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这些乱兵都看着陈志,要他带头去讨要兵器。陈志犹豫许久,心想以林缚的脾气只怕不会白白的将兵器、马匹归还给他,他这时候更没有勇气跟林缚强要,但是丢失掉这么多兵器、马匹,王学善自然也不会饶过他。
  陈志愁得都快哭出来,这么多兵器甲具马匹丢失,他要想瞒天过海,唯有自己掏钱补上,或许能勉强应付过去。不然少说也是革职查办,要是刚才无度乱象再给揭露出去,他都担心小命能不能保住。江宁府民政、军事皆不受郡司管辖,偏偏江东按察使司对江宁府有监察之权,陈志觉得王学善要是气急了不保他,落在顾悟尘手里小命能保住真是难说了。陈志当上东城尉以来,贪污受贿、敲诈勒索的事也没有少干,买宅养小老婆以及孝敬长官,钱没少花,他积攒下来的家私远远不够赔偿四百多付兵甲跟一百七十匹战马。
  偏偏王学善要将东城尉两营兵卒打造成江东郡甚至是东南诸郡府军的典范,战力强弱难以检校,兵甲装备却舍得花本钱,都堪比江宁守备将军府治下的精锐装备,即便将中间的克扣盘剥贪污成本去掉,每一付兵甲也价值不菲。那一百七十多匹马都是西北地所产的战马,刚讨来时,还觉得这批马太烈呢;仅这批战马就值上万两银子。
  陈志气得朝手下这些兵卒又打又骂,恨他们平时欺民霸市凶如恶虎,这时却是如此给他丢脸、不争气。那些个老兵油子任打任骂也不吭声,知道长官憋屈,但是要他们去河口讨要兵甲马匹,他们都要陈志带头,他们是没有这个勇气。
  这时候,才有十几个漏网的市井无赖子逃回到东华门官道来,看到陈志的人马聚在官道上,就像看到爹娘似的哭嚎起来:“陈将军、陈大人,救命啊,东阳举子杀人了,东阳屠夫开杀了,我们几百号人啊,都给他围在篱墙里杀死了,就我们几个人腿脚快,逃了出来,陈将军啊,陈大人啊,你要替我们报仇申冤啊……”
  陈志背脊的汗毛受惊都炸开了,他这才想起来江宁城里有五六百名市井无赖今日跟着他们的队伍过来看热闹,他刚才完完全全的将他们忘到一边。
  陈志看到才逃出来这么点人,心想过来,这些市井无赖的队伍可要比他的人马还要庞大,忙揪过一人问怎么回事。问过才知道这些市井无赖看着篱墙南门前给东城尉的人马占据,他们给挡在后面也看不到热闹,就有人建议绕到杨树林侧后从篱墙西侧破开篱墙来个奇兵偷袭、迂回包抄,谁想到东城尉的人马在眨眼工夫间就撤了干净,撤退过程中还成了溃逃的乱兵?但是他们的视野给杨树林与围拢屋挡住,破开篱墙一个劲的往里冲,前面给堵截,又给林缚派人包抄了后路,只有少数人见机不对,逃了出来。
  他们哪里知道林缚的心思,只当林缚下了狠心大开杀戒。
  听说五六百市井无赖都给林缚率众屠杀了,陈志却像是捉住救命稻草,拥着逃出来的十数名市井无赖与手下乱兵就往东华门里走去。林缚当街断人手脚,还可说是嚣张跋扈,凶残得屠杀数百无赖子,与造反有什么区别?就算这些无赖子破开篱墙,也绝不可如此屠杀。
  如此一来,陈志心想就算自己要承担兵败逃跑的责骂,总比倾家荡产赔偿这么多兵甲马匹的好。
  东华门由兵马司东城尉与江宁守备将军府下辖的镇军共同值守,陈志严令麾下部卒警惕、防备林缚袭城,又知会江宁守备军在东华门负责的武官,将这边安排妥当,又将大部分带来的乱兵都暂时安置在东华门附近,他带着近随快马加鞭直奔王学善府宅找王学善禀告林缚屠杀平民之事。
