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夕成灰 第160节
  他退了一步。
  谢紫殷又走近,凝视着他惊惶无措,毫无防备的双眼。
  “你看,你只会在这两种可能里选择我。因而当你的权势和我相冲突时,你选择权势,没有来选择我。”
  “我那不是为了权势!”他又退了半步,声音发哑地吼出声来,“我是没有办法,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死。”谢紫殷居高临下地看他,好似对他这一瞬的狼狈失措有些惊讶,“你为什么这个模样?你不想死,你无能为力,我都知道。可我也不想死,我更不想死在你的手里,你知不知道?”
  他动了动唇,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一年,我尚年轻。”谢紫殷温柔地笑,“那是我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我心悦于他,愿意给他所有我能给到的东西。我知道世人怎般评判他,帝王如何利用他。我知晓他有许多身不由己,明白他有很多苦衷。”
  “所以我不会怪他没能救下我的族人,我只怪我自己彼时不够强大。”
  “可我还是会恨他,恨他宁肯自作主张要我去死,也不愿问我一句,我怕不怕死,我想不想死,我会不会因为他刺过来的每一剑感觉到痛,感觉到绝望。”
  “霍皖衣,难道我不会痛吗?”他听到谢紫殷这样问他,一字又一句,如刀剑加身,剖心刺骨。
  才放晴的天忽而聚起乌云。
  淅沥沥开始下雨。
  他无从应答这句话,晶莹的水珠凝在他睫羽上,分不清是他眼底笼出的泪花,还是真正的雨。
  “罢了。”谢紫殷叹息着说,“那一年,我们就不该在桃林遇见。”
  他心中紧绷的弦由此断裂。
  一瞬间。
  霍皖衣好似听到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响,碎成粉末般,伴着雨声。
  他眼前满是水茫茫的雾气。
  他想:谢紫殷后悔遇见我了。
  于是那一直支撑着他的东西终于碎裂了。
  他心口剧痛,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眼底蒙黑,昏倒在谢紫殷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最后再小虐一把就和好了!!
  大结局后番外会先写玉生和梁神的,如果不吃这一对可以跳过番外一。
  _(:3」∠)_
  第144章 回京
  “巧啊,当然是巧。的确是很巧,”站在门前的陶明逐一身白衣,冷冷笑起,“我才从坪洲离开不久,怎的这般倒霉,就摊上了你们两个。”
  他也不顾谢紫殷的表情,抬起下巴觑向屋内:“说说罢,你得了心疾还不够,偏要让他也尝尝罹患心疾、苦痛难忍的滋味?”
  谢紫殷看他片晌,淡淡道:“既然是心疾,那为何还昏迷不醒?”
  “……”
  “你还好意思问我?”陶明逐瞪大眼睛,“他心神受损,又吹风淋雨,自然是因着风寒才迟迟不醒。”
  谢紫殷道:“药呢?”
  陶明逐又是冷笑:“我有药,但我觉得你病得更厉害。要不我还是先治治你罢。”
  谢紫殷挑眉:“你为何来江州?”
  “……呵,问得好。”
  陶明逐:“家中长辈让我多去游历,去多看看人间的疑难杂症。”
  “真巧啊,我就又遇到你们。尤其是遇到了你。”
  谢紫殷道:“这未尝不是缘分。”
  “我不想要这缘分。”
  “你好端端怎么把人的心疾都给逼出来了?”陶明逐道,“你不想活也就罢了,怎么,黄泉路上一个人走,谢相大人还会害怕啊?”
  谢紫殷微笑道:“陶公子对我似有许多不满。”
  陶明逐道:“谁让本公子医者仁心,一想到这霍皖衣的心疾都是你害出来的,我便把你看成杀人凶手一般,恨不能把你抓了下狱。”
  谢紫殷不为所动:“陶公子说笑了。”
  “呵。”
  “我即日就会动身离开。”谢紫殷忽而道,“陶公子与我一同走吧。”
  陶明逐道:“凭什么?”
  谢紫殷转身,脸上依旧有两分笑意:“陶公子不是医者仁心吗?你难道要让霍皖衣死在回盛京的路上?”
  “……”
  回往盛京的车马又添了一辆。
  霍皖衣窝在被子里,周身寒凉,额上却滚烫,热汗捂在衣下,令他脸色潮红。
  陶明逐看他这模样就牙痛头疼。
  “换了。”
  话音落下,搭在他额上的帕子便被换了一条,暂时缓解了些许热气。
  陶明逐道:“我只以为谢相大人的心冷,没想到谢相大人的心也有细致的时候。”
  谢紫殷捏着帕子的手一顿。
  他偏头看了陶明逐片刻,微笑道:“我也没想到陶公子的嘴也有这么尖利的时候。”
  “因为本公子倦了。”
  “遇到你就准没好事,”陶明逐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谢紫殷敛下眼帘。
  他说:“因为世人都喜欢假象。”
  好的亦或坏的。
  完满心中所想的假象,即是世人所求。
  而他恰好曾属于陶明逐所想要寻求的那一类——但他终究不是。
  所以痴迷狂热,只是刹那间的事情。
  抵达盛京的时候,风雪大盛。
  梁尺涧早些时日得了消息,一早就候在府前等人。
  等车马临街,他踏上马车,抬眼就见霍皖衣面色苍白地坐倒在侧,两旁分别坐着人。
  梁尺涧先向陶明逐点了点头,温和道:“陶公子好。”
  随后转头看向谢紫殷道:“霍兄为何会生病?”语气便算不上友善了。
  谢紫殷似笑非笑:“你在问我?”
  梁尺涧道:“人是追着你出的盛京,我不问你,我去问谁?”
  谢紫殷眨了眨眼。
  他了悟道:“确然如此。”
  然而他没有应答梁尺涧的问题,反而侧首凑到霍皖衣耳边,笑着说:“霍相大人,你看,现在的你我相较,是我什么都没有,而你什么都有。”
  “我什么都没了,你连我都不放过吗?”
  他这般轻声细语说话,除去霍皖衣,谁也没能听到。
  说完,谢紫殷动身欲走。
  霍皖衣眸底微颤,抬手拽住他的袖摆,嘶哑道:“别走……”
  “……别不要我。”
  谢紫殷一顿,折扇在他腕间拍下,顺势将他的手推开。
  马车轻晃。
  是谢紫殷走下了马车。
  解愁这一路上见识太多自家两个主子的牵扯推拒,她有心留下,也至多只是有心。
  眼看着谢紫殷越走越远,她慌忙跳下马车跟上。
  “……霍兄。”梁尺涧满眼担忧地看着霍皖衣。
  后者晃了下神,周身气力都似被抽空,闻言,露出个苍白无力的笑容。
  “劳烦梁兄来为我接风。”霍皖衣说。
  盛京最不缺的便是流言蜚语。
  昨日盛景,今日黄花,总有一桩故事会化作人群玩笑,说书人纸扇下的荒唐话。
  谢紫殷回到的盛京的第二日,霍皖衣便撑着病体赶赴早朝。
  于朝议之上,他出列,向叶征讨求了一件事。
  ——为谢氏翻案。
  这件事来得太让人错愕惊讶。
  盖因谢紫殷曾有无数的机会为家族翻案,可却一次也未提起。
  好似谢氏就此掩埋在黄沙之下,于是曾经的恩恩怨怨,都随着岁月流逝而一笔勾销。
  且霍皖衣求叶征为谢氏翻案,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和谢紫殷之间,合该是不死不休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