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断尾求生
  保剑英的脑瓜子也在飞速的转着。
  她生于1935年, 保大妈在她小时候,在成县一家米行里打杂儿,42和58的大饥饿, 她也全都经历过。
  保大妈是和自己的妹妹是嫁了同一个男人的, 所以她爸爸也是自己的姨父。
  倒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有多好, 两姐妹才嫁一个男人。
  而是因为那个男人是个小儿麻痹,不会被抓壮丁的那种, 妹妹生了牛百破,而保大妈只生了保剑英一个女儿, 后来还被那个小儿麻痹的丈夫赶出了门,保大妈脾气又倔, 就给女儿改了本姓。
  因为保大妈只有这一个女儿,而妹妹生的是儿子,所以在保剑英小的时候,保大妈就一直念叨,说女孩子生来就是贱命,要不想被扔进沙漠里自生自灭, 就得自己争气。
  她7岁的时候,正值42年, 小儿麻痹的爹只会打她, 让她出去找粮食, 保剑英为了不挨打,就跑到米店里偷米,怎么偷呢, 把米生吞下去,出来之后再抠着咽喉吐出来,洗干净给一家子人吃。
  每回她那么干, 她那个小儿麻痹的爸才会稍微对保大妈好一点。
  但是后来一解放,解放军来了,带来了新的政策,新的思想,要主张一夫一妻制,让她爸只选一个妻子,另一个必须离婚的时候,她爸终究还是选了她小姨。
  所以牛百破是保剑英的弟弟,也是张冬冬的小舅。
  而保剑英和保大妈俩,则被她爹无情的扫地出门了。
  好在一解放,保剑英就上了政府成立的扫盲班,并且足够争气,学了会计专业,还被安排到了机械厂工作。
  从小就会讨好父亲,讨好小姨和弟弟,一直以来屈辱讨生的保剑英,是真的命苦,在工作后,找了个最帅气的解放军首长结婚,谈对象的时候俩人感情就很好,结果刚一结婚,对方上了抗美援朝的战场,只留给她一个遗腹子,和一张上面有弹孔和鲜血的照片。
  那时候保剑英的心就伤透了。
  而保大妈呢,只会念叨她是个跟自己一样的苦命瓤子,说她没出息,说她命硬,说她克夫。
  但是在厂里,在工作中,自打她当了会计,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弟弟牛百破都得找她帮忙,厂里所有人都对她礼貌有加,那要是她当了厂长,或者说政委呢?
  牛百破是她弟,也是她最讨厌的人,但是,他可以让她在机械厂为所欲为,想下放谁就可以下放谁,想让谁听话,谁就能听她的话。
  她恨透了旧社会,恨透了小姨和那个瘫子爹,也永远不想回到那种被恐惧支配的生活,她在哪儿,她就要操控哪儿的一切。
  本身为了支持牛百破的工作,她就在厂里挪很多钱,煤啊,棉花啊,那些能支撑一个小h兵团过冬的费用,要不然牛百破率领着一个上百人的东风会,大冷寒天的,那么多人,没煤没棉花,他们怎么过冬?
  她和牛百破相互利用,才能稳稳掌握机械厂。
  她经历了两次大饥饿才到的今天,直到做了总会计,才能彻底一洗在旧社会必须祈仰那个瘫子爹局面,整个机械厂所有人都在她的掌握中,尤其是这些男同志们,他们给予她尊重,并且听她的话,这才是她所享受的。
  而现在,此刻,苏樱桃正准备批评张悦斋。
  是,张悦斋是她这么些年又替自己选定的,很适合结婚的人选,因为他很可能是厂里唯一一个,能上到市里去工作的男人。
  徐俨的回归保剑英没有预料到,苏樱桃的批评保剑英也没有预料到,但是至少有一点保剑英可以断定,这个男人被下放之后,g委会的主任,厂里的政委这个职务就是她的了。
  因为市里头,保医生和牛百破都可以帮她说情,运作,而她也将完美的抽身总会计这个职务,上升到更高的领导层。
  等到她做了政委,再给自己物色一个好丈夫不也可以?