  王学善正全力弥补赵勤民叛投顾悟尘可能带给他的漏洞跟把柄,他人一直在府衙背后的内宅里,首席幕僚马维汉已经在午前动身快马往燕京而去,带着金银珠宝去游说朝中大臣以防顾悟尘奏章到燕京后有人帮王学善说话。
  王学善咋听陈志禀告,也不信林缚胆大妄为到敢屠杀数百平民,先坐马车到东华门查看实情。陈志带回来的数百名东城尉兵卒都丢盔弃甲,还有数十人逃跑时摔得头破血流,当真比战败溃逃兵卒还凄惨,这些兵卒也怕担责任,自然都按陈志的吩咐回禀王学善。再说十数个市井无赖更是血泪控诉,将林缚说起屠夫、杀人魔王,跟去五六百名无赖子,才逃回几十人,也由不得王学善不信。王学善内心深处也愿意相信林缚大胆到屠杀平民,这样就能让顾悟尘深陷其中脱不开关系来,一旦顾悟尘给革职查办,王学善所面临的危机自然也迎刃而解。
  “去找秦城伯!”王学善站在东华门城门楼子上,看着暮色渐深的官道延伸往远处,断然说道。
  屠杀数百平民形同造反,事情发生在留京江宁,已经非江宁府衙所能处置,需呈东南首臣江宁兵部尚书、江宁守备将军秦城伯处置,在暮色沉沉的,王学善与陈志在数十近随的簇拥,换骑上快马,往秦城伯府上策马而去,马蹄声在长街上踏出急如骤雨般的回响,响得人心惶惶。
  第八十八章  构陷屠民
  江宁府尹王学善好些年没有骑过马了,才三四里,就颠磨得大腿内侧生疼,怕是破了嫩皮。但是想到只要查实林缚屠杀平民之罪就足以使顾悟尘倒台、自己所面临的危机自然就迎刃而解,王学善在秦城伯府前给近随簇拥着下马来,还是十分的亢奋。
  江宁府位于江东郡内,民政不受江东宣抚使司节制,军事不但不受江东提督府节制,江东提督府在战时或遇民乱反过来还要受江宁守备将军府节制。
  江宁六部尚书其余都是位高权微的守陵官,唯江宁兵部尚书因兼江宁守备将军,大权在握,实实在在的正二品,为江宁群臣之首。
  只是东闽总督李卓来江宁接任的势态已经明朗化了,三年来接替战死陈塘驿的前辅国将军何月京担任江宁兵部尚书、江宁守备将军的秦城伯也没有几天折腾,就算是搜刮银子,因为想到是李卓这个大不好惹又功勋卓著的人物来接手这个摊子,秦城伯反而收敛了些,自然更不会跟其他人争权夺势,多惹怨家,所以江宁城里虽然他是老大,这段时候来却是最低调不过。
  江宁兵部尚书秦城伯所居府宅门前石铺地就有四五亩之广,仿佛一座校场,稀疏植得几排金桂,贴覆青檐瓦的青砖墙粉得雪白,石阶如台,门檐下三扇朱红大门,仅石阶旁的角门开启供人进出,朱门两边拴马柱、下马墩密匝匝的列成一排,有三四十个之多,端的是气派非凡。
  给秦府门丁包银锞子、递名帖,王学善与陈志及近随在前院门厅里等候通报。过了片刻,就看见秦城伯亲自迎接来,王学善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礼遇,忙从门厅里走出来,朝秦城伯作揖施礼,说道:“秦大人,这哪敢当?”话没有说下去,就看见顾悟尘跟在秦城伯后面走出来,王学善脸色一沉,那双三角眼在昏朦的暮色里盯着顾悟尘,厉声说道,“顾大人恶人先告状来了!”王学善不怕顾悟尘从赵勤民那里拿到自己的把柄来找秦城伯告状,除非他谋逆造反,不然他的事情也不归秦城伯管,心想顾悟尘抢先一步出现在秦府,势必是为林缚屠杀数百平民之事而来。
  王学善心里冷笑,要看顾悟尘如何为他那个丧心病狂、胆大妄为到极点的门人洗涮干净。
  顾悟尘哂然一笑,说道:“王大人真是奇怪啊,见面就诬我恶人先告状,我堂堂左都佥御史,要恶人先告状,也会将状纸递呈御览,焉会在劳烦秦大人辛劳?”
