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翌日一早,图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彻底封锁了全城。衙役挨家挨户地搜查,街市上一时间冷落萧条至极。
  房间里,张珩眉头紧皱,一脸严肃,不停地踱着步子,走来走去。
  沈菱月很少见张珩如此紧张,怕是到了此次任务最为艰险的关头了。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随即,有人前来汇报:“张大人,我们搜查了全城,没有见到周秉珅,只碰到了他手下的人在负隅顽抗。”
  张珩听闻之后,立即奔向了外面。待来到街市的一处巷道,张珩见禁卫司的人和周秉珅的手下已经杀红了眼。
  周秉珅的手下向来都是精兵强将,所以,即便是面临禁卫司高手们的包围,仍具有抵抗的能力。
  “张珩,你来得太迟了。”对面周秉珅的得力干将开始叫板,“你以为封了城,周大人就会被困住吗?简直是异想天开。没想到你张大人也会有失算的时候,哈哈哈……”
  张珩环顾四周,又看了看对面,这几天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图州城内,凭借多年的经验,线索越是集中、越是明确之时,就越要小心谨慎才行。
  张珩没有理会对方的叫嚣,只开口说道:“凡是今日立头功者,封千户侯,赏百两金。”
  禁卫司的人听闻张珩所言之后,马上重新恢复了斗志,神勇异常,纷纷杀向对面的人群,一时之间,图州城里杀声震天,血溅长街。
  与此同时,张珩连忙带上人马,奔向城外。周围的地势张珩早已摸清,也在暗地里布下了埋伏。前方是北部山脉,过了山脉,就一切都来不及了,今日必须将周秉珅拦截住,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一路驰骋,张珩来到了大周国的要塞之处,一面等待其他各处传来的消息,一面看向附近的群峦。图州城周边山势险要,周秉珅等人若是想顺利通过这山脉,十分艰难,但自己若想精准地阻击他,也不容易。
  等了许久,陆续有飞鸽传来消息,周秉珅历经波折和埋伏,还是朝这边过来了。张珩悬之已久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下。
  待到午后时分,已被屡屡袭击的周秉珅队伍费力地朝前进发,走了没多久,发现前方有一临时搭建的简易茶舍。
  这荒山野岭,人烟稀少,哪里来的茶水生意?莫不是为自己准备的么?周秉珅苦笑地低下了头。
  待周秉珅来到近前,只见白衣翩然的张珩坐在茶桌旁。
  “周大人一路辛苦,该坐下来喝杯茶润润喉了。”张珩指着对面的座椅示意道。
  周秉珅苦笑着看着张珩:“没想到后生可畏啊,张大人年纪轻轻,便能料事如神。周某三生有幸,竟能惊动张大人亲自出马,来到这荒山野岭为我接风洗尘。”
  张
  珩放下茶杯,俊逸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周大人威武不减当年,一路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承让承认。”
  “此处风景尚可,又是败于精明强干的张大人手下,周某心服口服。”周秉珅拱手说道。
  张珩看向对面满面疲惫的周秉珅,说道:“周大人,皇上待你不薄,当初上位之时便许你重诺,你为何出尔反尔,在藩王之乱时对背信弃义、背叛皇上?”
  “呵呵,皇上根本就不曾对我放过心,所谓的重诺,不过都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成王败寇,这道理我比谁都清楚。如果当初藩王之乱成了事,或许今天你我的处境要换一换了。”周秉珅手缕着胡须说道。
  张珩冷冷一笑:“你以为那些藩王利用了你之后,还会重用你吗?你几次三番背叛自己的原主子,有哪个人会信任于你?”