  天长日久,只要是她自己选定的男人,她总能把他弄到手。
  但现在,g委会主任,以及政委的工作,远比张悦斋这个男人更重要。
  “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保剑英的眼泪啪啦啪啦的往下落着:“张悦斋这是骗了两个女人的感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话说的极为无情。
  领导们全都愣住了。
  张悦斋脸上的笑还没有收回去,僵在脸上了。
  这算怎么回事儿?
  不是她保剑英一直在他面前说不是他的错,是徐俨的错,而且自打徐俨走了之后就肩负起了他们家保姆兼女主人的工作的话,张悦斋不可能跟她处对象。
  但此刻的保剑英到底怎么啦?
  “小保同志,你……”张悦斋瞪目结舌。
  “而且我也要严肃的批评张悦斋同志,欺骗两个女同志的感情就是你的不对,从此刻起我要跟你划清界线,咱们的同志关系和对象关系一并解除。”保剑英站了起来:“领导们,我只是个受害者,我现在要回岗去工作了,剩下的事情与我无关。”
  毕竟私人间的感情,领导们这时候能说什么?
  但大家心里得腹诽一句:小保同志今天似乎跟她平常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啊。
  再看苏樱桃,大家心里又觉得戚戚:还有这个呢,十八岁的小女同志,笑兮兮的,但两只眼睛亮的就跟两颗钻石一样。
  但就这两个娘子军,吓的大家心惊肉跳。
  保剑英站起来了,要走了。
  这一出去,她将销毁所有跟牛百破往来的证据,真是阴沟里栽了船,她已经感觉到了,一直以来用怀柔政策的苏樱桃将要针对她,也要查清楚张爱国的事情。
  她原来大意疏忽,但现在要真想百尺竿头再过一步,就必须销毁一切证据。
  至于苏樱桃这个副主任,等她上了任,再……
  不过她才起来,一只女人白皙软嫩的手摁在她的肩膀上,就是一声:“别呀保会计,我要批评张悦斋的可不仅仅这一件事情,还有一件事情,你们领导层的人也必须在场。”
  她心说:小宝贝儿,好戏才上演,你跑啥跑?
  “还有什么事情?”张爱国亲自动手,总算把火给生起来了,伸了两只开了春冻疮还没好的手,在火上贪婪的烤着。
  但他好歹还有一双棉鞋垫,龚书记他们不止手冷,脚还痒,好在领导们有忍功,不会干出那种一个劲儿跺脚的事情来,但还是因为痒,一个个面目都在抽搐着。
  “我有确凿的证人,能证明就在去年秋天的某一个晚上,在库房外面见过张悦斋和保剑英俩人,身上都沾着煤灰,所以我可以确信,煤是你们俩从库房里转出去的,现在你们俩相互揭发一下吧,煤到底是谁偷的?”苏樱桃又说。
  煤?
  那不是大家的命根子,也是让张爱国在厂里备受责难的东西?
