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去。”
  哪怕知道吕韩衣还有别的图谋,俞礼也想去试一试,错过了诗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个机会,况且,他的时间也没那么多了。
  执书担忧道:“主子,不然回绝了吧,我看那吕状元不是诚心相邀,就是冲着为难您的。”
  刘伯看完请柬的内容,怒不可遏道:“我这就去找几个人,把那叫什么吕韩衣的,绑来打一顿!”
  “别。”俞礼失笑了声,执笔继续写治水策略,边道:“你若这样做,又得被这些文人大作周章,况且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执书始终有些忧心,但见俞礼已经打定主意,只好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俞礼将一张纸写满,明知故问道:“我可有写歪?”
  “有几行歪了,我再替主子抄一遍。”
  “你抄好后就拿去给商炽吧。”俞礼将笔纸递给他,揉了揉手腕,他如今学着在装瞎的情况下正常活动,如此才能不会被轻易识破,自从知道昭兴帝不安好心后,俞礼比起当初刚来那会小心了许多。
  刘常道:“昨日夫人回了信来,说浔阳受了金陵那边的波及,目前情况并不乐观,但也不是太糟糕,让您放心,他们会照顾好自己。”
  浔阳跟金陵间隔着一个徐州府,若是这都能被波及到,那说明金陵十分凶险,商炽此去祸福难料。
  俞礼吩咐道:“小寺,去帮我收拾些衣物银钱,我打算回家一趟。”
  小寺道:“可这会儿浔阳城在闹水患,一路上蛮民不少,主子等这事过去再说吧。”
  执书边抄着稿子,边道:“主子回家只是顺道,实则,是想跟着太子殿下吧?”
  俞礼发现,他这个书童就是个人精,几乎把事全看透了,便也不再瞒着,道:“你们替我保密,我也不全是为商炽,治水还得亲眼看看,才能对症下药。”
  而且他想回本家这事也已经筹算了许久,他要知道原主身上的秘密,还要说服俞家脱离皇位争斗。
  刘伯扶着他到外面透了透气,小寺收拾好包裹也抱着御寒的披风跟了出来,俞礼这才恍然发觉天气转凉了,再有一个多月,就将步入秋天,到时候水患若还没疏通,只怕百姓的生活会雪上加霜。
  商王朝天热的时间短,天冷的时间更长些。
  刘常说道:“如今京城又来了不少难民,当街乱得很,主子不该现在回浔阳。”
  俞礼道:“得回,有些事必须得解决了。你吩咐下去,近日俞府省吃俭用,分些钱财去购买干净衣物与大米,再支些棚子收容难民,每日赠粥三次,但不能平白赠送,你找些事去支使愿意干活的,干了活,可免费吃三次粥,老幼妇孺除外。”
  刘常不解道:“主子为何如此,直接赠粥不是更能得民心?”
  “此法既能阻止京中妄图借此懒惰者,也能让难民们不心生堕意,回到家乡后依然可以自给自足。”
  灾后重建的日子更为艰辛,这便需要难民们保持劳役之心,回去后能快速适应艰苦的生活,如此才能让商王朝以最快的速度回归正轨,以免虎视眈眈的匈奴乘虚进犯商王朝。
  刘常听言下去布置了,俞礼坐在亭子里歇了会儿,小寺替他披上披风,一股冷风携着凉意吹来,小寺瞧着天色道:“要下大雨了,这是将南方的乌云给吹来了么?”
