,甚至不会水都要从朕的身边逃走,就因为她说她喜欢上的人,值得她这么做。”
  早年间的凌王,的确是一个口碑极好的人物,卓煜还小的时候,他的父亲老侯爷就与之交好,曾盛赞凌王性子通透温润,相处起来如沐春风,与他对谈不仅没有丝毫压力,还获益良多,是个年纪轻轻,颇有见地但毫不张扬的人物。
  是能让明媚灿烂的小姨一见倾心的人。
  眼看盛成帝又一杯酒下肚,卓煜在心里斟酌一二,思来想去后,还是对盛成帝认真道:“臣自己想着,喜欢的女子不喜欢我,反而挑了个处处不如我的人,心里反而会更加难受。但她若挑了个好的.......也算不辱没我对她的一番心意。”
  “你这点像朕,太像年轻时的朕了。”盛成帝抓着卓煜的肩膀一阵摇晃,像是得到肯定一般,目光深沉,“但你知道吗煜儿,人是会变的,年轻时愿意只得到一个情字,便是觉得万分安慰与欣喜.......可那只是因为朕年轻,朕当时是个年轻的傻小子,可现在你看。”
  顺着盛成帝指的方向,卓煜看到了御书房墙上的帝王图,画像上的盛成帝端坐在龙椅上,身着明黄色金龙龙袍和流珠金冠,眉眼威严含怒,英姿勃发,气势势不可挡,让人不敢直视。
  帝王。坐得是这世间的巅峰之位,没有这个位置不能得到的东西。
  卓煜眉眼一跳。
  年轻的盛成帝还是皇子的时候,身份导致他需要处处保持谨慎,如履薄冰,或许不一定要求得到某样东西,但若登上这巅峰之位,想法还会和以前一样吗?
  这并不是心态上的改变,而是权利所赋予的自信。
  “朕是天子,是皇帝。”盛成帝端详着自己的画像,双眼看不出是醉着还是清醒,“却有得不到的人和东西,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卓煜没有回话,盛成帝也不在意,他捏着一只筷子,自顾自的往下说道:“朕从小到大,从一个皇子到东宫太子,再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帝,失去的,得到的东西都数不胜数,唯独那个人,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朕午夜梦回间.......发现果然不想成为一个可笑的皇帝。”
  盛成帝酒醉的眼神突然变得癫狂起来,他将筷子狠狠地掷出去,冷声道:“朕是天子!天子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既然没有奉上,那朕就去要,哪怕去抢!把阻碍朕的,胆敢违逆朕的,都杀掉!全部都杀掉!”
  李汋浑身一抖,忙捡起筷子后跪在下面。
  卓煜也低下头,听着盛成帝的呼吸声急促,渐渐缓下来后问道:“......陛下,臣斗胆一问,您最后得到了吗?”
  李汋忙使眼色示意不要再多问了,但卓煜没有看他。
  盛成帝瘫倒在卧榻里,恍恍惚惚地摇着手指,似醉似醒般说道:“差一点......总是差那么一点,她逃走一次,就能逃掉第二次,她是个好女子,更是一个决绝的狠人.......她让朕一辈子都得不到她,都在悔恨当初不该等待,等待不是男人该做的事,所以啊煜儿.......”
  卓煜连忙起身,将身体越来越软的盛成帝扶住,李汋赶忙端着醒酒饮上来,盛成帝勉强咽了两口,闭着眼睛扒拉卓煜的手臂说道:“听朕的,不要等.......”
  说完,就彻底昏醉过去。
  李汋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卓煜切了脉,对他说道:“只是醉了昏睡,晚上怕是要难受。李公公你安排好人彻夜盯看,莫要让陛下仰睡,再者让太医院准备好醒酒药,记得让院首亲自过来。”
  “是,是。奴才这就去安排轿子送皇上回去歇息。今晚也辛苦侯爷了。”
  软轿立马抬到御书房门口,将盛成帝扶上轿子又留人在一旁仔细查看,林帜站了半夜也总算能松一口气,和卓煜打了声招呼后护送盛成帝的骄子一起离开。
  有御前伺候的嬷嬷捧着卓煜的披风上前来,小声问道:“侯爷,已经是寅时了,风又大,您这会出宫也麻烦,要不回太后那歇息吧。”
  卓煜点头应了,刚套上披风,转身就看见傅皇后静静地站在阶梯处,身旁只跟了个羽舟。
  “皇后娘娘万安,您什么时候过来的?”卓煜快步下了楼梯,对傅皇后行礼,“残冬夜冷,娘娘怎么还不歇息?”
