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上清道家
  过了半响,众人才回过神来,寇准开口询问道:“此人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是何方神圣?”
  杨千山思討了半天,回道:“江湖上麻衣善相者多矣,但唯有一人,才会如同此人一般野鹤闲云,相术却又高深莫测。而且此人更是一位江湖异人,武功卓绝。此人和我们四兄弟一样,也有结拜兄弟四人,江湖人称‘风尘四友’。”
  阳云汉和赵破空对武林典故虽不胜熟悉,却也早对“风尘四友”如雷贯耳,听到大哥这说这麻衣道人就是风尘四友之一,不禁低声惊呼起来。
  凌孤帆接着杨千山的话说道:“照大哥这么说,那此人该是‘风尘四友’中的老大陈正拨,号无梦道人。”寇准显然对这些江湖异人也甚是感兴趣,抢着问道:“那其他三个都是何人呢?”
  杨千山回复道:“寇大人,‘风尘四友’的老二是说书艺人霍四究,善说三分天下。老三是盗墓贼温无鬼,师承摸金校尉。老四是偷儿柳玉堂,却是自比盗跖。这几人虽然出生风尘,却个个武功超群,行侠仗义,古道热肠。他们四人在江湖上都有众多传奇,创下了赫赫威名,每个大宋武林人士提起他们都是直翘大拇指啊。”
  寇准还待追问“风尘四友”的事情,却见一江烟水厅的门帘又被挑开,走进来两个道士。当先一人身着紫色道袍,头戴元始宝冠,手里拿着一把佛尘,金色的手柄,这道人天庭饱满,道骨仙风,看起来约三十岁年纪。第二个道士穿着青兰色道袍,满面风尘,虽才四十岁年纪,看起来却如五十岁般,此道人背插雌雄双剑,腰间还别着一个精巧的葫芦。
  年轻道人一进屋里,立刻向众人行了个作揖礼,口称:“诸位无量观,贫道上清朱自英,这位是贫道的师兄张绍英。贫道二人听说寇大人在此,特地前来求见。”
  原来这两个道人正是上清派现任掌门朱自英和他的师兄张绍英。这朱自英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他孩时就能吹笛让鹤翩翩起舞,十一岁即入道,在去年直接嗣掌教门,超越上清派中诸位前辈,成为茅山上清派第二十三代掌门。更难能可贵的是派中诸人并不因其年轻而敢对其有任何轻视,反而对他心悦诚服。
  寇准也是知道此人大名,忙领着众人一齐起身相迎,接着寇准又命人整座请二人入席。待二人坐好,寇准开口说道:“贵派素灵真人因护我而殒,老夫每念至此,甚是内疚,不知道二位道长这次来找我有何事情?”
  朱自英淡然笑道:“生出于道,死归于道,一切皆道化,素灵师叔之事,寇大人不必介怀。贫道听说寇大人在此,特来求见,只为一件事情。”寇准接口道:“朱掌门但说无妨。”
  朱自英说道:“贫道素闻今上没有子嗣,而我上清派却有固本培元之秘法,我意传授此法于今上,并为今上斋香设醮求嗣。另我上清派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神丹一枚,愿进献给今上,还盼寇大人代为引荐。”
  寇准一听此言颇为踌躇,大宋皇帝赵恒已经三十七岁了还没有子嗣,这件事情一直深深困扰着大宋王朝,满朝文武也是人尽皆知,可这么多年来,无数人献了无数的秘方,还是没让大宋皇帝赵恒得到一个子嗣,这朱自英却自称有办法,不禁让寇准将信将疑。
  朱自英看到寇准的表情,知道寇准不相信自己,于是接着说道:“寇大人,我上清派得到的神丹,是来自阴真人所炼的金丹。”此言一出,举座又是一惊,寇准激动问道:“你说的金丹可是那唐宣宗年间著有《玄解录》的阴真人所炼制的么,你这话可当真?”
  阳云汉等众人也是在心中暗暗称奇,这阴真人自唐以来,声名远播,所炼丹药常有起死回生之效,可到了此时,已过了一百多年,阴真人所炼丹药早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竟然被上清派寻到,再现江湖了。
  朱自英笑答道:“正是如此,贫道以本派所有弟子身家性命担保此丹万无一失。贫道只求大人代为引荐,详细情况贫道自会向今上一一解释,不知道寇大人愿意否?”
  寇准又低头思考了下,终于下定决心,抬头说道:“既然你们有阴真人所炼金丹,倒是可以一试,若是能成,也是为大宋江山社稷立下了奇功一件。我看这样,明日朝会上,我向当今圣上引荐朱掌门。我再安排好时间,请朱掌门亲自登殿献丹,并给圣上斋香设醮求嗣如何?”