  “秦大人,我司东城尉陈志率众前往金川河口缉拿要犯,东阳举子、江岛大牢司狱林缚率守狱武卒拒不受我司节制,公然率领武卒、组织暴民与我司兵卒厮杀,还胆大妄为屠杀平民,累尸五六百具,势同叛乱,请秦大人派兵勘乱。”王学善厉言陈述,要求秦城伯出兵平乱。
  “王大人说笑了吧,陈校尉率东城尉去金川河口缉拿要犯,请问缉捕何人、缉捕文书又在哪里?王大人诬我门人林缚率守狱武卒、组织暴民拒捕,又与东城尉兵卒厮杀,又屠杀五六百平民,就问金川河口哪有五六百平民供屠杀?我再问,东城尉兵卒伤亡又有多少?”顾悟尘冷言问道。
  “顾悟尘你巧言相辩又有何用?”王学善冷笑道,他知道江宁府的文书有诸多漏洞,但是再大的漏洞都抵不上林缚胆大妄为屠杀平民,也不怕将话说更严重一些,朝秦城伯说道,“恳请秦大人速派兵卒前往勘乱,若出兵迟缓,让林缚贼寇杀人后得以潜逃,此罪责非秦大人与我能担下。按察使司有监察之责,顾大人若觉得有疑问,可一同前往监察……”
  “我自然要去。”顾悟尘冷言相对。
  秦城伯也知道五六百平民在江宁城郊无故被屠绝非小事,当即传令调江宁水营战船封了河口的水道,又调兵将到东华门聚合,打算亲自前往河口或狱岛查明今日此事,又派人去江东宣抚使司以及江东提督府知会此事。江东宣抚使与江东提督都只派了两名属员一动前往,本人都不肯出面。他们心想即使顾悟尘给王学善反击扳倒,楚党还会派出其他强势人物出马来江宁,他们还不想急着掺进这潭浑水来。
  在东华门,秦城伯调集了两营精锐又裹从东城尉回城的数百名乱兵以及十数个逃脱出来的市井无赖与王学善、张文登、张玉伯、陈志等江宁府衙门的官员一同往河口而去。
  秦城伯在江宁当真是权高势大,也担心江岛司狱林缚真如王学善所说那般胆大妄为,除了两营精锐,秦城伯带了三百余骑近随随行。这些随扈武士都骑战马、披甲执锐,虽说秦城伯平时都拿皇粮、军饷养着他们,实际上却是秦城伯的私兵。
  顾悟尘将这一切看在眼睛也默不做声,他听说秦城伯初来江宁时,家人与男女仆役及随扈多达七八百人,十条大船才将秦城伯一家运抵江宁,却不知道他离开时要不要动用二十条船,心里这么想着,也未尝不羡慕秦城伯的家势雄厚,像他来江宁赴任家人及随扈才八九人,以致他想在江宁做什么事情,却没有多少能信任的人手可驱使。
  顾悟尘胡乱想着,与肖玄畴等按察使司官员在杨朴、马朝所率缉骑的护从下,也随同前往河口监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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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黑,没有星月,军卒高举火把,出了东华门就往河口鱼贯而去。
  虽说江宁守备镇军整体战力也孱弱,但是秦城伯所调的两营精锐也确实能撑场面,特别是秦城伯近随三百精锐,绝非东城尉整日混迹于市井之间的杂兵游勇能比,离开东华门官道,往河口方向只有一条土埂路,除了后面给裹胁而行的东城尉人马外,其余人在黑夜田间行进还能勉强维持队形,已是不易。
  看着田间给践踏的惨状,秦城伯也有些相信王学善的话,面沉如水,要左右加强戒备。
  河口围拢屋的角楼灯火依旧燃起,仿佛一轮明月刚刚从地平线升起,倒给这里夜里行进指明方向。
  秦城伯远远的看着角楼灯火,跟王学善、顾悟尘说道:“那灯火好亮!”
