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时代血族日常 第4节
  大面包比面包更大了两圈,要两个工人一起用托盘抬上柜台,它被放下时,奥尔清楚的听见,木头柜台发出艰难的吱嘎一声。
  面包乔治是个瘦子,瘦到两腮凹陷,眼睛凸出,看上去不像是面包店主,而像是一个饥民。
  他的一个工人正在揉面,巨大的面团在面板上揉动,桌子发出有规律的咯噔声,但让奥尔注意的是这家伙在咳嗽,低着头,对着面团,咳嗽。他揉面的手,十指上都是长长的黑指甲。
  就在奥尔看着他的时候,一滴鼻涕从他的鼻子里滴落下来。工人赶紧抬起头,拽起衬衫,擤了一把鼻涕,继续低头揉面。
  进门前对本土面包有点期待,进门后胃部开始蠕动的奥尔:谢谢,再见,不用送……
  他想立刻转身就走,有多远跑多远。但刚刚和大麦克的谈话里,已经答应了也要买面包,那么这个时候反悔,会不会被误会?
  所以还是要定下一个月的面包,但可以送给那些不能乞讨的流浪者。虽然作为见习巡警的他工资不高,周薪只有40艾柯,但他应该还是买得起的吧?
  他站在原地听着大麦克和面包乔治交谈:“这是蒙代尔巡警,我的新搭档。”奥尔正要说买面包,“好了,介绍完了。”大麦克已经转身离开了。
  当走出面包店,大麦克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他更用力了一些:“所以,你准备去哪买面包呢?”
  显然大麦克刚刚已经注意到了,奥尔有种久违的,做错事被家长捉住的羞愧觉:“我可以……试试自己做。”
  大麦克因为奥尔的这个回答稍微睁大了一点眼睛:“男人是……呃。好吧,祝你成功。”
  男人是不会做饭的。大麦克想说的当然是这个,但他很快意识到,面包乔治是男的,他店里的工人也是男的。那么大块的面团,普通女人可揉不了。而且隔壁的比萨店里,厨师也都是男的。
  大麦克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这真有趣,大多数男人认为做饭是女人的工作,但餐馆的后厨里却都是男人,甚至某些老爷们会拒绝进食厨娘做出来的食物。
  但这种想法只是一瞬间,大麦克只是觉得好玩,不会去想什么更深层的原因。他很快就重新看向了奥尔,表情说不清是为难多点,还是期待(看好戏)多点:“能吃饱食物是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你这个年纪。如果不行的话,或许拖雷太太可以兼任你的厨娘。”
  “谢谢,我会的。”奥尔感谢了大麦克的关心。
  他是会做的,但一方面是想到了原主前富商少爷的人设,一方面是想到了家里的厨房设备。他家里有一个瓦斯炉,还有个壁炉,昨天下午回家的奥尔,还没来得及试用过它们,吃的饭都是对面的大麦克夫人送的。最糟糕的结果,他做不了面包,但烙饼还是没问题的。
  他家里,还没有盐和醋。等等,貌似连厨具都没有?
  日用品也很缺乏,他连床单都只有一条。
  奥尔想起了上辈子他搬进新家后的情景——每当他以为已经把该买的东西都买够了,但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还是漏了某样物品。破家值万贯,零碎的小东西才更花钱。奥尔原本以为老蒙代尔留下的两百金徽会被压箱底,结果很显然,他现在口袋里的零钱是不够的购买那些物品的。
  正在祷念自己钱包的奥尔,已经跟着大麦克进入了面粉店。
  面粉乔治是个胖子,比刚才见到的肉铺万斯矮,但圆,两条粗壮的腿顶着一个浑圆的球,球上面通过几乎看不见的脖子,连着一颗同样圆圆的脑袋。
  他有粉红的脸色,和至今为止,奥尔见过的最整齐的w型长胡须,他身上有很多面粉,但胡子上却不见一点面粉,看起来是个挺欢乐的小老头。
  “嗷,我亲爱的大麦克。”看见大麦克进来,他立刻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当大麦克向他介绍奥尔时,面粉乔治很开心的对他眨了眨眼睛:“你可真是个英俊的年轻人,幸好我的女儿已经出嫁了,否则我一定要担心她了。要来点什么,亲爱的警官们?”
  被称呼为“警官”,大麦克很明显咧嘴笑了一下。毕竟巡警一般被称为先生就够了,而“警官”是对正式警探的称呼。
  “当然是要来买面粉了,老乔治。”大麦克的语气都轻松多了。
  “那来看看,我的面粉都是上好的,而且~。”他对着奥尔捏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当然我可以为警官们送到家~”他发出怪声,挤了挤眼。
  “来看看吧。哦,别看那边,那些都是喂马的。这种面粉6艾柯10磅,这种的8艾柯,这种,我最好的面粉,里边可是加了石膏的,12艾柯!”
  奥尔:“……”
  加了石膏?!
