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还是谢无陵先开了口:许久未见,夫人别来无恙。
  他扯着嘴角牵出个笑,声音却很沉。
  沈玉娇掐着掌心,望着他,也笑了下:我一切都好,谢将军别来无恙。
  稍停,她眼睫颤动两下,虽竭力克制着,声线仍是止不住发颤:你回来了,他人呢?他应当也回来了吧。
  边说,边左右四周去看,低低呢喃:怎么都没瞧见他,是路上有事耽误了么
  谢无陵见她这般,胸口一阵沉郁窒闷。
  她这样聪慧通透,怎会猜不到。
  袍袖下的长指拢紧又松,松了又紧,谢无陵到底还是上前一步,哑声道:夫人,裴守真他
  深深吸了一口气,以身殉国了。
  哪怕沈玉娇预料到,但当殉国二字传入耳中,仍如雷霆轰顶,脑中嗡鸣。
  莹白脸庞霎时褪去血色,纤细的身形也似被秋风刮落的叶,摇摇欲坠。
  谢无陵下意识伸手去扶。
  沈玉娇避开了。
  身后的婢女赶紧上前,也被她推开了。
  她白着一张脸,目光闪动着,摆手道:我没事。
  谢无陵皱眉,堂中奴仆们也都面露忧色,脸都惨白成这样,哪叫没事。
  可沈玉娇不让人扶,她只自个儿踉跄着脚步,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她怔怔地,面无表情地静坐着。
  像是在消化这个事实,又像三魂六魄离了躯壳。
  谢无陵有些担心,走上前,低声唤她:夫人,还请节哀。
  节哀么。
  沈玉娇眸光动了动,缓缓抬起眼,望向面前的男人:他何时
  那个殉字到嘴边,得狠狠掐紧了掌心才说出口:是何时,殉的。
  谢无陵对上她那双明润的却又幽静的、宛若一滩死水般的眸,喉头发涩:正月初四,申时左右。
  他一人领三百兵,诱敌深入雪谷,与戎狄八千精兵同归于尽。
  沈玉娇默了默,哑声问:他不是送军需么,怎么去前线了?
  谢无陵眼底闪过一抹愧疚:我被困白城,他来帮我。
  哪怕那人说了别自作多情,不是为他。
  但谢无陵知道,终是欠了他的。
  沈玉娇一琢磨,也明白了。
  眼眶有些红了,却仍梗着脖子,尽量保持镇定,继续问:遗体呢?
  谢无陵垂眸:雪崩,尸首埋在里头,寻不见了。
  他没敢说,或许是被狼吃了,又或者是被戎狄人分尸了。
  那日在密林间听到雪崩动静,他当即折返。
  可是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原本一个偌大峡谷,已被皑皑积雪掩埋。
  目之所及还能看到一些戎狄兵弃马逃窜的痕迹,但燕北的兵将们埋在山谷最里处。
  很难形容当时的心情。
  他望着那茫茫一片仿佛望不到尽头的厚厚积雪,想要挖,都不知该从何处挖起。
  人在大自然面前,那样的渺小脆弱。
  天地茫茫,山河俱静,他站在夜色里,只觉无尽的彷徨与绝望。
  谢无陵很少感觉到绝望。
  哪怕濒临死亡,命悬一线时,他更多是觉得不甘。
  可那日站在那埋了近万人的雪谷前,他无比绝望。
  他又笑,又哭,对着雪原咬牙痛骂:裴守真,你这满口谎言的伪君子,卑鄙小人。
  随行兵将战战兢兢,连忙上前拉他:将军莫要喊叫,当心积雪再次崩塌。
  雪山里不可大喊大叫,不然会引发雪崩,这是北地军民共有的常识。
  裴瑕虽非北地人,可他学贯古今,怎会不知。
  战场上每天都会死很多人,敌人的刀剑,不会给活着的人太多时间去悲伤。
  谢无陵虽对裴瑕的死耿耿于怀。
  却也只能打起精神,化悲愤为力气,在战场上发泄满腔的仇恨。
  只有赢了这场仗,将戎狄赶出大梁国土,才是对战场上牺牲的英烈们最大的慰藉。
  那时我们正处于困势,等我带兵反攻时,戎狄人已经抢先一步,将那片雪谷挖过一遍
  燕北军赶到时,雪谷被挖的坑坑洼洼,戎狄士兵的遗体大多被挖出,堆在一旁,有火烧过的痕迹。
  戎狄人不讲究入土为安,天葬、火葬皆可。
  而燕北军的尸体挖出来后,就丢在那,曝尸荒野,任由秃鹫和雪狼啃食。
  面目全非,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