  “此乃集云社怕夜航船触礁石,请江宁工部老工官葛福出山所建的灯塔,说是灯火可照出五百步远来,我也没有亲眼见过……”顾悟尘介绍道。
  “哼!”王学善冷哼一声,也不说其他。
  行进到河口台地近处,秦城伯才确实觉得有角楼灯火照路甚便,恰如圆月之夜,虽然在篱墙外光线昏朦,也能勉强在夜里视物。
  秦城伯看着篱墙正门完全打开,篱门里侧有十几人站在那里恭候,昏朦朦的也看不清是谁,王学善正要先下令让兵卒进篱门将林缚等人缉捕下来再说,那边已有人先迎了出来,大声宣告:“秣陵知县陈/元亮率县尉诸僚属恭迎秦大人、王大人、顾大人诸位大人,某得江岛大牢司狱官林缚传报,东城尉陈志缉拿要犯不得而率众离去后,有数百城中暴民受人蛊惑袭击河口营地,请求秣陵县支援。某念流民惨祸,不敢怠慢,与县尉亲率刀弓手、捕卒驰援,入夜前赶至,与守狱武卒共击毙抗法暴民四人、俘获暴民五百四十六人,皆拘捕高墙之内,请诸位大人验查!暴民作乱之事,除被俘暴民五百四十六人外,还有其时在河口做客之江宁刑部提牢厅主事赵舒翰、江宁工部书令史葛司虞、江宁工部前工官葛福、江宁悬济堂坐堂医师武延清等人可以为证,江岛大牢司狱官自责对河口有协防之责却护卫不力,前有流民惨祸,今有暴民袭营,自囚草堂内待诸位大人查明案情后对其严加责罚。”
  王学善愣怔着要从马背上栽倒下来,这结果怎么不是林缚屠杀平民,转眼就成了江岛大牢与秣陵县合作缉捕暴民五百余口?
  王学善还算镇静,陈志当即就滚落下马来,冲着陈/元亮大叫:“你说谎,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东阳乡党相互包庇,想要掩人耳目,我亲眼目睹林缚驱人屠杀平民,我眼睛瞎了不成?”
  “陈校尉,你率一营精锐在侧,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林缚屠杀平民不成?还是说你在眼睁睁的说瞎话?”顾悟尘见陈志已经口不择言,他骑在马上冷笑问道,又朝秦城伯拱手说道,“多说无疑,请秦大人、王大人派人与宣抚使、提督派员以及我司肖大人一同进篱墙验俘问讯即知真伪!”
  “陈志,你好大的胆子,到底对本官有何欺瞒?”王学善再愚蠢也知道落入顾悟尘的圈套之中,陈志这个庸才当真不是林缚的敌手,但也没有想到他会愚蠢到这种地步,竟然构陷林缚屠杀平民,自己竟然给鬼迷了心窍信以为真,王学善窥着顾悟尘脸上的浅笑,心里后悔莫及,要能有一分清醒,也不至于陷入如此被动地步,他又看向秦城伯,见他面沉如水,实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王学善也管不了太多,此时他只能丢车保帅,下令左右,“将构陷贤良的陈志给我绑起来……”
  “还未进去验俘,王大人这就将东城尉拿下,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吧?”顾悟尘步步进逼,眯眼盯着王学善,哪里会这么容易放过他,又说道,“等会儿,还要请秦大人一起讯问东城尉陈志今日缉捕江宁府所谓重案犯之详情!”