  “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我比不得张大人,一开始就抱对了大腿。”周秉珅也不客气,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第14章 守病榻
  听闻周秉珅的话,张珩无奈地笑了笑,自己一路踩着荆棘才走到今天,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望着山间的景色,周秉珅继续感叹道:“张大人,事实上,你我都是棋子而已,真正的棋手在金銮殿的龙椅上。只不过,我如今是颗弃棋,而你张大人依旧是得力的棋子,皇上需要你去冲锋陷阵罢了。但归根结底,咱们都是同类人。”
  周秉珅的话,让张珩心中略有触动,事实上张珩心里也清楚,自己就像一只风筝,看似在空中耀眼地飞舞,但实际上那控制风筝的线牢牢地攥在皇上手中。
  张珩为周秉珅斟满了茶,笑着说道:“周大人说得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面前,大家都一样。”
  或许是到了人生最后的关头,或许是山间茶舍的氛围让周秉珅一时间忘了此前的种种嫌隙,在接过张珩递过来的茶之后,继续说道:“这一路上,张大人乔装潜行,悄悄接近,迅速出手,果断收网,真乃奇才啊。若不是你我立场不同,我还真想交张大人这个朋友。”
  “周大人扬名四方的时候,我还是乡间小儿,怎敢跟周大人相提并论、妄称朋友?”张珩说话间也给自己续了一盏茶。
  “凭借张大人的学识本领,若不是囿于宦官之身,想必会是国之栋才,大可以封土封侯,不必局限于禁卫司啊。”周秉珅的眼神中竟流露出怜惜的意味来。
  张珩平时忌讳别人谈及此事,但眼下周秉珅的话却并没有触怒自己。
  “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罢了,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担不起周大人的夸奖。”张珩说完之后抿了一口茶。
  周秉珅笑了笑:“都是朝廷中人,大家向上爬的姿态虽然有异,但内里的心思都差不多。若是重来一次,我周某依旧会走上这条路。其他人,也都一样。”张珩他苦心经营,一路拼杀,图的是什么?还不是跟自己一样?大家彼此都门儿清,谁也别跟谁装清高。
  张珩也不争辩,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周秉珅已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周秉珅喝完三杯茶之后,起身说道:“感谢张大人的清茶,周某今天承你的情,喝了茶再上路。”
  张珩也随之起身,拱手说道:“我敬重周大人一世的才学本领,给周大人留最后的体面。”
  说完之后,张珩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有人前来汇报:周秉珅已自刎身亡,其余人等束手就擒。
  张珩点了点头,随后挥了挥手,来人便退下了。一代枭雄,周秉珅,从此在大周国抹去了身影。下一个,又会是谁?这场旷日持久的斩杀行动越是到最后,张珩越是感到一丝惶恐,这惶恐不是来源于外界环境的逼迫与危险,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己也无从了解。
  启程回京的路上,张珩始终不发一言,并没有旗开得胜、完成任务之后的放松与高兴。
  沈菱月也是心事重重,虽没有亲见禁卫司围剿对方的场面,但心里清楚,上了皇上黑名单的人,有朝一日也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一日晚间时分,张珩躺在城内客栈的榻上,手抚胃心之处,眉头紧皱,额头上冷汗连连。
  沈菱月当即慌了神,没想到一向强大无比的张珩竟然也会有一天一病不起。派人叫来大夫,说是胃寒体虚。
  熬过药之后,沈菱月将张珩从榻上扶了起来,一口一口地喂他喝完了药。喝过药没多久,张珩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菱月看着张珩熟睡的面庞,想起小时候自己贪吃东西,闹胃疼病的时候,便有府里的嬷嬷给自己轻柔着自己的胃心,过不了多久胃疼便会好转了。
  于是,沈菱月拿着手帕,给张珩擦拭过额头上的虚汗之后,便伸出手隔着衣服轻柔着张珩的胃心之处。
  夜半时分,当张珩醒过来时,感觉到有一双小手在不停地按揉着自己的胃部,没多久,许是累了,沈菱月便换了另一只手。小手柔柔软软的,极为小心地轻轻按抚在张珩的身上。
  沈菱月以为张珩还在熟睡,便时不时地学着府里嬷嬷哄小孩的腔调,小声哼道:“好宝宝,快睡觉,睡醒了要喝药,喝了药,不疼了,不疼了……”
  随着沈菱月的哼唱和轻抚,张珩觉得自己的胃真的不疼了,但觉得沈菱月十分幼稚,竟把自己当成了孩童。
  黑暗中,张珩伸出手,轻触着沈菱月的脸庞。
  “你醒了?”沈菱月连忙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张珩点点头:“好多了,可能是一路奔波,旧疾发作了。”
  “你有旧疾?”沈菱月这才想起来,怪不得张珩平常用膳只吃清淡的食物,而不是想象中的山珍海味,原来他的胃不大好。
  张珩似乎不愿提起这件事,便转移话题道:“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沈菱月给张珩掖了掖被子之后,说道:“大夫说了,你还有一副药,要凌晨喝才行。我在这里守着,等时辰到了,我叫你起来喝药。”
