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溺水。
  「你好,我叫许岳彬,是周旭──周医师的朋友,我刚打了电话给他,他一直没有接听,想请问他人是不是在里面?」
  下午四点二十分,许岳彬从t大搭乘公车抵达天树牙医诊所。
  一路上许岳彬都在打电话和传讯息给周旭,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有收到周旭的回覆,让他有点担心,也不在外面等了,直接推门进入诊所,询问柜台人员。
  柜台人员迟疑了几秒,看他长得像偶像明星似的,下意识地判断他不会是个骗子,便替他拨打内线给待在助理休息室,享受难得休息时光的小桃。小桃也很乾脆,直接跟柜台说她会出来带许岳彬进去找周医师。
  毕竟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周医师的朋友,见一面不就知道了?
  「麻烦你在这边等一下,周医师的助理会来带你进去。」
  许岳彬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站到旁边用眼神扫荡四周,视线最终停留在某个名牌上写着「洋洋」的女助理上。许岳彬想,这个人,看起来蛮普通的。
  「你就是那个周医师的朋友?」许岳彬对洋洋的观察并没有持续很久,约莫一分鐘左右,小桃已经走到他的面前,跟他确认身份。
  「是,我叫许岳彬。」
  「你跟他有约吗?他知道你会来吗?」
  「知道,我跟他有约,但他没有接我的电话。」许岳彬拿出自己的手机要给小桃看。
  小桃倒是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立即摆手:「我不知道周医师的私人电话,所以你拿给我看也没用。周医师的办公室就在前面,你等会──欸?你怎么先走了?」
  身高只有一百六的小桃,在走路速度这方面,当然比不上高她三十公分的许岳彬。她跟在后头,担心冒然放人进去会惹得周医师不高兴,可万万没想到,周医师不会不高兴,而是太高兴了,一见到人就跳起来,围绕着许岳彬嘰嘰喳喳说了一大堆话,完美展现何为差别对待。
  「小桃,你可以拿他的健保卡,去柜台帮他掛号吗?就掛我的,我要帮他洗牙。」对这间诊所的每个人,都习惯保持距离的周旭,在许岳彬面前毫无顾忌。态度亲暱和谐,足以用无形的狗粮,塞满小桃的嘴。
  「可是周医师下午诊的时间都被钱女士包了啊……」
  钱女士为了她的宝贝女儿不被其他人干扰,直接包下周旭午诊的所有时间。据小桃所知,这一次就得花十万,还不算其他的治疗费用。
  「刚才钱女士在离开前,我有和她说过了,她说没问题。你若不放心,能打给她确认。」小桃的顾虑周旭不会想不到,他早已向钱女士报备。
  钱女士对周旭很满意,自然不会刁难他,爽快地答应下来。
  「周医师做事那么细心,我怎么可能会不放心?」人在职场混,没一点看眼色的技能是活不了多久。小桃知道这个人的身份非同小可,丝毫不敢怠慢,「你们先去隔壁洗牙,我这就去掛号。」
  「谢谢你。」周旭对着小桃客气地道谢,随后扭过头,热情地向许岳彬介绍他的办公空间:「阿彬你看,这里是给患者諮询疗程的办公空间。不过一般的时候我不会待在这,会到隔壁几间的诊疗间轮流跑摊,直接替人看牙齿。」
  「那什么样的疗程,才需要先一对一地諮询?而且我记得,一般的牙医诊所似乎都是让助理处理这些事,不会劳烦到医师本人。」
  「让助理代劳也不是不好,可我毕竟才是牙医,是执行和动刀的人。事前跟病患仔细说明和讨论治疗的方式,是我分内的工作。如果遇到洗牙、补蛀牙之类的小问题,不需要特别諮询,直接看直接做。需要諮询的,是全口矫正和其他要打麻醉的牙口手术……」
  纵使周旭再怎么不喜欢工作,他对工作仍保有超高程度的热情与执着。
  许岳彬看着样的周旭,感叹:「小旭哥真的是太辛苦了。你这样每天打车轮战,大概连上厕所和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周旭连忙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这我早就习惯了。」
  许岳彬却不认同他的说法:「辛苦哪会习惯?该辛苦的,还是很辛苦啊。」
  从许岳彬的眼神和说出口的话,再度让周旭小小的心脏,受到强大的爆击。他深刻地感受到,原来到现在,还真的会有人这么心疼他,关心他过得到底辛苦不辛苦。
  「小旭哥?」许岳彬察觉到周旭的沉默,困惑地转过头,「怎么了?」
  周旭张开嘴,欲言又止地望着许岳彬。
  良久,周旭才能完整底表达他的思绪:「我只是……只是觉得,在与你重逢之前,我真的过得太糟糕了。」
  太糟糕,也太孤寂。
  孤单与寂寞这两种情绪,彷彿是周旭的影子。无论他走到哪、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只要在夜深人静,独自待在静謐的家中,他就会感受到一股,宛如窒息的痛苦。
  三十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周遭的每个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步入人生的下个阶段。在这两三年内,周旭一连参加了好几场婚礼,每场婚礼在敬酒的时候,他都会笑着祝福新人们,要百年好合,要白头偕老。
  新人们最常回覆的是:「不要只祝我们好啊。阿旭,到底什么时候才轮到你啊?你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工作上,多出去外面交朋友。」
  说实话,若是能顺利地交到「朋友」,他又何必把精力投注在工作上呢?
  周旭就像是个溺水的人,在名为孤寂的海洋,沉沉浮浮,不断地挣扎,又不断地沉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轮到他。甚还想过,自己可能会一辈子,孤独终老。
  可纵使如此,他还是很难受,感到很煎熬。
  他堕落在海底的深处,只能偶尔冒个泡泡,证明他还活着,而非只是个会工作、会赚钱的机器。
  直到,许岳彬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们同住在一个屋簷下,朝夕相处。在这比他小十岁的大男孩上,他意外收穫了源源不绝的能量。
  就算工作一样讨厌,院长一样机车,客人一样不可理喻。可他的生活,渐渐有了不同以往的乐趣。至少当他睁开眼睛,或者是回到家,迎接他的不会是彷彿时空冻结的黑暗,而是往往勾得他飢肠轆轆的饭菜香气。
  这是家的味道。周旭想。而这个味道,之前总是朦胧,无法深刻感受。可许岳彬仅仅花不到两个月,便全部都带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