  好吧,原主的记忆浮现出来了。确实最好的面粉是加了石膏的,原主也没少吃……那能够让烤出来的面包看起来更洁白,更扎实,这是高级的面粉添加剂。
  老乔治给的应该是底价,因为面粉的前面放着价目牌,每一种面粉至少便宜了2艾柯。最好的石膏面粉,他足足便宜了4艾柯。
  不过石膏面粉还是算了,奥尔果断把视线从那上面挪开。事实上,三种面粉在种花家应该都属于全麦面粉,区别只是一种加了石膏,一种加了石头。
  奥尔可以理解碾磨中会有细小石头和尘土混进面粉,但拇指大的石头就搁在面粉袋里,也太夸张了。
  “我要这个,给我20磅。”奥尔果断买了中档的。
  “当然,15艾柯。”老乔治中气十足的答应着,“万斯!送去马蹄街35号!20磅面粉,英俊的奥尔维茨卡·蒙代尔警官!”
  “是的,先生!”随着嘎噔嘎噔的声响,立刻有个少年从面粉店的后门跑了进来。
  他应该和奥尔差不多大,在这个明明是夏天,但奥尔穿着全套制服依然稍微有点凉的天气里,只穿着一件破衬衫,和一条烂出膝盖的裤子,脚上踩着一双黑漆漆的木鞋,那声响就是他的木鞋发出的。
  边上年纪更大的帮工已经快速盛满了半个口袋,他把口袋打结。少年万斯直接扛在肩膀上,随着嘎噔嘎噔的木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少年竟然就要这么走着去。
  从马蹄街来到长沟街时,坐公共火车是很快,但那也要两站地,这个少年竟然要扛着20磅的货物一路走过去。
  “孩子!”奥尔追出了面粉店,“谢谢。”
  他给他的当然不只是一声感谢,还有半个艾柯。奥尔想给他一个2艾柯的,但原主的记忆碎片告诉他,去一家高级餐厅吃饭,给一个服务员小费2艾柯都足够了。虽然它只能买一磅面包,但貌似这钱还很值钱?
  太多的钱,在这种地方,很可能给这孩子惹来麻烦,甚至引来对奥尔本人的贪婪注视。
  被奥尔拦住的少年还有点害怕,但当硬币被塞进手里,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谢谢您,先生!”
  他将硬币塞进衬衫里,奥尔猜测,那应该是有个暗兜,他特意帮少年遮挡了一下。少年对他感激的笑笑,紧紧拎起麻袋,木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显得更快活了。
  第7章
  让一个初中生,甚至是小学生送二十斤面粉的外卖,奥尔感觉自己的良心在痛。
  奥尔可以选择拒绝少年,自己把面粉拎回家,但他想起了原主记忆中的送报少年丹尼。虽然干的活不一样,但孩子们的目的相同——工作、赚钱。奥尔的拒绝,不是对少年的善意,而是剥夺了他的工作。一旦让老乔治误会奥尔是对少年的不满,或对少年别有所图,那对他的伤害更大。
  “我想,你一定还有很多东西需要购买。”大麦克也走了出来,没跟奥尔谈论他给小费的事。
  “是的。”奥尔努力让自己微笑出来,“我很奇怪,为什么有这么多人都叫万斯?”
  “哈!我以为你会更早问出来,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沉稳。”大麦克拍着肚皮和奥尔走向杂货店,“万斯在索德曼的俚语里,是第一个孩子的意思。很多人就会把第一个孩子这么命名,假如第一个孩子死了,那第二个孩子就会被改名叫万斯,好让死神误会,不会再来取走孩子的命。
  当然,也有人会在认为孩子不会夭折后给他改一个名,比如我的父母。我在十岁之前也曾是一个万斯。另外,其实叫丹尼的也有很多,因为丹尼是第二个孩子的意思。”
  大麦克扭头对着奥尔眨眨眼,竟然有点萌,丑萌。
  这就和种花家古代起个贱名好养活是一个意思,世界各地底层民众的想法都一样朴素。
  接下来,他们就走进了布特里夫人杂货店,那是……怎样的一种味道啊。
  不是弯钩酒馆门口那位比尔·布特里身上的臭,但也绝对不香,它就是古怪,即使奥尔在种花家时曾经尝试过很多食物,闻过很多种味道,但也无法清楚表述出这到底是什么味,只能说它刺鼻又古怪。
  站在柜台后边的布特里太太一身寡妇黑裙,她的头发整齐的盘起,面带微笑,气质甚至可以用优雅来形容,布特里太太年轻时一定是位美丽的女性。
  “愿意为你们服务,先生们。”她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扬起手,她的手上架着一根长烟杆,不过没点燃,“想买什么?”
