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管龟蒙祖上出过两榜进士,但时移世易,后生没有上进的,便悄无声息的没落了。
  李斯恪同他走了约莫有两刻钟,才到他家门前。与自家门前一样,灰砖黑瓦,中间立着土红色的如意门,门口一左一右放着上马石。
  管龟蒙上前敲了两下,门应声开了。一个面色土黄的仆妇,拉开门栓,放二人进来。
  她束手垂头,低低问候一声:“少老爷回来了,太太在佛堂念经呢。”
  “晓得了,你且去告知母亲我有客上门,方便出来一见。”管龟蒙遣她先去回禀,回头又同李斯恪提醒:“家慈性喜素静,不爱同人交际,待会若是慢待了,请看在愚兄的脸面上,勿要介怀。”
  李斯恪住脚应道:“你我相交多年,还能不知我脾性?令慈是长辈,别说慢待,就是不待见我,我也笑脸相迎。”
  话罢,李斯恪同他跨进大门,迎面是青灰色的影壁,正中写了吉庆文字,两边雕了些松鹤梅竹。正下方摆了几盆应景的花卉。郁郁葱葱,看起来很是清幽雅致。
  二人穿过圆拱门西折,南边是一排狭长的倒座,北边是花团锦簇的二门。经二门前行,便到了内院。
  一进内院,视线陡然开阔。李斯恪用余光稍稍打量几眼,院子里四角都兴了小花圃,东北角还放了一张石几,几个石凳。
  抄手游廊走到头,便是正房。李斯恪跨进门槛,便拱手同上首端坐着的管母见礼。
  管母头戴银钿,穿着沉香色圆领对襟缎裙,看面相倒是年轻,只是眼梢下垂,露出一点疲惫。
  “这两日偶感风寒,身子倦乏,恕招待不周了。”管母一脸歉然的说道,遂又吩咐丫鬟上茶盘招待。
  几人正寒暄着,忽然门外吵吵嚷嚷的,刚才开门的仆妇急匆匆跑了进来,禀告道:“太太,刚六子回来禀告,老爷打码头下船就直奔南大街后巷那里去了。临走还嘱咐道,说晚上再过来用饭。”
  管母愕然起身,煞白着脸儿,扯着帕子抖成糠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忽又悲从中来,用帕子掩着脸,戚戚然落下泪来。
  旁边的丫鬟婆子见她失态,赶紧将扶着她,送她到后边歇息去了。
  李斯恪此时尴尬的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悻悻然摸了摸鼻子道:“寿平兄,话本下次再约,你先去宽慰令慈吧。”
  管龟蒙面色歉然道:“敬允贤弟,见笑了,下次愚兄再款待你。”
  “哪里的话,谁家没有本难念的经?寿平兄不必介怀,我先告辞了。”李斯恪拱手告辞。
  管龟蒙起身相送,“失礼了。”
  “留步,不必送了。”李斯恪同他道别后,便转身回去了。
  管家的事,自己多少也知道点,不外乎是人到中年,贪新厌旧。更何况管母是个贤淑的内宅妇人,遇事没个主意,只能听之任之。
  上饶县拢共才这么大点地方,一点风吹草动,第二天就满大街皆知了。果然第二天一早,自己出门吃个早茶,听了一耳朵的风流韵事。
  “你昨日听说了没?那管老爷外头养的小老婆,听说昨日她弟弟去张员外家自荐当上门女婿,被赶了出来。”
  “你也听说了?我昨日就在附近办事,她那弟弟被打的鼻青脸肿,好不凄惨。”
  “活该!他那尖嘴猴腮样,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那张员外家财万贯,张家小姐也是颇有才名,就算招婿,也是找好人家,岂会看上那等烂泥?”
  “就是。而且张员外为人良善,逢年过节布衣施粥,修桥铺路,一等一的大善人!他家千金怎么也得有个好归宿才是。”
  李斯恪听了个大概,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结账。走时,嘴里叼着个春卷,手里提着一笼荠菜鲜肉馅儿馒头,打算拿回去中午加餐。
  至于张家小姐招婿的事,听过便忘了。她就是美成天仙样,自己也不稀罕。好好的快活日子不过,干嘛想不开伏低做小供别人家使唤。
  “对不住。”李斯恪低头想事情,不小心撞到了人,赶紧抬头道歉。
  那人却头也不回的走了,看样子像是一夜未睡,眼睛通红,身上还有股酸臭味。
  李斯恪看他背影有些像爹爹东家的儿子,但是人已走远便没有再追看,只拎着馒头家去了。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笑闹声。他双手都拎着吃食,只好用胳膊肘撞开门,转身又勾脚将门带上。
  “娘,弟弟,我回来啦!”李斯恪刚进门,就朝着院子里大喊。
  张英娘听见自个儿子的喊声,笑着同她妯娌说道:“我家的混世魔王回来了,整日里招猫逗狗惹人嫌,可见不着又想的很。”
  钱双丫笑道:“我看留孩好得很,性子活泛,嘴巴又甜,往后说媳妇都不用你操心。”随即又转过脸,拍了拍自家低头拨弄手指的小儿子,骂道:“我家这个和他爹一个样,活脱脱锯了嘴的葫芦,整天没个声响!”
