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正月十八,衙门开印。李德福也早早起来,穿戴一新,赶去铺子开门。
  一路上遇见脸熟的,李德福就拱起手来打招呼,进了铺子才得空把手放下。
  到了门口,先吩咐店里伙计将门板拆开,露出门脸。又看着伙计打扫了两边,才亲自放了鞭炮,开门做生意。
  开了春,店里又忙碌起来。李德福刚送走几个过来送菜的菜农,转身又吩咐伙计给各府上派送菜蔬。
  “忙着呢?李掌柜,辛苦了。”正忙着,王东家过来了。
  李德福赶忙停下手里的活,应声过来候着:“哪敢当辛苦?都是东家赏饭吃。”
  “哈哈,客气客气。先别忙活了,跟我到对面茶馆坐坐,我有话同你说。”王东家大笑两声,指着对面茶馆,邀他过去吃茶。
  李德福见他如此客气,心里不免有些犯嘀咕,但面上还是笑吟吟的应了。
  李德福随着王东家上了二楼,桌子上已摆好了几碟子小食,云片糕、芝麻糖、煮栗子。
  “坐。”王东家请他坐下,又对着跑堂的吆喝一声:“上茶!要一壶顶好的毛尖。”
  “好嘞,来了!”跑堂的端着茶盘,蹬蹬跑上楼来上齐了茶,道了句二位慢用,便下去了。
  李德福看这排场,心里发紧,赶忙站起来打躬作揖道:“东家,您有吩咐就直说,不用如此破费。”
  “李掌柜,你这就外道了,你我相识多年,请你吃个茶怎的?”王东家起身拉他坐下。“来来来,快坐下。”
  李德福被按回位置上,却觉得如坐针毡,手里端着茶不动,只等着东家开口。
  王东家举起茶碗小啜了一口,说道:“我今日找你来,不是店里的事,不过闲话家常,不必客气。”
  李德福听不是店里的事,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端起茶碗,凑着吃了一口。
  吃了一会茶,王东家才切入正题:“李掌柜,你年前送我的酱菜可还有了?”
  话说到这儿,李德福心里豁然明朗,回道:“家中还有几坛,东家若是喜欢,明日我再带些过来孝敬。”
  “这么说,这酱菜是你自家腌渍的?”王东家问道。
  “犬子顽劣,又爱琢磨吃食,这酱菜就是他的主意。”李德福答道。
  王东家恍然大悟:“那年前令郎过来买菜蔬,为的就是这个?”
  李德福:“正是。”
  “令郎大才!”王东家抚掌叹道。
  随后他又说:“年里我舅兄来家里做客,他嘴是最刁馋的,往年准备什么都要说出个一二。可是他吃了你送我的酱菜,竟觉得十分的好。他同我要方子,可我哪里来的?今日请你吃茶,也是想问问你可肯割爱,将方子卖与我?”
  李德福等了半天,终于听到正文,但没想到王东家竟是想要买断。顿时心里有些不舍,毕竟自己做买卖,也能赚不少。
  “不瞒您说,东家。这酱菜,我年里也拿出去卖了些许,街坊们还是愿意捧场的。”李德福斟酌回道。
  王东家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他自家已经做起生意来了,于是说道:“这酱菜味道好,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毕竟利润微薄,你一家老小整日辛苦,恐怕也挣不了几个钱。”
  随后他又伸出手来,比个五出去,说道:“你要是卖与我,我少说也得给你这个数。”
  “五、五……”李德福看着王东家的手,顿时脑袋空空,瞠目结舌。
  “五十两!”
  王东家:“李掌柜,你到县里打拼多年,一家人还是聘着房子住。倘若你答应,你立马就能拿钱找牙人买下来,此后你一家老小总算有个去处。更何况,你家小儿又是今年下场,若是高中,少不得要用银钱打点。这桩桩件件,哪一处都少不得要用钱。”
  李德福拳头松了又攥,攥了又松,脸色几经变幻,终于起身回道:“多谢东家抬举,容我回去商议。”
  王东家见他如此,便知道事情妥了,“如此,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同东家道别后,李德福无心生意,在店里倍感煎熬,好容易捱到铺子关门,赶紧落了钥匙往家赶。
  “留孩!留孩!”李德福一进门就直奔李斯恪的房间,生怕他跑了。
  “怎么了?爹爹。”李斯恪听到声音,立刻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子跑出来问道。
  “留孩,东家今日找我了,他说他愿意出五十两买方子!”李德福抓着李斯恪的手,激动的说道。
  “五十两?!”张英娘正巧回来从顾老相公家忙完回来,一进门就听到这般多银子,一下子惊到了。
  “这可够我们家两三年的嚼头了!不管是留孩娶亲,还是敏哥儿念书都不用发愁了!”张英娘也跟着高兴,甚至把怎么用这笔钱都想好了。
  李斯恪看着爹娘高兴的样子,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留孩,你可是不愿意?”还是李德福心细,见李斯恪脸色不对劲,缓声问道。
  张英娘不解的说道:“五十两还不愿意?”