  朱自英一听大喜过望,忙起身向寇准作揖道:“即如此,贫道师兄弟就不再打扰各位了,寇大人若有信息,还请差人到相国寺旁的熙熙楼客店找贫道二人。”说完之后,朱自英带着张绍英起身告辞而去。
  送走上清派两位道长后,众人才又再次把酒言欢,这一顿酒席众人是尽欢而散。大家先恭送寇准离开,阳云汉四兄弟又和钱惟济、如儿话别,四兄弟这才离开,阳云汉倒是拖在了最后面。
  四人走出了一段距离,忽听得后面有人呼喊,“阳公子留步。”四兄弟忙停下来,阳云汉回头一看,却是丫鬟荷叶匆匆追了上来,她奔到阳云汉身前,往阳云汉怀里塞了一个纸团,抿嘴一笑,啥话也没说就又匆匆回身走了。
  阳云汉打开纸团一看,上面写着:“明日午时,城外兴慈塔。”阳云汉抬头看时,荷叶早就去的远了,阳云汉一时呆在原地。赵破空过来拍了拍阳云汉肩膀,笑着说道:“四弟,我们走吧。”阳云汉这才醒悟过来,抬头看三位兄长都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不禁脸上发烧,赶忙说道:“三位哥哥,我们走吧。”
  第二日,阳云汉巳时未到,就骑马匆匆赶往城外天清寺。这天清寺可是鼎鼎大名,和东京相国寺齐名,寺内有一塔,名约兴慈塔。阳云汉赶到天清寺外,拴好马匹,入得寺院,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迈步来到繁台,抬眼看去,只见一座高塔,六角九层,二百四十尺高,直插云霄,白云缭绕,端的是气势非凡。
  阳云汉远远就看到兴慈塔下赏花观草的人群中站立着两个女子,正是如儿和丫鬟荷叶,阳云汉忙快步走过去,待到了近前,阳云汉轻呼一声:“如儿姑娘。”此时如儿和丫鬟荷叶正向四周桃李争春百花吐艳的美景眺望,听到呼唤声,如儿回过头来。
  万道阳光之下,如儿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霎那间让阳云汉怦然心动。如儿见阳云汉到了,开口一笑,齿若瓠犀,轻声说道:“阳公子,你来了,我们一起走走好么?”
  二人穿行在杨柳依依晴云碧树之间,荷叶则独自远远跟在了后面。阳云汉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却听如儿说道:“多谢阳公子救命之恩。”
  阳云汉喃喃说道:“如儿姑娘,昨日酒会上你已谢过我了,其实我才要真正感谢如儿姑娘你舍命替我挡了暗箭。不知道如儿姑娘你身体可曾完全康复了么?我一直甚为挂念。”
  如儿闻言道:“多谢阳公子挂怀,你看我如今不是安然无恙了么。”说到这里如儿突然扑哧一笑,说道:“我们不用再你谢我,我谢你了啊。”阳云汉听到这话,也是笑了起来。这样一来,两个人感觉距离拉近了许多,心中更多了丝暖暖的感觉。
  二人又信步走了一会,如儿侧头问阳云汉道:“阳公子,你说学而优则仕,对么?”这话问的甚是突兀,阳云汉一愣。
  如儿见阳云汉没有作答,接着说道:“当今天子有篇文章,‘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既然天子都如此说了,阳公子没有想过去考取功名为国效劳么?即便像钱惟济公子那样也是被赐了恩科的。”
  阳云汉想了一想,不自觉中挺起胸膛,认真回答道:“如儿姑娘,我只是一介武夫而已,虽然我也是自幼熟读经史子集,可我一直在想,报效国家不一定非要考取功名吧。也许我想的不对,请如儿姑娘指正。这普天之下,除了士子外,农夫、工匠、商贾也莫不是国之栋梁,即便是手工业和天文历法等等这些,怕也不是旁门左道和奇淫技巧吧。我出生在江南武林世家,可我大宋朝自立国以来,还未恢复自唐以来的武举制度,这是我朝重文轻武之道。而我赳赳武夫,救国于危难之中,慷慨赴义者多矣。这些人中,有居于庙堂之上者,可也不乏有布衣之侠。就是我兄弟四人和其他大宋武林中诸多好汉,也参加了澶州之战,身为布衣,为国杀敌。在我心中,对兄弟义,对国家忠,能普济众生,才是真正侠之大者。”
  阳云汉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如儿听着眼中异彩流动,她默默看了会阳云汉,才又开口说道:“阳公子,我虽不是武林中人,可也知道江湖诡谲多变,充满凶险,犹如楼船行于惊涛骇浪,稍有不慎,便落得船毁人亡的下场。一入江湖中,何时才能结束这渺渺生活,享受世间快乐呢?阳公子,你是否考虑过离开江湖呢?”
