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游戏 第40节
  就在我准备应付人犬接下来的攻势,“嗖!”熟悉的硬木刺穿空气的声音,由远及近,从耳畔急掠而过。
  一根桃木钉,正中人犬额心。
  我冒了一身白毛汗,头都没回:“月公公,关键时刻登场才能显得您威武霸气是不?”
  “嗖嗖嗖”,又是几根桃木钉飞来,精准地割断了操纵人犬的发丝。
  “噗通!”人犬还真是断了线的木偶,就那么稀里哗啦瘫了一地。
  “南少侠,你是怎么知道,我就在这里的?”
  许久没有听到的,久违的,懒洋洋却透着温暖,让我无比踏实的声音,离得很近。
  慢悠悠的脚步声,在幽静的深山黑夜分外清晰。“踢踏……踢踏……”那个我最熟悉的人,已经站在身旁。
  “黑羽,抱歉,我来晚了。月野,扶黑羽回屋包扎。”月饼摸了摸鼻子,歉意地扬起嘴角微微一笑,“这里交给我们。”
  “月公公……”
  “嗯?”
  “在桃花源骂了你几句,对不起。”
  “哦!没事儿。”
  我们俩谁也没看谁,目光聚焦在竹林。不约而同地伸出手,重重碰了个拳。
  月野撇撇嘴,低声嘀咕了一句“男人真可怕……”,扶着黑月坐在屋前台阶观战掠阵。
  “毁了人犬宝宝,就可以击败我么?”竹林深处,树枝“簌簌”抖动,一个身材高大,五十多岁的男子,摇着纸扇,貌似仙风道骨地飘然而出。
  “小羊兄弟,你好。”
  “老哥,您不在家好好练书法,二半夜跑这里惦记我的命,挺歹毒啊。”
  这个人,正是前几日,山间偶然结识的书法家!
  实在抱歉,我没问过他的名字。他送我的字倒是有名号——然而,书法家的落款类似于医生开的处方,没几个人能看懂。
  第64章 镜花缘(七)
  “魇族,画命师,王天乐。”书法家很傲慢地抬着头,慢条斯理地摇着折扇。
  “说实话,您这名字,要是姓古,还算立正儿。换成‘王’,确实有些土啊。”我展开双手搭着左右两边的凸起石头,手腕暗暗用力向下扳动,嬉皮笑脸调侃着,“画命师,这个绰号不错。”
  “呵……”王天乐摘了片竹叶,含在嘴里品咂,“七天前,我对你下了鬼门十三魇,为什么你不在?”
  第一个“你”,说的是我;第二个“你”,显然是月饼了。
  月饼摸了摸鼻子,拍着我的肩膀:“南少侠,不好意思。那几天你闷头写书,闲得实在没事儿,从后山野路爬了几天泰山,委托月野、黑羽保护你。”
  “早猜到了。”我双腕抖力,把两块石头扳下,“收拾他,不用你出马。”
  石壁里响起连串机关咬合声,由脚下石径传至方才削断的竹子根部。半截竹子颤动着“呜呜”作响,我轻松地拍拍手掌尘土:“月公公,赶紧给我按照墨家机关术设计的机关点赞。最多三秒钟,竹子断口会喷出绳网,把他罩个结实。瞧小爷的本事,献丑了!”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过去了……
  王天乐摇着扇子,月饼扬着眉毛,我凝固着尴尬的笑,月野、黑羽装作若无其事。
  本来挺紧张的气氛,透着莫名喜感。
  “我既然能布置鬼门十三魇,难道还看不破这点儿雕虫小技么?”王天乐慢悠悠走到纸人旁边,摸出根银针,轻描淡写地扎进脚底,“机关早就破了。”
  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从足底传来,如同一条烧红的铁丝,将我由脚至头顶贯穿。我“啊”地一声,险些站立不稳,额头瞬间冒出黄豆大小的汗珠。
  “痛么?小羊兄弟?”王天乐胜券在握的表情着实可恨,又把一根银针刺进纸人腹部。
  丹田处仿佛有根滚烫的铁棍狠狠戳进,不停搅拌肠子。这种肉体根本无法忍耐的痛楚,我再也无法忍耐,捂着肚子半蹲在地,狠狠咬着嘴唇,全身哆嗦抽搐,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南瓜,你还真是献丑了。”月饼皱着眉微微抬手,一缕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灰线,穿过竹叶飘向王天乐。
  王天乐似乎有所察觉,手腕一翻多了个zippo火机:“我平时不抽烟,你送我的火机正愁没地儿用上。月无华,不管你用什么蛊,我保证在中蛊前,点着和南晓楼体感相连的纸人。”
  “啪”,火机点着,旺盛的火苗忽闪忽闪挨着纸人左腿。但凡一阵夜风吹偏,立时就能燃起。我清晰地感受到左腿有轻微的灼烧感,心中懊悔不已!头一次这么痛恨,兴致来了就送人礼物的性格!