  秦城伯虽为江宁群臣之首,但是他此时只想做和事佬,他看着王学善的几名随扈恶狼似的扑出去将陈志绑了结实,这算是对他的冒犯,他还是冷眼看着,很平静的说道:“我看这东城尉也甚是可疑,王大人暂时将他拿下也对,我们还是先派人进去验俘吧……”
  听秦城伯这么说,王学善勉强恢复镇定,至少此时秦城伯还是偏帮他的。
  秦城伯调回燕京之后也将是朝中重臣,他如此说,顾悟尘也微微点头,任王学善派人将陈志扣下,他们三人暂时守在篱墙门外,各自派属员随秣陵知县陈/元亮进去验俘。顾悟尘派了肖玄畴进去;王学善已经服软,只想尽可能缓和与顾悟尘的关系,就派了左司寇参军张玉伯进去。王学善他已无招架之力,有赵勤民前面的背叛再加上陈志做出的这等蠢事,顾悟尘真要扳倒他,王学善也不知道能托谁帮自己保住江宁府尹的官位。
  河口与狱岛之间水道已经给江宁水营的十数战船封锁住,不过林缚在河口这边早有准备,陈志回城时,那么一大堆人乱糟糟的,走失几人也正常,特别是逃跑时崴脚或摔断腿的,就给弃在后,落入林缚手里。林缚很快就明白陈志急着回城是打什么心思,就派人骑快马前往秣陵县请援以及从武庙门进城给顾悟尘报信。陈志行动慌乱以及禀告王学善后又先到东华门查证耽搁了时间,林缚、顾悟尘以及陈/元亮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部署。
  林缚将河口收捡兵甲、马匹除少量残缺品留在河口营地打算交还外,其他多数都及时运上狱岛,竹枪等半违禁物也悉数运上狱岛,八名护卫武卒也撤回狱岛。工地早早就歇了工,本地劳工悉数遣回,流民募工都会回围拢屋,围拢屋大门以及大屋内各独院大门都敞开待查。五百多市井无赖都给关押在关建成的围拢屋高墙之内,拿绳子串绑起来,由秣陵县百十名刀弓手看押,林缚自己则装模作样的自囚草堂,赵舒翰、葛司虞、葛福、武延清等人自然也留下来做见证。
  江宁府、江宁守备将军府、江东宣抚使司、江东提督府以及江东按察使司都派出属员佐官联合当场察验暴民袭营被俘之事,只要没有发生大规模屠杀平民之事,阻挡暴民袭营击毙数人或十数人,都不是什么问题,有人受伤当然更不是什么问题。事实上,从西侧篱墙破开后,市井无赖涌进来,这边可以借助围拢屋形成的有形地形进行围截,关键是抄后路封堵时动手杀伤了一些人。
  肖玄畴、张玉伯等人进篱墙察视了近一个时辰,询问流民募工以及被抓获的市井无赖等人,又将东城尉人马里挑出几个来审讯,就将情况基本理清,就走来跟守在篱墙外的秦城伯、王学善、顾悟尘等人禀告:“悉已经查明,东城尉陈志率部五百余众以江宁府所签发文书到河口缉捕逃犯赵勤民,江岛大牢司狱林缚以守狱武卒对河口有协防权而陈志所出示文书无按察使司附签为由拒绝东城尉陈志将人带走。交涉无果,东城尉陈志率众撤离,撤离之时因东城尉诸将指挥不当,形成恐慌,造成兵器械甲大量遗失。东城尉陈志率众来河口缉捕逃犯时城中有谣言传出,言东城尉陈志要攻打河口。诸好事市井儿奔走相告,聚众相随前至河口,东城尉陈志与江岛大牢司狱在前门交涉时,市井儿绕后杨树林后破开篱墙偷袭营地,造成人物损失若干,折铜数百万钱。东城尉率众撤出后,守狱武卒与秣陵县刀弓手合力将暴民缉拿。至于陈志何故谎称暴民被林缚悉数屠杀之事,还请诸大人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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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 步步进逼
  王学善手心里都是汗,肖玄畴、张玉伯等人进去查验问讯时,他们在篱墙外也没有干坐闲等,秦城伯使亲信仔细查验东城尉受伤人员,多为摔伤擦伤,篱墙前的田地里虽说还能找回些兵甲,却无厮杀对战的血迹,只是给践踏得不成样子,事实真相自然是一目了然。之前逃脱的二十多个市井无赖也给追问起逃脱时的详情,虽说林缚派人抄其后路有些不地道,做的也实在不能算过分。
  王学善将陈志千刀万剐的心都有:率部五百余众,又引诱近近六百市井儿相随,结果五百余部众丢盔弃甲逃回、五百多市井儿被俘。
  要多无能才能创出如此“光辉战绩”,他怎么不一头撞死算了?