  俞礼自黑纱后同样看向天空,他带着眼纱,看世界都是黑沉沉的,而在这片黑沉中,出现一道鲜亮的身影,明明也是黑衣,但其上用金丝勾绘的蟒龙却是那般耀耀生辉。
  商炽路过对面的水榭,身后跟了不少人,都行色匆匆的,似乎在商议些什么,商炽面色一贯的阴郁,侧头瞧见俞礼后,脚步顿了下,身后那群人跟着停了下来,看向湖对面的少师大人。
  他一袭华衣坐在花团锦簇的亭子里,身后是昏沉沉的天空,如同一卷流芳千古的画卷,让人移不开眼。
  在场人本不信京城里沸沸扬扬的传言,但如今见了少师真容,也有些动摇他跟太子爷是不是有些什么了。
  美人沾了些桃色绯闻,最能引起人们的好奇心。
  见商炽看向这边,俞礼碍于自己是个瞎子,不敢与之打招呼,小寺在旁边小声道:“太子爷在对面的水榭里。”
  “是吗?”俞礼这才转头朝向那边,商炽已经迈脚走了,那群人也紧跟着离开,从冷风携来的含糊声大约辨出,是在说水患的事。
  小寺红着脸道:“太子爷刚刚驻足看了主子好一会儿,现下已经走了。”
  “他是明日一早离京么?”俞礼很清楚,但还是想问一遍,小寺不解其意点头称是:“主子可要去送一送?”
  “那么早,我可起不来。”俞礼喜欢迎接,但不喜欢送别,不过徒赠伤感,去送了他会更担心,害怕商炽遭遇不测,害怕地方官会阳奉阴违。
  如果商炽因为治水出了意外,献策的他定不会好受。
  况且他已经打算偷偷跟去了。
  俞礼望向乌云压顶的天空,南方的大雨果真飘来了京城。
  -
  子夜时分,俞礼睡得迷糊之际,听到外面一道惊雷响起,紧接着倾盆大雨砸落下来,檐下淅沥作响,狂风吹得屋后的翠竹簌簌声不绝,外屋里亮起了灯,被惊醒的小寺撑着睡意烧了个炭盆,悄悄放进俞礼的寝居里。
  一声声惊雷震颤在天地间,俞礼裹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商炽在这样的天气下离京,并非好兆头,而且雨大不能视物,或许商炽会选择再拖延一日?
  他很快又反驳了自己的妄想,商炽雷厉风行,绝不会因为天气而延误本来的计划。
  俞礼想着想着,越发难受,早知道就不把全部的压力施加在监督官身上,他原是想拿这个来对付恭亲王,如果商炽真因此出了意外,他会不会被系统抹杀掉?
  胡思乱想间,俞礼没听到外面小寺轻呼了声太子爷,他自顾自想着策论里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被子突地被人掀起,冷风灌进,俞礼惊愕地抬头看去,一阵闪电恰巧将来人照得煞白犹如厉鬼。
  俞礼:“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子府居然闹鬼!!!
  是商炽杀的人太多了吗?
  俞礼吓得心率加速,一把抓过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在被窝里喊道:“你们鬼界不是有规矩,不吃躲在被子里的人嘛!”
  “大哥大爷大娘大婶,放过我吧,冤有头债有主,出门左转去找商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与我无瓜!”
  商炽脸色铁青,冷声道:“你就这么轻易把我卖了?”
  瑟瑟发抖的被窝顿了下,抖得更凶了。
  商炽比厉鬼更可怕。
  商炽冒雨前来,身上防雨的斗篷湿漉漉的,头发也湿淋淋地贴在脸上,大力揭开被子,一身寒意纵然靠近俞礼,俞礼被寒气冻得咳了起来,边往后缩边道:“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一道闪电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一瞬后再次恢复昏暗,商炽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今日离京,你就不打算送送我?”
  瞧他这副似乎有些委屈的模样,俞礼生了些愧疚,支吾道:“这才子时,就算送,也该等到卯时吧。”
  “不该。”商炽强势无比,脱了斗篷挂在衣架上,道:“你既不愿送,那便陪我到天亮。”
  俞礼强打着精神支起身,问:“怎么陪?品茶聊天?还是敞心卧谈?”
  轰隆隆的雷声中,商炽沉默了。
  半晌后,他道:“你睡吧。”
  俞礼:“???”
  大半夜冒雨而来,就是为了看他睡觉?
  这是哪来的恶俗癖好?