  并且,还特地给火机里灌满了油!
  “真是为你操不完的心!再坚持坚持。”月饼撮唇吹出几个很怪异的音调。那缕灰气眼看就飞到王天乐身上,半空生生顿住,飞出竹林,兜了几个圈子,“啪”落到月饼脚前,踢蹬着腿儿扑闪翅膀,挣扎片刻,死了。
  是一只类似于瓢虫的黑色飞虫。
  “可惜了这只‘控蛊’。”月饼很惋惜地探口气,把腰间的桃木钉全都拔出,随手丢进竹林,“王天乐,提条件吧,我认输。”
  “哦?”月饼的举动大大出乎王天乐意料,迟疑片刻,阴测测地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的条件很简单,你们……用军刀挑断足筋手筋,我或许会考虑考虑。”
  “你做……”“梦”字还没说出口,王天乐捡起根桃木钉,狠狠戳破纸人右手掌。这一次,我疼得嗓子根本不能发声,双膝跪地,脑袋死死抵住坚硬的岩石,嘴唇咬出了血,绷紧全身肌肉,竭力对抗着撕心裂肺的剧痛。
  “南瓜,你忍忍。”月野疾步跑来,温柔地搂着我,心疼地哽咽着,“月饼,快想想办法。”
  “我的刀气,只要足够快,可以斩断他的手腕。”黑羽捂着胸腹的伤口,咳了口血,“让我试试。”
  “你的状态,强行催发刀气,不要命了?”月饼伸了个懒腰,摸摸鼻子应了句,“王天乐,希望你说话算话。”
  “月……月……”我疼得说不出话,意识有些轻微模糊,隐隐猜到月饼要做什么!
  “哧……”锋利的切肉断筋声,很微弱却很清晰。
  “不要!”月野捂着嘴,强忍着哭腔。
  “月无华!”黑羽怒吼拔刀,胸前鲜血迸射,“你怎么可以屈服于敌人?我陪你一战!”
  “咱们要战,就保不住南瓜的命了。”月饼懒洋洋的声音透着强压的痛楚,“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那一刻,我的心,很痛!这种疼痛,甚至超过了被鬼门十三魇通体带来的极度痛楚。
  我双手撑着地,勉强抬起头,恍惚模糊的视线里,那个从来都是站得如标枪般笔直,面对敌人永远轻描淡写的月无华,跪在地上!
  他双脚的脚踝,牛仔裤裂开两条口子,鲜血将裤腿和匡威板鞋染透,隐约能看到血肉模糊的刀口,两根已经切断的脚筋!
  月野扯断衣袖,手忙脚乱帮月饼包扎伤口。黑羽勉强战立,武士刀抵地才不至于摔倒。
  我无声哽咽着,眼泪滚烫着冰冷的脸庞。
  “月野,谢谢你。”月饼苍白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南少侠,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啊?您就别应景儿了。”
  我再也忍不住,任凭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月饼,我对不起你。我……我太没用了。”
  “你又不是第一次拖我的后腿,”月饼随手把军刀丢到一旁,任由月野包扎伤口,“这次还真是拖了后腿。”
  我和月饼出生入死这么多年,面对过无数危境,却从来没有一次,让我如此痛恨自己,是个累赘!