  几位领导的目光全投到了保剑英和张悦斋的脸上。
  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沉默,谁都想知道,煤到底是谁偷的。
  “我们能不能知道那个证人是谁,樱桃同志,咱们虽然要搞批评,搞相互揭发,但也不能没有底线的相互指责,揭发,并且诬赖好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们那个证人到底是谁?”龚书记毕竟是一把手,事情上还是要问明白的。
  “一个孩子,到时候我会把他喊来的,你们知道是一个孩子就行了。”苏樱桃于是说。
  “是他,我也曾在去年秋天,有一天见张悦斋的身上有黑色的东西,他跟我拥抱了一下,然后沾到我身上了,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偷了煤,但偷煤的人绝对不是我。”保剑英立刻说。
  她押得准,那俩个能给苏樱桃做证的孩子不是张冬冬就是张兵兵。
  因为只有那俩个孩子,见过她身上沾了黑黑的东西,但是都是她家的孩子,不论他们是被苏樱桃用什么方式诱惑着开的口,但她可以肯定一点,孩子把张悦斋也拉扯了进来,这是想替她洗脱罪名。
  这时候趁机踩张悦斋一脚,张悦斋的下放就是板上钉钉了。
  而她的政委一职也会更加的稳固。
  心里是真难过,毕竟有那么多年的感情,曾经保剑英也妄想过另外一个更优秀的男人,但那个她妄想不到,才退而求其次,找了张悦斋。
  但现在她只能断尾求生了。
  不过张悦斋显然不这么想,而且他突然跳起来,一脚就把炉子给踹翻了:“保剑英,你他妈的血口喷人,老子十五岁扛枪上战场,感情上的事情我可以担,但是煤不是我偷的。”
  保剑英索性开始哭了,哭的肝肠寸断,梨花带雨,嘴里还说着对不起。
  但她越是这样,张悦斋就越觉得恶心。
  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今天早晨她还温柔,大方,知礼,让他觉得她虽然文化层次不高,但是个温柔的好女人,可在此刻,在真正的困难面前,她让张悦斋见识了什么叫卑鄙无耻。
  几个领导在此刻,也觉得他们当中那个善良温柔的知心大姐突然变了样子。
  就连曾经最为信任保剑英,总是为了保剑英而跟妻子吵架的徐主任,都有点害怕这个女人了。
  可就在这时,情况又突然转了个弯儿。
  “哎呀实在对不起,同志们,那个证人是张兵兵,我怎么就糊涂了,孩子当时说从库房那边出来的是保剑英和张平安,不是张悦斋。”苏樱桃笑了一下,还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算什么事儿?
  保剑英都把张悦斋给卖了,而且还踏上了属于无产阶级的一万只脚了。
  这时候苏樱桃又拐了个弯儿,说是张平安和她啦?
  且不论到底煤是谁偷的,保剑英这逮谁就咬谁的功夫,男人们都给吓的,腿都软了好吗?
  她比直来直去的苏樱桃更加可怕。
  “苏樱桃,你胡说,我压根儿就没有跟张平安去过什么库房。”保剑英都要疯了:“你这是胡扯,强行逼问,诱供,你有什么资格逼问我,我现在就要出去,我要上访,我要到组织部去告你。”
  保剑英发狂了,端起龚书记面前的茶杯,一杯热茶就朝着苏樱桃泼了过来。
  “你这个泼妇,博士原本好好儿的,跟我关系很好,你一来他就不跟我交流了,厂里原本那么安详,友好的氛围,也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你不是我们党内的同志,你是日系间谍……我要实名指证苏樱桃,她是日系间谍,她是间谍!”
  苏樱桃当然早有准备,躲了。
  水泼到了龚书记的耳朵上,本身龚书记的耳朵上就满是冻疮,这下可好,冻伤再给烫一下,那简直爽透了。
  而就在这时,张悦斋突然说话了。
  “我申请把我和保剑英同志一起移交给厂民兵部,配合煤炭失踪案件,同时也请厂部逮捕张平安,因为现在回想,去年秋天有一阵子,我也曾见张平安的衣服沾国黑色……”张悦斋站了起来,把自己的双手也伸了出来:“上铐子吧同志们,去年大家都冻了一个冬天,张爱国背了一个冬天的煤锅,这事儿必须有个结果,我顶天立地,不惧非议。”
  保剑英一听要移交民兵部,突然跳了起来,转身就要出门。
  张悦斋几步飞奔过去,想抓她的头发,但保剑英是短发,他没抓住,反而给保剑英回头挠了一把。
  俩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
  只听哐啷啷的几声,炉子倒翻了,煤和茶的气味混在一起。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小屋子里,张悦斋直接把连撕带打的保剑英给举了起来。
  “苏樱桃,你卑鄙无耻,苏樱桃……你们怎么能这样,我丈夫可是抗美援朝的烈士,你们知不知道我走到今天有多辛苦。你们又知不知道,为了养活我那个瘫子爹,我天天吞生豆子,吞进去还得吐出来,要是有一粒破了,我爹还要打我,还要威胁把我和我娘赶出去,你们知不知道当我收到我丈夫唯一的遗物,一张染着血的,带着弹孔的,我自己的照片的时候,我是个什么感受?”保剑英突然就开始哭了:“我那么辛苦才到的今天,苏樱桃,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批判我?”
