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 第24节
  上午的拍摄十分顺利,唯一不太顺利的大约是林格在例行的身体测量数据中察觉自己的体型有微妙的变化。
  林格知道,自己又得注意了。
  人一上镜就容易显得胖,镜头一拍,至少胖十斤。她的职业注定她必须在镜头前保持偏瘦的身材,而不是只依靠软件的拉腿瘦腰瘦胳膊,那些乱七八糟的滤镜一开,她就没办法展示服装的细节。
  这也是她近乎严苛地保持皮肤状态的原因,确定自己在高亮的镜头下完美无瑕。
  中午在公司吃的简餐,统一订的盒饭,说不上好吃,也不算难吃,味道就像小学生食堂中的菜,中规中矩,平平无奇。
  林格吃到七分饱,就放下筷子。
  吃完了饭,杜静霖才姗姗来迟,他知道林格不喜欢大张旗鼓的追求,也不喜欢太高调的人,只低调的捎来了一束花——
  “不在?”杜静霖问,“去哪里了?”
  得知林格还在配合拍摄以及开会后,他点点头,只把花放在前台,托人转交后,潇洒离开。
  直到傍晚时分,林格才看到那束花。
  花挺漂亮,这里没有花瓶,只能暂时摆放在工位上,等待着下班后一起带回家。
  晚餐时,林格发自己现在的身体数据给健身教练,请他帮自己加些训练力度。
  健身教练没有立刻回复。
  林格不着急,看了眼时间点,对方大约应该还在上课。
  有些客人,白天上班,只有晚上下班后才有时间去健身房上私教课。
  对方骚包了点(昵称都是“甜蜜暴徒”),不过在健身这个领域上,专业性不遑多让。他虽然是个男性,但在纠正姿势上挺规矩,从不动手动脚——这些都是林格一直选择他、在他那边续课的原因。
  晚上的直播出了点小插曲,有一件展示品被弄脏,不得不紧急从最近的门店中往这边调。林格的直播时间也因此延长了半小时,等她下播时,外面已经很晚了。
  她没想到林誉之会来接他。
  一身疲惫地推开隔音的玻璃门后,她看见林誉之安静地坐在她的小位置上。空间有限,她的工位也很小,椅子也是为了贴合她身形而买的体量,她坐上去舒舒服服,林誉之坐上去就显得又些逼兀。
  这样的画面一点儿也不滑稽,因林誉之正侧脸,看她工位上的一捧鲜花。
  鲜花下悬挂着一个小吊牌,白色的,龙飞凤舞地写着杜静霖的名字。
  林誉之转脸,看到她,手从花束上的小吊牌上移走。
  他说:“花挺漂亮,静霖很有眼光。”
  林格说:“是挺有眼光的。”
  林誉之说:“不过字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能力不够,需要练练。”
  林格抱起花,嘟囔着:“你说人字丑还这么拐弯抹角——来干嘛?”
  “林爸给我打电话,说你手机关机,担心出问题,让我来看看,”林誉之站起来,“毕竟是你哥哥。”
  毕竟是你哥哥,总要关照你的安危。
  林格说:“手机可能没电了吧。”
  林誉之说:“我车上有充电线,你上去充。”
  有免费的车可以坐,林格自然不会推辞。她现在很累,也不想下去等网约车司机,夜间的打车费也贵——虽然公司给报销,但也是一个月统一地报销一回。
  林格还不想垫进去这么多钱。
  上了林誉之的车,插好手机,电量太低了,手机屏幕还是黑的,未能自动开机。她又疲又累,躺在副驾驶上,几乎秒睡。
  连停车场都没出。
  林誉之无声叹口气。
  他将车子停在路边,从后面取出薄薄的毛毯,搭在她身上,又调整了空调的吹风方向,免得冷风吹到她的脸。做好一切后,林誉之把从她手中滑掉一半的手机捡起,稳稳地放在安全、她醒来后能第一时间抓到的地方。
  刚刚放稳,手机屏幕亮了。
  她现在的锁屏是她自己的一张自拍,浓妆后的一张脸,红色的细细吊带裙,火辣又热烈,瞩目地抓住了林誉之的眼球。
  林誉之很少见她这样的神态,凝神看了眼手机屏幕,又默不作声取出手机,拍了一张。
  中途手机屏幕暗下去,他抬手触了一下屏——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微信新消息。
  「甜蜜暴徒」:您终于想起我了主人!
  「甜蜜暴徒」:您忠诚的小狗,随时随地接受您的召唤!
  「甜蜜暴徒」:您明晚有时间吗?可以约吗?