  王学善盯着给五花大绑的陈志,虽然有杀他的心,但是又不能在秦城伯与顾悟尘面前杀人灭口,甚至要避免陈志给顾悟尘说服过去对自己不利,王学善刚才私下里还承诺要保他性命。
  “王大人,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审问东城尉陈志了?还是说人先押入江岛大牢关押,待他日汇齐五司后再审;抑或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顾悟尘当然不会放过王学善,步步进逼道。
  将陈志押入江岛大牢待审,主动权就完全交给顾悟尘了,谁知道顾悟尘将从陈志嘴里掏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来,王学善当然不干;刑部、大理寺以及都察院三司会审,陈志没有享受的资格,王学善自然也不想去享受,照他幕僚马维汉所说,他知道今夜非要当堂退步到让顾悟尘满意不可,稍作镇静,他朝秦城伯拱了拱手,说道:“今夜五司都有人在,还要秦大人受累了……”
  “无妨,无妨,都是为朝廷效命,没什么累不累的,”秦城伯眯眼笑道,他也不希望在自己将离开江宁时弄出这么大的政治风波来,也怕顾悟尘将王学善扳倒而掀起的风波会牵涉到自己,另一方面,王学善要向顾悟尘低头妥协,自己做个见证,还少得了实惠?熬一夜不睡又如何,又说道,“东阳举子林司狱还自囚在草堂,他非但无过,还有大功,我们怎么忍心看到他自责至厮呢?”
  即使王学善有将林缚剥皮剔骨的心,此时也将林缚夸得天上少有、世间无双,要与秦城伯、顾悟尘将林缚一起请出来嘉奖。
  秦城伯、王学善、顾悟尘要当夜审讯东城尉陈志失职、谎报及陷构之罪,肖玄畴、张玉伯、陈/元亮,甚至宣抚使以及提督府派出的属员都不便离开,即使不能参与实际的会审,也要装模作样的做出在场的样子。赵舒翰、葛司虞等人是见证,自然也不便离开,反正他们夜里也回不到城。
  江宁守备镇军的两营精锐以及秦城伯等人的随扈这时放松警惕,都进了篱墙,就在篱墙南门内的空地上驻留。胁裹而来的东城尉人马所剩不多的兵甲都给缴械,给看管起来;之前侥幸逃脱的二十几个市井无赖这次也再没有幸运,自然也给一并关押到高墙内待审。
  外面闹哄哄的,自囚于草堂的林缚却一直坐在案前看书,听周普说秦城伯、王学善、顾悟尘等人走过来了,他才赶紧将衣服脱了,半裸着上身,让周普帮着将几根荆条绑在背上,背门跪在堂前,做足负荆请罪的样子。柳月儿、小蛮也都暂时住到围拢屋里去,不在草堂这边,不然他在这里当司狱还带着两个美婢伺候,大错算不上,给责斥两声是逃不了的。
  “你这是做什么?都是我与张文登失察之过,纵容东城尉陈志诬陷贤良,害你受累,你如此做,让老夫如何心安啊?”王学善一进门就看见林缚背负荆条背着众人而跪,心里虽想上前踹他娘的两脚,手里却忙过去半搂半抱的将他搀起来,以一种非常自责且痛惜的语气劝慰他不要自责。
  秦城伯、顾悟尘等就看着王学善在那里表演,右司寇张文登最是郁闷,东城尉陈志今日蠢举皆是王学善唆使之过,王学善偏偏将他扯上要一起分担责任,张文登还张不开口为自己辩驳,心里暗骂:没用时就给架空丢到一旁管不了什么事,享受不到什么好处;有用时就给拉一起背黑锅。
  林缚也就装模作样一番,这就解下荆条穿好衣服,重新给秦城伯、王学善、顾悟尘以及其他大人行礼,他的官位最低,从九品,再低就是吏了,行了一圈礼之后,堂上的座位不够,他就只能与葛司虞站在那里旁听,葛司虞这个书令史还是九品官,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官位却要比他略高。
  “将案犯陈志带上来吧,”秦城伯吩咐道,又问顾悟尘,“此间人太多,审问不便,我们是不是另找个地方?陈知县是首功之人,林司狱又身受其害,可参与审问。”
  竹堂没有建成,这间除了流民住的围拢屋,只有这间草堂稍微像个样子,其他的要么是窝棚,要么是圆仓。也不能让秦城伯他们到窝棚里审讯陈志,肖玄畴等人虽不乏五品高官,在秦城伯面前也只有老实主动退到外面去等候着。
  审讯陈志是虚,让其他人退下,顾悟尘跟王学善之间谈判妥协维持江宁城当前的均衡才是真。
  林缚能列席也托他与顾悟尘的关系,自然没有开口说话的资格,只能冷眼看着这场政治交易是如何进行。陈/元亮拿笔墨记录,他与张玉伯一样,都给打上东阳乡党的标签,秦城伯点名让他参与,名义上他今夜有首功而张玉伯身为江宁府司寇参军有卸下不严的过失,实际上也是在要王学善伸手捞好处时倾向顾悟尘一些。
  顾悟尘一方有三人在场,秦城伯居中调停裁决,王学善则是只身一人——王学善也只有认了,谁让他此时完全处于劣势呢?