  阳云汉听了这话不禁一怔,迟疑了片刻说道:“如儿姑娘,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树欲静而风不止,像这树木般,要么弱小只能随风摆动,要么强壮到风无法撼动。无论哪一种,我只希望自己能在武林中千里赡急,不吝其生,救危扶困,无怨无悔。”
  如儿听到阳云汉这样说,明亮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两人一时之间再次无语相对,一起又默默走了片刻。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又转回到了兴慈塔前,如儿开口说道:“阳公子,我们到塔里面转转吧。”阳云汉点头称好。
  二人走入塔内,只见塔内到处都镶嵌着佛龛,龛中或有佛,或有菩萨,或有罗汉。这些雕像姿态、衣着、表情各异。二人边走边看,突然阳云汉和如儿看到一座行走中的玄奘法师雕像。
  阳云汉在这座雕像前面停下脚步,静静站立在那儿。如儿见状,也停下脚步,她没有打扰阳云汉,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他。过了片刻后,阳云汉若有所悟,他上前给玄奘法师深施一礼,低声说道:“真想有生之年也如玄奘法师般,行走在那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四顾茫茫,人马俱绝之地啊!”
  说完这些,阳云汉才转身对如儿说道:“如儿姑娘,我知道玄奘法师历时十七载,亲践一百一十国,传闻二十八国,带回经书六百五十七部。‘不求得大法,终不东归一步’,你看这满塔的雕像,都是千篇一律的坐姿,唯有玄奘法师这一座是在行走之中的。想我辈芸芸众生,现在还有多少人有这执着信念呢?又还剩多少人为了自己的信念,即便撞了南山还是不回头的呢?”
  如儿听了阳云汉这席话,黯淡的眼神又如星光般闪亮起来,目光灼灼看向阳云汉。阳云汉这时精神振奋,开口邀请道:“如儿姑娘,不如我们登上塔顶看看如何?”说完,当先带路,拾阶而上。
  等二人上到塔顶的时候,阳云汉还是气定神闲,如儿却已经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了。兴慈塔过于高大,愿意登上塔顶的,也只有他们两人而已,荷叶也是留在了塔下。
  可两人的兴致却都极好,如儿跟着阳云汉极目远望,远处的东京城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此时虽是初春,可在高塔之上,风声呼啸,温度骤降。站在前面的如儿不禁有些瑟瑟发抖,阳云汉见状,脱下自己的袍子,轻轻给如儿披在身上,却没有说一句话,如儿感受到衣服的温暖,回头冲阳云汉嫣然一笑。
  二人在塔上默默站着,仿佛谁都怕惊跑了良辰美景。过了许久,阳云汉这才轻声说道:“如儿姑娘,明日我们四兄弟就要离开东京,返回各自家乡了。”如儿听到这话,身体剧震,眼神再次黯淡下来,颤声说道:“阳公子,你要走了么?”
  这次如儿没有回头,阳云汉从后面见如儿肩头有些颤动,耳中听到如儿轻声念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阳云汉听到这里,心中百感交集,踌躇了半日,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渐渐如儿肩头不再颤动,她缓缓转过身来,一滴泪珠犹在腮边。
  如儿伸手到怀里,掏出一只金丝鸯纹香囊,伸手递给阳云汉道:“阳公子,这对香囊是上次你助我所得,我留下了那只金丝鸳纹香囊,这只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说完这话,如儿脱下阳云汉的长袍,又递了过来。
  阳云汉心中一梗,接过长袍,正待开口说话,如儿已经说道:“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阳公子,我们走吧。”这次说完,如儿不再犹豫,拾阶而下。
  待两人下到塔下,已经是黄昏时分。荷叶迎到如儿,忙陪着向天清寺外走去,阳云汉默默跟在后面,一路上二人再也没有交谈。到了寺外轿子边,如儿才再次回身给阳云汉行了个万福礼,轻轻说了声:“阳公子珍重。”
  阳云汉这时再也按耐不住,鼓足勇气想上前拦住如儿,却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人高声喊道:“如儿,可让我好找。”阳云汉回头看时,却是钱惟济打马赶了过来。
  钱惟济来到近前,翻身下马,看到阳云汉也在这里,不禁愣了一下,忙拱手给阳云汉施了一礼,说道:“原来是阳公子,你也踏青来了。”钱惟济还待和阳云汉絮叨几句,却听如儿开口说道:“钱大哥我们走吧。”说完也不等钱惟济和阳云汉答话,挑开轿帘,上了轿子,命令起轿就走。
  钱惟济见状,脸有异色,但也没再说啥,跟着翻身上马,向阳云汉施了一礼,随着轿子走了。阳云汉手里紧紧握着金丝鸯纹香囊,目送着轿子渐渐远去。他就一直伫立在那里,直到整个身影淹没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