  李斯恪刚一进门就听到二婶夸自己,顿时喜笑颜开的凑上前招呼:“二婶来了,我刚好买了些馒头,您用点吧。”
  “不了不了,我吃过来的。”二婶看着泛着亮澄澄油光的馒头,不由的咽了咽口水,但是嘴上却推据着。生怕自己贪心惹得大嫂不高兴,回去挨公婆数落。
  “不妨事,一个馒头撑不坏人。来,乐哥儿也吃。”张英娘从李斯恪手里拿过馒头,不由分说的拿出两个塞进他们娘俩的手里。
  二婶咽着口水将馒头包好,贴身放进怀里,说道:“我是真吃过了,这个带回去给当家的吃。快到年关了,嫁娶的多。他整日在院里叮叮当当敲个不停,直嚷嚷腰疼,这点荤腥我带回去给他补补力气。”
  乐哥儿就没那么多心思,他娘说话的空隙,他已经把馒头都吃光了。听他娘说要带回去给爹吃,一想着自己都吃完了,吓得打起嗝来。
  “哈哈,乐哥儿你可真逗!”李斯恪笑着将自己手里剩下的两个馒头,也拿出来给了他,说道:“不着急,慢慢吃。既然来了,哥哥管你够。”
  “谢——嗝,谢哥。”李斯乐接过馒头老实道谢,一点也没注意二婶都快瞪出来的眼珠子。
  “您这孩子,吃就是了,怎么还连吃带拿?快放下。”二婶赶紧将馒头夺下,塞回李斯恪的怀里。
  “弟妹你就拿着吧,几个馒头而已,不值几个钱。”张英娘将馒头又塞回去,说:“你每月送来的菜蔬、鸡蛋我都收下了,这不过是几个馒头,不要央来央去的,坏了情分。”
  二婶局不过盛情,只好伸手接着了。“多谢嫂子,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又过了会,张英娘仔仔细细问过家中二老身体,便起身去房里拿出半两碎银子,用钱袋子装好递给钱双丫。
  “平日里脱不开身,家里二老多亏你照料,这是这月的孝敬钱,劳烦你带给爹娘。”
  “嫂子,这忒多了吧?”钱双丫接过钱袋子,诚惶诚恐的问道。她整日里都在家中伺弄田地,家中又有婆婆把着大权,从未经手这么多银钱。
  “孝敬爹娘,多少也不算多。更何况当家的这个月提了工钱,理应多给点。”张英娘挺直了腰杆,笑吟吟的说着。
  妯娌俩又说了会闲话,一不留神说到了晌午。
  “怪我,硬拉着你说话,这都大晌午了。你们留下来吃过晌午饭再走吧,我早上买了鱼,待会做醋溜鱼片与你们吃。”张英娘起身挽留道。
  “不了不了,回去晚了耽误地里的活计。”钱双丫拉着乐哥儿起身告辞。
  张英娘留她不住,又去屋里收拾了几件旧衣裳,包好拿了出来。“这是他们兄弟俩前几年的旧衣裳,他们个子窜得快,没穿几回便用不上了。你若是不嫌弃,带回去给乐哥儿穿吧。”
  钱双丫看着张英娘手里的细棉布衣裳,心里一阵欢喜,连忙谢道:“不嫌弃不嫌弃,都是自家兄弟,没那么多讲究。多谢嫂子记挂,赶明儿我多多给你送鸡蛋过来。”
  随后又按着乐哥儿的脑袋,骂道:“你个笨呆呆的,还不快谢谢大伯母!”
  “谢谢大伯母。”李斯乐抿着嘴,嗫嗫说了一句,然后又低着头躲到后边去了。
  “这孩子,就是老水牛托生的,只会埋头干活,嘴里一句好听的都不会说。”钱双丫很铁不成钢的埋怨道。
  张英娘:“不妨事,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快家去吧,免得家里人等急了。”
  “哎,那我们就先走了。”钱双丫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拽着乐哥儿,交上两文钱,坐着顺路的驴车,晃晃悠悠的家去了。
  送走母子俩后,张英娘赶紧转身回去准备午饭。自家也有几个大爷要伺候呢,可不能耽误。
  “哥哥,你上次那书是哪里得来的,可还有下本?”
  李斯恪正躺在床榻上看话本,忽然听到敏哥儿叫自己,撑起身子道:“我就说保准你满意,是与不是?”
  “确实大有裨益,哥哥可还有下本吗?”李斯聪垂手站在床边,温声问道。
  “暂时没有,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定想办法给你弄来。”李斯恪丢下话本,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若是勉强便罢了,到了冬日你身子总不大好,不必为我费心神。”李斯聪拾起扔在一旁的话本,将它书页捋好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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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忽然读到《浮生六记》,看到了当年语文书中省略的下半段文字,放出来和你们一起乐一乐。
  一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正浓。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虾蟆也,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觉呀然惊恐。神定,捉虾蟆,鞭数十,驱之别院。
  年长思之,二虫之斗,盖图奸不从也,古语云“奸近杀”,虫亦然耶?贪此生涯,卵为蚯蚓所哈,肿不能便,捉鸭开口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语柄。此皆幼时闲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