  傅皇后的脸色微微发白,但嘴唇胭脂嫣红,妆容完整,发髻也一丝不乱,那支朱红牡丹凤钗还稳稳的斜在乌发上,她根本卸妆也没有更衣过,看来一直在等待盛成帝这边的消息。
  金边立领的绒毛衬托得她更加雍容华贵,她微微笑着看着卓煜,说道:“本宫实在担心皇上,还是想来看看,闻你这一身酒味,皇上怕是喝了不少吧。”
  “是,陛下与臣说了些话,已经回去歇息了,娘娘放心,李公公会好好照顾的。”
  “李汋做事,本宫放心。”
  傅皇后含笑点头,手中的手炉轻轻转了个方向,她看着卓煜,轻轻说道:“这么晚了,本该让你早点回去歇息的.......”
  “皇后娘娘是想问臣,悦美人的事情吗?”卓煜的眼神清明。
  “......本宫去看了悦美人的尸身,她实在......死得可怜。”傅皇后眉眼含着哀愁,她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那么年轻,那么鲜活的一个孩子,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没了......心里实在难受,就别说皇上了。皇上还好吗?可有跟你说了什么?这悦美人的尸身又该如何处理?”
  傅皇后明知悦美人死得莫名,顾及后宫上下安全肯定会追查,怎么这会子突然问起如何处理悦美人的尸身来。
  “陛下确认了悦美人的尸身后并未多说,看着心伤不已,臣和林统领也不敢多问。至于悦美人的尸身如何处置,还得等陛下清醒后定夺。”
  傅皇后忧心忡忡道:“虽说现在天气冷,不怕尸身腐坏,但若这样迟迟不下葬,本宫都不知道该如何给悦美人的家人一个交代.......”
  这话说得奇怪。
  卓煜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傅皇后。
  悦美人此事关系皇宫上下安危,除非盛成帝不想查,不然以林帜和其他的朝臣们来看是非查清楚不可的,天子脚下,宠妃在深宫中莫名身亡,何止是给悦美人家人一个交代那么简单。
  为查清真相,尸身只能先存放,且宫中有暂时存放尸身的地方在,大可不用担心尸身腐坏的问题。
  这些傅皇后肯定都明白,为何还会特地来询问?
  第120章 曾经
  感受到傅皇后的眼神,卓煜不卑不亢的回答道:“臣年轻不经事,此事也不明该如何处理,总归要看陛下心意,娘娘向来宽恩待下,想来悦美人的家人若不是憨蠢的,便该知道如何行事。”
  因着悦美人的盛宠,她远在江南的家人也被接到京城里来谋个一官半职,虽然这偌大的恩宠随着悦美人的身死而猝然消失,但靠着盛成帝的怜悯,这日子总该比他们在江南四处讨生活要好得多。
  毕竟,悦美人被长亭郡主发现之前,只是一个游船舞姬。
  见从卓煜这里问不出什么来,傅皇后难免失望,身后的羽舟脸色苍白,似乎是这冬夜冷风吹得她微微颤抖,她脚步略微有些不稳,小心上前来轻声劝道:“娘娘,已经很晚了,您累了一天了,太后那或许还等着侯爷呢。”
  傅皇后这才反应过来,朝卓煜歉意的笑了笑,说道:“是呢,太后关心你今晚出宫太晚,怕是要来回折腾,小佛堂里一应都应该备下了。阿煜,你早点过去歇着吧。”
  “是,臣送娘娘回宫吧。”
  傅皇后正想再问卓煜些什么,闻言点头应下,刚想转身,就见御书房走出来几个宫女太监,手里依旧捧着那数十个棕红锦盒,应该是要送回原处去。
  小缊公公正打算带着人将这些珍宝送回去,冷不t丁看到阶梯下的傅皇后,脸色就是一变,又连忙收拾好神色,带着讪笑小跑下来行礼。
  卓煜在身旁敏感的注意到,在看到那些棕红锦盒出现后,傅皇后原本还带笑的神色立即就冷了下来,厌恶的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锦盒不放,那感觉,仿佛她就恨着这些锦盒一样。
  卓煜立即明白过来,想必傅皇后知道这些锦盒里珍宝的存在,也知道盛成帝当初是准备送给谁的。
  是自己的丈夫当初精心准备送给心爱的女人的,想不记得也难。
  小缊跑得又快又碎,差点摔了,拢着袖子低腰赔笑道:“皇后娘娘万安!娘娘,都这么晚了,您有什么吩咐让底下人来说一声就是了,这大冬夜的何苦.......”