  李斯恪长呼了一口气,抿嘴笑了笑,说道:“没有,我也是被东家大手笔惊到了。”
  “就是说,五十两还不愿意,那还想要多少?咱们小户人家一年到头的花费也不过十几两。”张英娘叹道。
  “爹爹,我去把方子写下来,等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东家那里。”李斯恪说完,便转身去李斯聪的房里,家里只有他那有笔墨。
  “敏哥儿,我字不好看,我念方子,你来帮我写。”李斯恪走到书案前,好生同他商议。
  自己拿不惯软趴趴的毛笔,写出来的字惨不忍睹,因这,当初不晓得被先生敲了多少板子。
  李斯聪垂着头,小声说道:“哥哥,我心里知道你是有大主意的。你若是舍不得,就不要卖了。我年岁还小,可以等两年,等家里生计好了,再去赶考。”
  李斯恪微微一愣,没想到敏哥儿竟看出自己心事,心里一阵感动。
  他上前揉了揉敏哥儿的脑袋,笑道:“不妨事的,哥哥会的又不止这两样,总有机会自己做生意,倒是你,下月就是县试,可有把握?”
  “嗯,哥哥寻来的书,与我助益良多,十分不敢说,八分倒是稳的。”李斯聪知道哥哥为自己受了委屈,所以日日刻苦研读,手不释卷。想着等自己高中,定要给哥哥撑腰,让他像以前一样快活。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李家父子已经穿戴好,结伴往铺子走去。
  “豆花,新鲜可口的豆花!”父子俩刚出巷子,迎面过来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扯着嗓子叫卖。
  “留孩,要不要用些豆花?你早上起得早,肚子不用些饭,怕是受不住。”李德福叫住小贩,要了一碗豆花,递给李斯恪。
  平日里为了省钱,他只从家里带隔夜的锅巴饭,到铺子就着茶水吃一些。但今日带儿子出门,却舍不得他饿肚子。
  “爹爹,你不吃吗?”李斯恪端着豆花问道。
  李德福拍了拍怀里带的锅巴饭,说道:“我带的有,就不必了。”
  李斯恪顿时觉得手里的豆花,有些难以下咽,他把碗一放:“爹爹,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了。”
  “老丈,看你儿子孝顺,你也来一碗吧。”小贩劝道。
  “好好好,也给我来一碗。”李德福哪里舍得自己儿子饿着,只好又买了一碗。
  李斯恪见爹爹蹲在地上,呼噜呼噜的吃着豆花,忽然眼眶有些热。
  自己虽然答应卖方子,但心里还是有些埋怨爹娘的。埋怨他们眼皮子浅,不能往后想想。若是把方子攥在手里,自家做买卖,五十两只多不少的。
  可现在见父亲为了省几文钱,连两文钱的豆花都舍不得吃,每日只啃隔夜的冷锅巴,心里顿时什么抱怨都没了。
  人穷志短,爹娘为生计早就被磨尽了锐气,能安稳度日,已是格外欢喜,哪里还有闲心想其他?自己当儿子的,总该多体谅,也罢,反正自己会的不少,这些卖了便卖了吧。
  用完早饭,时辰已经不早了。父子俩怕耽搁时间,闷头赶路,总算没迟。
  到了铺子,见伙计懒懒散散都闲坐在门口,李德福面上微怒,忙问:“怎不开门做生意?”
  “摊子都砸了,还做什么买卖?”伙计没好气的说道。
  “这说哪里的话?”李德福呵斥道,他抬脚进铺子,只见满地狼藉,货架子、菜蔬撒的满地都是,七零八碎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东家可知道?”
  小伙计叹道:“东家怎么不知道?就是少东家惹出来的祸事,还带累了我等。我脸上吃了一拳,现下还疼着呢!”说着把脸扬起来给他看。
  李德福定睛一看,伙计嘴角果然青了一块,忙从怀里掏出三文银子给他,“快去前面医馆里,找郎中拿个膏药贴上。”
  伙计忙起身接着钱,千恩万谢的要给李德福磕头。李德福拦住,问道:“你先和我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伙计拿了钱,也有私心说话了,叹道:“少东家打肿脸去花楼充阔,喝得醉醺醺的,又被几个人撺掇到赌坊赌银子,一晚上输了好几百两!他酒醒了,自己先吓得半死,这些天只躲在家里不露面。赌坊等急了,这不今儿就来堵人了。”
  李德福听后,只觉兜头一盆冷水,凉的透透的。恍惚间天旋地转,就要一头扎倒。
  “爹爹!”李斯恪一把托住,叫他醒神。
  李德福惨白着脸,心疼道:“留孩,爹爹、爹爹活计要没了!没了!”
  “爹爹,咱家还有方子,不要紧的。”李斯恪掏出方子,放在他手里。
  “对、对,咱们还有方子。幸好,幸好。”李德福将方子紧贴在胸口,半晌才缓过来。
  “这买卖估摸着是不成了,但往后是个什么章程,爹爹总得去找东家问个清楚。”李斯恪提议道。
  “对,这个要紧。”李德福将方子放好,又吩咐伙计将铺子门关上。一切停当,便带着李斯恪匆匆往东家寓所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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