  “今日东城尉陈志率部众又兼引市井儿共千余人,践田物千余亩,佃户田主受损,按察使司不可不察……”顾悟尘说道。
  “由秣陵县查实物损,江宁府悉数弥补。”王学善说道。
  “众人作践作田物也是因为路狭难行,河口这边将是狱岛的补济要津,道津不通,按察使司不可不察……”顾悟尘说道。
  “筑路之资由秣陵县、江宁府、狱岛以及河口诸商户均摊,可否?”王学善说道,顾悟尘明里说是行使按察使司的监察权,实际上是要挟财物,要是顾悟尘仅仅是要挟财物还好办,可惜这仅仅还是顾悟尘刚开始提条件,后续的还在后面。
  “江宁府所发缉捕赵勤民之文书,有诸多疑点,按察使司不可不察……”顾悟尘说道。
  “赵勤民诸罪多数极可能是东城尉陈志构陷,陈志今日受囚,所诉赵勤民之罪状自然可疑,江宁府自当查明,然后再会同按察使司再行处置。”王学善仍然不会放过赵勤民,但是也清楚公开的缉捕文书却只能撤掉。
  “今日所囚诸市井儿被囚皆咎由自取,除四名当场给击毙暴民许家人领尸外,其他暴民稍加惩罚即可,诸司都应使其有悔过自新之机会;同时诸市井儿破篱墙侵入给河口流民营地造成数以百万计的物损,市井儿赎罪所罚之钱或可补济给集云社以赈流民……”顾悟尘说道。
  “理所当然。”王学善说道,他才不信篱墙内损失有这么多,心里计算以每人赎罪钱一万钱计,五百四十六名被抓市井儿可敲诈五百余万钱,折银四千五百余两,篱墙内损失能有十分之一差不多。反正这笔钱是从这些被捉的倒霉市井儿头上敲诈,王学善也没有什么好心疼的,再说顾悟尘也要替手下门人捞些好处,一点油水都没有,谁会跟他?
  “这是应该的。”秦城伯也说道,不过他心里盘算王学善私人许他的好处应该远不止这点,也就没有吭声要分赃。
  “东城尉陈志渎职贪鄙,需革职查办,东城尉兵卒又实不堪,按察使司有兵备之责,我跟王大人推荐东阳府云骑副尉柳西林以代其职;右司寇参军张文登御下不严,也要担其责,东城尉暂归左司寇参军职辖,以为如何?”顾悟尘说道。
  王学善勃然变色,顾悟尘要钱要物,他都能答应,东城尉用顾悟尘的私人,又将东城尉调归左司寇张玉伯管辖,按察使司对府军又有兵备之权,这样的条件答应下来,也就是意识将东城以及东城城郊一带的治安权都拱手让给顾悟尘。
  林缚在旁边微叹,柳西林与顾悟尘的关系算不上极密切,而且他在东阳府只是从七品的武官云骑副尉,一下子出任正六品的东城尉,有超拔之嫌,这也恰恰暴露顾悟尘能用之人太少的弊端。
  “我看可以……”秦城伯说道,“东阳知府沈戎曾在信里跟我说起过这个柳西林来,没想到顾大人也认得,沈戎说这个柳西林是难得的将才,我想沈戎的话总有几分能信,何况东城尉的兵卒也的确需要操练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