  小缊的谄媚还未说完,傅皇后就冷冷打断他的话:“皇上果然是醉得不轻,一个替身罢了,也值得拿这些东西出来睹物思人?”
  傅皇后好似全然忘记卓煜就在身旁,声音又厉又怨,这样埋冤盛成帝的话一出,她贴身伺候的羽舟都吓了一大跳。
  小缊又惊又怕,他在御前伺候的时间也不短了,哪里听过皇后对皇上有这样的怨言,只觉得自己听了怕是要命不久矣,哆嗦着不停用眼色示意卓煜还在身旁,结结巴巴道:“奴才,奴才也只是按陛下吩咐办事.......”
  羽舟上前扶住傅皇后,小声喊了句娘娘。
  傅皇后被冷风一吹,顿时从震怒中清醒过来,皇上要看这些东西,小缊一个下人如何拦得住,如此疾言厉色的责怪他一个奴才,她身为后宫之主的气度何在?
  但是冷眼看着那一个个棕红锦盒,它们还是十几年前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平静已久的心就像被扔了一把炮仗,愤怒的涟漪炸出一圈又一圈........对傅皇后而言,里面装着的不是首饰,不是珍宝,更不是盛成帝的重视,而是对自己赤裸裸的否定与侮辱。
  她的爱慕与自尊,早在十几年前,羞涩的讨要一只桃色手镯而不得后,就被践踏到地上,任灰尘蒙蔽。
  她知道盛成帝依旧珍藏着它们,依旧时不时将它们翻出来,小心翼翼的抚摸它们,回忆当初的爱而不得。
  她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中宫之位坐得越稳越久,自己就会忘记当初的羞恼和侮辱,可没想到再次亲眼看到这些锦盒,回想起来的依旧是盛成帝苍白的劝慰和躲开的手掌。
  如果说盛成帝在心里埋藏了得而不得的爱恋,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这深宫里靠着当初那真假难辨的爱情度过这寒冷的十几年呢?
  眼见傅皇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子甚至隐隐发抖,卓煜立马对小缊斥道:“杵在这做什么,还不赶紧退下。”
  小缊一得到这句话,连礼都不行了,跳起来夹起尾巴领着人赶紧跑了。
  卓煜仿佛没有看到傅皇后的脸色,自然而又意有所指的说道:“不过是一些过时的旧物罢了,皇后娘娘不必生气。陛下向来念旧,想来有些东西不愿随意忘怀罢了。”
  “皇上.......是真的不想忘啊。”傅皇后的声音有些发虚,突然又冷哼一声,“不想忘又如何,人早已归了西,连梦里都不愿来。皇上再深情又如何,别人不领情,那就跟地里的沙土没有任何区别!”
  卓煜温言劝慰道:“臣甚少看到皇后娘娘如此疾言厉色。娘娘和陛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臣愿意从中调和。”
  这话好似突然击中傅皇后的泪腺一般,她眼眶突然湿润,缓了缓神才镇定下来,看着夜色中英俊漠然,但眼神中带着关切的卓煜,便想起当初与皇上定下婚约后,曾去看望,且宽慰过自己的淑慧长公主。
  淑慧长公主以身为盾,拼命救下四皇子的血色身形还历历在目,傅皇后匆忙拿帕子按住眼睛,才没让眼泪滚下来。
  她无法对恩人的孩子隐藏什么,那是罪过。
  缓缓走在长街上,傅皇后的心情已经被冷风吹得僵硬,她对落后两步的卓煜说:“皇上拿出那些旧物和你说话,想来也肯定跟你说过,他曾经有一个求而不得的人吧?”
  卓煜没有回话,傅皇后以为他怕妄议长辈,拢了拢披风里捧着的手炉,说道:“那个人不是别人,是凌王妃。”
  卓煜抬头看向傅皇后发髻间垂下来的长长的流苏步摇,即便早已有所猜测,但从傅皇后口中亲口说出来,还是让人有些讶异。
  “之所以告诉阿煜你,是因为你的母亲,淑慧长公主也知情,若你母亲还在,说不定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