  她把所有的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却被苏樱桃的一句给耍了。
  而正式调查,会把她踹进深渊。
  她苏樱桃,凭什么?
  ……
  保剑英和张悦斋一起被移交到民兵部去了。
  还有忙着挖宝的张平安,也得一起移交。
  苏樱桃才不会给保剑英写大字报,打小抄,给她写匿名信的时间呢。
  这种整天挑拨事非的事非精,在她这儿就只有下放一条路可走。
  而处理这件事情,也只花了苏樱桃一个上午的时间,她对自己的效率表示特别满意。
  真相就让民兵部去查吧。
  她都能猜得到,张平安听说保剑英当不了厂长,估计招的比谁都快。
  就是张悦斋委屈了一点儿,因为婚姻问题搞不清楚,也必须得停职下放。
  作为政委,g委会的主任,厂里一把手中的一个,他的下放,让龚书记和张爱国都在瑟瑟发抖。
  樱桃这一手实在玩的太狠了,而他们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惭愧,毕竟给保剑英玩弄了那么久,怎么直到现在,他们才能看清楚那个女同志的人品呢?
  相比之下大家再回想,就发现邓博士虽然说话难听,直来直去,但反而是所有人当中最清醒的一个?
  邓昆仑忙,当然不会参加批d大会,还是去围观了批d大会的几个学生回来之后,告诉他的情况。而他呢,这都晚上九点了,才准备要下班,正准备回家。
  听说妻子居然真的在厂里搞起了批d,当时脸色就有点簌簌的。
  “咱们博士夫人可真厉害,几句话就把张悦斋和保剑英给一起下放了”几个学生说起,还美滋滋儿的:“批d确实可怕,可千万不要发生在咱们身上。”
  吴晓歌看邓昆仑脸上神色很不好,于是问:“邓博士您怎么了,看起来不大高兴?”
  “张悦斋是红岩军区转业的,而咱们和军区的合作全是由他在其中衔接,他被下放了,咱们的工作怎么办,那可全是军工,属国家一级保密任务,谁去衔接?”邓昆仑一脸严厉,望着一帮笑哈哈的学生们。
  学生这才反应过来:对哦,张政委被下放,似乎会耽误他们的工作。
  “您也可以跟军区接洽吧,就是费点儿时间,而且您也不喜欢跟军区的人交际,要不然应该没问题。”吴晓歌想了想,又说。
  他觉得博士应该会支持夫人的工作,毕竟夫人头一回搞批d,博士总不能反对她吧。
  但是刚才还说家里今天有羊肉饺子,而且夫人跟自己说过,剩下的饺子煎着吃,风味还会更足,所以要早点休息,并且回家吃饺子的博士,居然在听完之后,转身回到办公室,打开了奶粉罐子,就开始给自己冲奶粉了。
  看邓博士抱着自己的奶杯,一脸闷闷不乐的坐在椅子上,吴晓歌觉得,他这是在用行动表达自己对于批d张悦斋的不满吧?
  第一天他没回家,吴晓歌觉得,博士应该生生气,毕竟他对张悦斋,张爱国和龚书记几个人的感情都特别深,妻子不由分说就把张悦斋给下放了,他应该生生气。
  但是第二天,第三天,博士抱着奶粉罐子天天愁眉苦脸喝奶粉,吴晓歌就有点咂摸出来了:博士这是准备要跟夫人冷战了吧?
  喝着奶粉,吃着饼干,愁眉苦脸躺硬椅子的冷战,吴晓歌并不知道博士能坚持多久。
  但每天晚上下班前,都想跟博士说句保重,毕竟看起来,他真的坚持的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