  商炽一贯让人捉摸不透,俞礼也揣摩不准他是个什么心思,闻言真的又裹着被子躺了回去,并提醒道:“隔屋里还有间床,你要是困了,就去那睡会儿吧。”
  商炽不答他,俞礼实在困得不行,但商炽在旁边要想入睡是件挺不容易的事。
  不睡又不知道怎么面对商炽,之前担心得不行,结果被这样一吓,什么愁绪都被吓散了。惊吓过后俞礼万分疲倦,睁眼看了眼商炽,见他坐在不远处,小寺战战兢兢地进来给他泡了杯茶。
  头发都湿透了,他就不怕感染风寒或者引发头痛?
  俞礼自个儿身体弱,就觉得别人也一样,撑着困意起床披了件外袍,让小寺拿了张干手帕给商炽,支着盲杖坐到他对面,道:“你身上湿意太重了,擦擦吧。”
  商炽松开头冠,放下一头墨黑长发,拿手帕草草将头发擦干。
  俞礼还是第一次见这幅模样的太子爷,头发蓬松凌乱,大半湿润地贴在身上,侧头擦发的脸型格外好看,素来冷冽的目光在此时不复存在,暴戾太子爷的壳褪下,倒是能看出是个俊美的少年郎了。
  俞礼掩嘴打了个哈欠,撑着头犯困,到底还记挂着商炽离京治水的事,说道:“你到了那边一切要以自身为重,我那本策论不必全照做,若有不解的地方,可看执书交给你的那封更详细的治水步骤。”
  商炽擦着头发,没说话,俞礼自顾自道:“我要是睡着了,你走的时候记得叫我声,本该为你送行的,不是因为雨大,而是......”
  俞礼支着脑袋一点一点,低声道:“因为怕看到你的背影而觉得难受。”
  待商炽擦完头发看过去时,太子少师已经支着头睡着了,外屋的烛光透过帘幕照了进来,昏暗的光影下,俞礼睡颜恬淡,安静得近乎乖巧,唯有呼吸绵长平缓,商炽突然间觉得,这道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就已经是全天下最美好的旋律了。
  正此时,熟睡中的俞礼脑海里响起熟悉的提示音:
  [正能量值:加七,累计:40%。]
  商炽起身将俞礼抱回床上,俞礼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靠了些,商炽顿了顿,还是将他放了回去。那床柔软得如同棉花,俞礼一躺下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商炽替他盖上被子,完事后站在床边久久也没想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他的生命中对他好的人寥寥无几,当有人冒死也要温暖他时,久冻在冰川雪地的他,就也忍不住向火焰靠近一两步。
  温暖对于他来说如同饮鸩止渴,但他心底似乎是甘之如饴的。
  商炽在房中站了许久,临走时到底没叫醒俞礼,路过炭盆时将拽在手里的那封信纸扔了进去,火舌瞬间舔舐上来,随后他披上斗篷迈入了大雨中。
  太子府外已有随行的官员等着,这其中就有俞礼向昭兴帝引荐的那几位为官清廉的,商炽原本没注意过他们,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才发觉其品德心性都是一等一的,因为太过耿直,在朝堂才会步履维艰,混了几十年也还是个小官。
  行舟见商炽出来,连忙撑起伞迎了过去。这会天空依然黑沉无光如同黑夜,太子府前亮了好几盏灯,在这片风雨中摇摇欲灭。
  随行官员下了马车,朝太子爷行礼,其中一位问道:“少师大人没出来么,卑职还想当面同大人道谢。”
  商炽道:“他睡着了,道谢之事等回来再说吧。”
  殊不知他这话在旁人耳里听来分外暧昧。
  商炽吩咐李向留守太子府盯着俞礼,大家瞧出太子爷心情似乎不太好,不敢触其霉头,沉默地上了马车。
  天未亮时,一行车队低调地离开了繁华京城,前往水深火热的南方,如今尚有无数人流离失所,治水之事刻不容缓。
  商炽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烦躁地睁开眼看向外面凋黄的枯枝,总觉有事要发生。
  可他忽略了什么?
  太子府内,俞礼打了个喷嚏醒了瞬,伸手够到枕头下的那封诗会请柬,眸子里的睡意顷刻散了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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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说,商炽知道阿礼装瞎后,会怎么惩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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