  “叫其他人来吧,你早点去歇息。”张珩不想沈菱月彻夜守着自己。
  沈菱月笑了笑,伏在张珩榻前,说道:“其他人早都歇下了,不用惊醒他们。我白天在马车里睡了好久,一时睡不着呢。”
  张珩握住沈菱月的手,笑着说道:“夫人这样辛苦,我心里不忍呢。”
  沈菱月听后,一时间弄不清楚张珩话里的意思,此次行程,除了在外人面前,张珩很少这样称呼自己。想想也是,自己与他之间,关系终究是微妙且尴尬的。
  天高云淡,秋风乍起,风中夹杂着一丝冷意,迎面吹来,倍觉寒凉。
  一路辛苦,沈菱月与张珩终于返回了京城。当一路跋涉之后,回到皇宫没多久,张珩便差人给沈菱月送来了一瓶上好的敷脸药膏。
  沈菱月还未来得及敷药,便听秋云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宫里近来的局势。
  “小姐,你走后没多久,我便听人说,皇后娘娘便被皇上禁足了。”秋云一边帮沈菱月梳头一边说道。
  沈菱月虽然知道皇后娘娘的处境不会好过,但没想到这一切会来的这么快。
  秋云继续说道:“听说是有了身孕的瑾妃突然就小产了,有人说是皇后娘娘动的手脚,还说她妄图谋害皇嗣。然后,皇上把她禁足在了坤秀宫。”
  沈菱月不清楚这其中的状况,不知是皇后真的做了这件事,还是另有真相,只是觉得皇后的家族面临着灭门的危险,皇后娘娘是否还有这份闲心去争宠、去谋害皇上的子嗣?不管怎样,这皇宫里,大家彼此斗来斗去的,最后的赢家就只有一个。
  秋云一边梳头一边继续感叹道:“照这个势头看,还是张大人更靠谱一些,至少身边没那些个莺莺燕燕,跟小姐你争来争去的,今天争风,明天吃醋,后天就斗个你死我活。”秋云说话间帮沈菱月梳理好了头发,又别上了一个精致的发钗。
  沈菱月一时间倒觉得秋云的话颇有几分道理,至少张珩身边还没有其他女人,如若不然,自己可是无心也无力去争的。可是,话又说回来,即便张珩身边没有其他女人,自从回宫以后,自己也是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只是时不时地派人送来些东西,有时是首饰,有时是笔砚,还有一些名贵的字画和瓷器。仿佛只有这些东西还能见证两人的关系,除此之外,沈菱月几乎没有他的音信。
  正当沈菱月和秋云说话之际,外面有人过来传话,说是惠太妃召见。
  当沈菱月来到姨母惠太妃所在之处时,发现她的病情已经比之前好转了许多。
  “这就是命啊,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得继续挨着。”惠太妃今天精神尚好,跟沈菱月闲话着家常。
  沈菱月笑了笑:“姨母身体康健,将来会长命百岁的。”
  “活得长,未必就是福分啊。我在这宫里头熬了大半辈子了,酸甜苦辣的滋味都尝过了,不希求什么长命百岁了。”
  沈菱月知道,姨母除了一个夭折的女儿之外,膝下并无子女,当初在这寂寂深宫里也并不得宠,只是凭着淡然的性子熬过了几次宫难,现如今皇上虽非她亲生,但对她也算敬重有加。
  惠太妃背靠着红色雕花座椅,细品了一口茶之后,继续说道:“等过了中秋,我准备去郊外的山上清修一段时日,已经跟皇上提起过,皇上念及我身体和精气神都不大好,便允了我去宫外。”
  随后,惠太妃看了看沈菱月,继续说道:“姨母一生没儿没女,眼下宫里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到时你便同姨母一起去吧。”
  沈菱月不忍拂了姨母的意思,便当即应了下来。本来在宫里就感觉压抑,若是能去宫外休息一阵子,倒也是好的,况且自己在宫里也见不到张珩的身影,他向来繁忙得很。
  “月儿,姨母带你去宫外,也是希望你能借此机会想一想,究竟要不要继续走眼前的路。”惠太妃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外甥女,不希望她就此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那张珩,无论是身份还是手段,岂是能够托付一生的?
  沈菱月知道姨母话中的意思,她以前就劝过自己,不要去招惹张珩,可事到如今,自己还能有回头路吗?
  第15章 喝醉酒
  外面天气渐凉,从姨母惠太妃那里出来后,沈菱月在宫道上行走时,已能感觉到周围传来的阵阵寒意,御花园中已有树叶开始泛黄。
  沈菱月一边裹紧身上的披风,一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待回到住处后,沈菱月便开始煮水煎茶。茶叶还是张珩派人送来的南部青茶。
  将茶煮好之后,沈菱月将茶水倒入精致的青花茶桶后再密封好,随后便拎出了屋外。
  一路来到禁卫司,沈菱月想将煮好的茶送到张珩面前,一来是此前曾答应过他要煮茶给他喝,二来天气渐渐寒凉,也希望他能喝着暖暖身子。
  但沈菱月没能进得了禁卫司的大门,守门之人只说张大人公差繁忙,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不知道他又有什么重要任务要执行,而且,沈菱月确实觉着,在这皇宫里,自己确实属于闲杂之人。
  在外面等了许久,沈菱月渐渐有些禁不住凉风不断吹过来,手中的小茶桶虽然可以保温一段时间,但在外面待久了,终究还是会慢慢冷却下来。
  如果变成了凉茶,在这种天气里,喝了还不如不喝。最终,沈菱月无奈之下选择离开。
  正当沈菱月抱着茶桶走到拐角处时,听见后面传来了响动。
  沈菱月好奇地隔着墙角张望过去,发现禁卫司的大门已然打开,走出来的人竟是张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