  「甜蜜暴徒」:保证让您腰酸背痛,不满意不收钱
  第22章 伪装 沿线前行
  林誉之早就知道林格受欢迎。
  这个跳过幼年时期、直接以成人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格格妹妹”, 有着奔放的性格和难以想象的乐观心态。
  第一次的见面并不愉快,林誉之那时尚不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他已经和姥爷沟通过, 明确表示, 倘若在这里住的不舒服, 改日便搬出去。
  姥爷勉强同意了他的想法。
  他那时还没有成年,唯一的舅舅路毅重和林誉之关系也差。造成关系差的原因一言难尽,一是当初路毅重和林誉之母亲路启藻之间的兄妹关系破裂,二则因为路毅重唯一的儿子、林誉之那唯一的堂弟,路材文。
  路毅重有弱精症,和妻子婚后六年,才终于有了这么一个孩子,视若珍宝。这来之不易的孩子也聪明, 和他名字一般, 文秀俊逸, 将来堪当大材,三岁就开始识字,四岁时就能背诵多篇诗词歌赋, 五岁时能同时用中文和英文和人交流。
  意外就在路材文五岁这年,他自己在午睡时跑出去, 无人看管的情况下跌落泳池,满头满身的水;林誉之随姥爷一同来路毅重家做客,恰好看到, 毫不犹豫跳下。
  路材文被成功推上,他母亲疼惜不已, 哭喊着叫救护车。林誉之呛了一肚子水, 早就没了什么力气, 慢慢地沿着扶梯爬出。一群人都去看落水的小孩,紧张地抱着路材文往外跑,只有姥爷脱了自己的衣服披在他肩膀,问他,难不难受。
  路材文没有因为溺水而死亡,但这次落水时他的头撞到了池底的硬物,撞坏了脑子,吸了好几天的氧。好不容易苏醒,说话却不利索了。
  起初都没放在心上,直到一个月后,路材文的状况越来越严重,记忆力严重下降,眼神仍旧清澈,却始终停留在那种只属于孩童的单纯中——
  他的学习能力和思维永远地定格在落水时的那一刻,之后再未成长。
  路毅重家大业大,又有顶尖的医生,对此都是束手无策,伤得是大脑,影响的也是大脑部分。路材文的妈妈开始发怒,一口咬定是林誉之故意推她儿子下水,目的不纯。
  这也是林誉之姥爷不敢将林誉之托付给他们的原因。
  真真假假的事情,早就无人在意。林誉之起初还会为自己辩驳,后来渐渐发觉,路材文的落水总要找个人负责,那天本该看顾他的母亲失职,却又不想承认是自己的一时偷懒害了孩子;人在痛苦的时候总要再找个东西、找个理由恨一恨,仿佛如此才具备着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林誉之不幸地成为了她发泄情绪的对象。
  路启藻去世那日,林誉之守灵,半夜里听见路材文在外面咿咿呀呀地玩祭品;他走出门,迎面撞到舅妈,舅妈扯了路才文的手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路材文不肯走,一定要蹲在门槛上好奇地数地上石头的花纹。他人高马大,舅妈扯不动,只好站在儿子身旁,冷冷地瞧着林誉之,露出嘲讽的讥笑。
  那是两人的最后一面,在这个笑容的第二周,林誉之就见到了林格。
  他本不想和这个多出来的妹妹相处,起初也只想遵循林臣儒的叮嘱,维持表面的礼貌。寄人篱下本身就不是一件多么风光的事,林誉之正值青春期,敏感多思也寻常。
  他的确想做一个好的兄长。
  看着林格总能从书包中惊讶地抖落出情书,看着她因为被朋友表白而头痛,看她……
  林誉之对她的魅力没有任何异议。
  谁说东西方审美不相通?无论在哪个国度,青春期时活跃的人总能更容易受到同龄异性的喜欢,林格也是如此。她热心肠,参加活动也积极,成绩虽然算不上拔尖,但也属于深受老师重望的潜力股。
  林誉之陪着她上下课,顺带着替妹妹挡一挡周围那些不安好心、企图搭讪的男学生。
  起初他看那些人,就像看不懂事的孩子;而究竟从何时起,开始对那些追求林格的家伙充满敌意了呢?
  林誉之说不出。
  他只知林格一日比一日漂亮,多奇怪,这种随口就能说出的形容词,并不是兄妹间的禁忌;就连林格也能在有求于他的时候,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双手交握,虔诚而不含丝毫杂念地说一声:“林誉之你越来越帅了。”
  在林誉之这边,却只藏在暗暗的角落中,在格格洗过澡,披着湿漉漉的发走出浴室时;于她央求着林誉之帮她拉一下裙子后背拉链的那一刻。
  浓密黑色头发下被热水烫到发红的皮肤,合体的裙子在身上紧紧束缚后留下的浅浅痕迹。
  他都感觉漂亮。
  一种他这个身份不该出口的“漂亮”。
  林格最漂亮的一次,还是林誉之生病时那次,她倒了杯热水,趴在林誉之身旁,起初只是陪着他聊天,后面变成了陪伴,最后经不住困意,头一歪,沉沉地趴在他面前睡着。
  林誉之微微抬手,触着她散落下来的、乌压压的发,感觉她的陪伴同样漂亮。
  如此漂亮的林格,从来不缺乏追求者。
  在同他分手后,又有多少男性曾有荣幸见识过她的漂亮。
  林誉之不知。
  时隔多年后,他看现在因疲倦而在车上酣睡的林格,仍觉她魅力丝毫不减。
  魅力大到开始吸引“小狗”。
  什么小狗,主人,dom,sub。
  林誉之都知道,他不是一成不变的老古董,对这些林格看过的东西略有印象。
  有些人喜欢被约束,有的人喜欢约束别人。
  在不违背公序良俗的情况下,似乎也谈不上犯法,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林誉之不想对他人的爱好指手画脚,他只是一顿,重新审视林格。
  林格一动不动。
  她太累了,累到察觉不了外面的变化,不知自己正被人沉默地注视着。
  林誉之抬手,拿走她肩膀上一根掉落的头发。头发多的人同样面临着掉发的困扰,因发量多,掉的头发也不少,就像长毛的猫咪,卧过的地方,毛絮远远多于短毛小猫。
  她掉落的头发在林誉之手掌心紧紧握住,他没有立刻上车,用干净的纸巾将头发包裹,叠成一个小小、方方正正的纸张,捏在掌心。
  在小区的地下车位中停好车时,林格仍在睡,毛毯裹着她,像花朵包裹着一只小蜜蜂。
  林誉之并不打算把她抱下,如今这种动作过于暧昧。
  他只不过在主驾驶座安静地等了半小时,林格就醒了。
  挺好,才半小时。
  她睡眼惺忪,察觉到自己睡着后,第一时间揉着眼,惊讶:“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