  杂货店比其它几个店铺的铺面都要大,它的布置看起来和种花家小区里的小型超市极其接近,商品的类型也差不多,甚至布特里太太的柜台上还放着一个糖罐子,里边是十几只棒棒糖,只不过货架是木头的。
  ——糖目前是极其昂贵的,西大陆不产糖,只有南大陆的殖民地有少量糖产出,糖甚至被叫做魔法粉末。所以这些棒棒糖比葱姜蒜的身价还要高,同葱姜蒜一样,不是找不开钱时的添头。所以,布特里太太把棒棒糖放在柜台上,是为了紧紧看住这些价值高昂的商品,也是为了向进入店铺的顾客们展示她的财力。
  “我要买床单、浴刷、毛巾、肥皂、牙刷、牙粉、盘子、水杯、盐、醋……”奥尔一边开始报出自己的购物清单,一边观察着货架上的物品。
  这里竟然也卖调味料,他甚至发现了大蒜和干瘪的生姜。
  突然,奥尔吓了一跳。
  角落里,在一柜子腌菜罐子和高高堆起的凳子中间,竟然缩着一个孩子。他大概七八岁大,破衣烂衫但好在衣服齐整,戴着一顶乱糟糟的毛线帽子,整张脸黢黑。在那个几乎没有光线的角落里,又在杂物后边躲着,如果不是奥尔换了个角度,根本发现不了有个人。
  “让丹尼带您去选吧,他比我更清楚。我会让他和他哥哥一块把东西给你们送去。”布特里太太已经走回了柜台后边,点起了长烟杆,显然她对于大主顾也不是很在意。
  昆茨也确定了,杂货店里奇怪的味道除了各种各样食物味道的混杂外,布特里太太的烟也功不可没。
  丹尼,果然是那个毛线帽小男孩。布特里太太一叫,他立刻从角落里窜了出来,站在距离奥尔两步远的地方似模似样的向他脱帽行礼:“您好,先生,您要的我们都有。”
  奥尔猜测,小男孩刚刚大概是作为一个“生物防盗摄像头”而存在的,现在他则成为了导购。
  “谢谢你,丹尼。”
  这孩子确实很清楚杂货店里所有物品的位置,能口齿清晰的说出它们的优劣,甚至能跟奥尔讨价还价。这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即使他大概率因为营养不良而比实际看起来要小,那他最多也只十岁吧?
  奥尔自己十岁时,小学四年级在干什么?那时电脑还没普及,更不用说什么智能机了,他得到了全套金大侠武侠小说,结果大半夜举着手电在被窝里偷看,把眼睛看成了近视。
  临走时,奥尔给了丹尼1艾柯的小费:“谢谢你和你哥哥。”
  丹尼和隔壁送面粉的万斯一样,接过小费时,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请问,港口的搬运工一周能得到多少工钱?”这些孩子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大多数情况下是每天半个艾柯,不过在鱼尾港,他们经常能得到一些鱼。”
  “搬一趟货?”
  “怎么可能?”大麦克挑起眉毛,“如果那样,我也会去码头做搬运工了。工人们到了那会有工头,比如比尔·布特里那种的,他就是个大工头。每个人搬一趟货物会得到一根代表1的红牌子或者代表2的绿牌子,攒齐了10分的牌子,可以得到半个艾柯。”
  “如果这天没得到10分呢?”工人们是按趟计费,但船主可不是吧?等于差价全部被工头吃掉了。
  “那就明天继续。”也就是说,一个搬运工一天的报酬,只有四分之一磅面包,当然,买面粉更划算。
  “不是所有的房子里都有烤箱和瓦斯炉,甚至不是所有的房子都能生火。”大麦克看明白了奥尔的想法。
  “不能在街道上生火吗?”
  大麦克直视着他,好吧,显然不能。
  家长是这种收入水平,孩子只能尽量早的出来工作。
  “为什么不让孩子们去上学?我记得小学每天早上有一块面包和一杯牛奶。”
  “那是几年前了,前任市长卸任前把小学供餐废除了,他说,现在索德曼已经没人穷到需要接受市政府的施舍了。”
  “……”这是原主没有关注过的事情,并没有记忆碎片浮现出来。
  作为键盘强者的奥尔,穿越前看多了丑国大选的奥尔,这位市长在卸任前废除小学供餐,显然是在讨好选民。
  索德曼是帝国,但有上下议院,下议院的议员和市长都需要经过选举上任,拥有选举权的,首先是年满二十岁的男性,其次成年后至少有五年连续收入在10金徽以上的,或者是在索德曼拥有一栋价值超过500金徽的房产。
  总结,有选举权的是索德曼的高薪有产者。有产者、选民才是人,其他不是。
  但从原主根本对这件事没印象看,一块面包和一杯牛奶,有钱人根本不在意有没有这项制度。
  “我们再绕一圈,就要吃中午饭了。”大麦克对沉思的奥尔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也成为了一位老爷,你会愿意施舍给孩子们一顿早饭吗?”
  没等奥尔回答,大麦克突然自己转移了话题:“啊,天气真是太热了!”大麦克抹了一把瞬间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他的脸色却是焦躁的青白。
  “……”老蒙代尔到底找了谁?大麦克对他的期待是否有些过高了?
  奥尔选择沉默,当双方更熟悉后,奥尔会跟大麦克说明一下情况的。
  “是的,天气确实太热了。”奥尔追上了大麦克。
  热当然是没有热的,索德曼不是沿海城市,她的港口都是河港,但冰冷的海风能直接从海岸线吹进皇宫里,夏日的太阳,对于人们来说也没太大的作用。
  但热闹确实是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