  “啧啧……兄弟情深啊!”王天乐大力拍着掌,戏谑地调侃着,“如果千年前的你们,有这等人性。何至于让我们几族,如此仇恨?”
  “我……我一定杀了你!”我野兽般嘶吼,眼睛灼烫充斥怒血,狠狠咬破食指,单指对天,“我,南晓楼,以血发誓!”
  “年轻人,少发誓多做事,向你兄弟学学。”王天乐熄灭火机,往前走了几步,指了指军刀,“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我愣愣地瞪着那把随身多年,沾着月饼鲜血的军刀,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助!
  仅仅是,因为,王天乐,掌握着,我的命!
  不仅月饼,我甚至相信,冷静如月野、高傲如黑羽,也会毫不犹豫照他的话去做。
  是的,这种做法很愚蠢,可以让王天乐不费吹灰之力,击败我们四人。
  第65章 镜花缘(八)
  经常在看电影的时候,善恶双方都掌握着人质,并相互以死威胁,但最终都是善方妥协,最终被恶方控制局面。我始终不理解这种做法,总觉得为了剧情需要,强行制造这种愚蠢的矛盾选择。
  此时此刻,我才懂了!这种愚蠢,却是对友情充满信仰,对人性充满信任的偏执。
  因为,我们别无选择。
  除非……仅有一个办法!
  我摸索着握起军刀,深深吸了口气:“黑羽,我不管你伤得多重!月野的纸刀对魇术不起作用。我发的誓,你替我完成!”
  军刀,高高抬起,在月饼、黑羽、月野的惊呼中,狠狠插向我的胸膛!
  是的!
  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我死了,王天乐再没有筹码。而我的朋友,能活下去,也会为我报仇!
  “你要干什么!?”王天乐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绝狠,刹那间乱了方寸。
  “还等什么!机会来了!”月饼一声暴喝如晴天霹雳,双足蹬地如同鹰隼直扑王天乐,哪里有半分脚筋断了的样子?
  刀尖刺进胸口皮肉,我却不觉得疼痛,目瞪口呆地望着月饼。就连月野和黑羽,也没有想到会如此发展,都怔住了。
  “叮铃铃”,连串清脆悦耳的铃声,无比亲切熟悉。
  “南瓜,你瞅瞅你啥样子?大老爷们竟整没出息的事儿。”更亲切熟悉的东北腔从竹林后方传来,瘦小灵动的身躯于竹林敏捷地穿梭。小慧儿摇着手腕的七彩铃铛,笑吟吟地冲我们打了个招呼,一连串有形的音浪袭向王天乐。
  “我的催眠术还不错吧。”小屋后面,闪身而出身材高大,灿金色头发,瞳孔蓝得近乎发白的外国男子,“都以为月饼真会自挑脚筋了?”
  “杰克,你的催眠术,总算灵光一回。”鬼门十三魇带来的痛感消失了。我头都没回,嘴角漾着笑容。
  是的,我们六个,尼雅之旅结束,时隔一年,终于又在一起了。
  “你们俩为什么来了?”黑羽虽说问的是杰克,却关切地注视着小慧儿。
  “肯定是月饼安排的。”月野拢着长发,舒展着上半身完美的曲线,“这个月无华,总是要把事情搞得很悲壮才有意思么?”
  然而,出乎我们意料的事情,就这么突然发生了——月饼接连甩出桃木钉,夹裹着凌厉的风声,竟完美契合了小慧儿“喜歌乱舞”的音浪,双双袭向王天乐。
  “噗!”
  “绷!”
  漏气声和绳子绷断声几乎同时响起。
  王天乐像个戳破的气球,“嗤嗤”冒着气,吹得竹叶乱颤,竹枝摇曳,几秒钟就瘪成了一张软瘫瘫的人皮。几根断了的细绳索,从半空中晃晃悠悠垂落,堆在人皮上面。
  月饼和小慧儿扑了个空,险些相撞,各自侧身闪躲。月饼捡起绳子,疑惑地抬头望去。
  不远处的矮山上面,一道纤细羸弱的白影,立于一方凸起的巨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