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顾盼趁着五班班主任还没回过神来, 一把将活页纸抢回自己的手里,一副气愤到极致、眼眶都红了的样子, “万老师,这是我的日记, 不知道怎么会被放在讲台上, 考场上许多同学都凑过来看了。”
  “日记我自己收好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万老师帮我查一查,我的日记为什么会出现在讲台上?”
  万老师刚才惊鸿一瞥, 感觉日记上的字迹特别眼熟。而顾盼的字迹,他本来不认识,但是今天刚刚在试卷上见过, 和他刚才看见的日记本上的字迹, 绝对不一样。
  但是顾盼如今这样气愤又恼羞的姿态,也着实不像是在作伪。日记上的内容他虽然只看了一眼,但也大概看清楚了, 写的都是对学校里那个小混混樊宇的暗恋之情。
  如果不是顾盼的日记,她完全没有必要承认啊?
  难道顾盼会有两种字迹?
  万老师回忆着刚才看到的字迹,可比顾盼写在卷子上的好看多了。而且那种熟悉感,怎么想怎么像他们班学生的字。但是万老师在心里将自己班的女生名字挨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愣是一个人的字迹都对不上。
  真是奇了怪了……
  万老师一头雾水。
  不过现在他也没空细想, 将学生们纷纷赶回自己的座位上, 然后开始清点文综卷子, 一份份下发。
  等到考试开始后, 很明显,考场里还是有不少人心不静,心思根本没有在答题上,而是被考试间休息的日记事件扰乱了心神。万老师弹了弹自己班两个学生的后脑勺,警告他们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答题。
  至于其他班的学生,他没有管也管不过来,考场上连专心答题都做不到,考不好也只能怪自己。
  万老师的眼神时不时在顾盼身上转悠,意外地发现,顾盼答题竟然一直都很专心。明明小姑娘自己才是这件风波中的人物,竟然比看热闹的学生还静得下心来,好似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
  万老师想到顾盼往日的所作所为,摇了摇头,大概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吧。
  .
  文综考试结束后,卷子刚收齐,老师宣布可以离开教室之后,顾盼像是离线的箭一样,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那页日记纸妥善地放在了她的书包里。
  她斜倚在一班教室门口,等着赵牧一出来。
  赵牧一姗姗来迟,他收拾东西一向仔细,大概是考场里最后出来的人。顾盼很是奇怪,赵牧一不是会乱丢东西的人,日记这么重要的内容,怎么会随随便便就丢了一页在五班教室里?
  顾盼神态自若地朝着赵牧一招招手,“跟我走,我有点事要和你说。”
  走出校门之后,顾盼找了学校附近一块空旷无人的地带。虽然周围没有什么建筑物遮挡,如果有同学过来可以看见他们,但是同样的,他们也能远远地就看到其他同学,所以不用担心谈话被走近的人听到。
  ——来自顾盼上辈子闲来无事翻过的不知道哪本宫斗小说里的经验。
  等到顾盼将赵牧一的那页日记递过去,赵牧一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顾盼小心斟酌着措辞,将五班考场里发生的事情向赵牧一描述了一遍之后,赵牧一简直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
  赵牧一迟迟没有开口。顾盼万万没有想到,他开口后说的第一句,竟然是带着颤音的,“顾盼,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变态?”
  顾盼胸口一闷。
  2007年,说早也不早,说晚也不晚。
  网上早有无数的**文与同人本,但是对于小城市里的初中少年,发现自己的小众性向后,毫无疑问面临极为艰难的自我认同和他人认同的过程。
  即使十多年后,环境宽松很多,但艰难与坎坷依旧少不了。
  顾盼第一次见到赵牧一如此仓皇无助的样子,学校里老师喜欢同学羡慕的学霸男神,如今一副马上要面临世界末日的绝望。
  顾盼攥住他冰凉的指尖,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道,“当然不是。”
  “你的性向只是小众,但绝对正常。”顾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而且你的性向在小众里,已经算是大众了,并不算最孤单的。”
  顾盼上辈子毕业后和赵牧一就没什么交集了,但是也从朋友那里听说,赵牧一事业有成,对父母也出柜了,谈过几段恋爱,和当时的男朋友感情甜蜜而稳定。
  “你只是年纪小,长大了会好些的。”
  长大之后尽管依然艰难……最起码身边会有同样性向的朋友可以认识与交往,不必拘束在小小的初中校园里,身边全都是直男,无处安放的荷尔蒙让他控制不住地偷偷暗恋。即使学校里还有其他和赵牧一一样的人,也每个人都掩藏地严严实实,根本不会透露分毫。
  最起码可以有加密的app,可以让他写下心事,而不是只能写在日记本上,不小心弄丢后就人尽皆知。
  青春是有些美好之处,但对于很多人,青春也的确太他妈的艰难。
  赵牧一翻出自己的活页本,将顾盼手中的那页日记,小心翼翼地夹进去,对顾盼说道,“这张日记丢了有两天了,前几天我正在整理活页本的时候,班主任突然叫我去办公室,我来不及夹好,就往练习册里一夹,回来的时候,练习册被风吹得乱七八糟,里面的那张日记也不见了……”
  赵牧一仿佛再也站不住,蹲下身来,“我找遍了教室,都没有找到,提心吊胆了好多天,就怕出事,结果还是出事了……”
  “你说万老师看了一眼是吗?一眼有多久?他看清没有?他认识我的字迹,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还有考场上多少同学看到了?那些人里面有没有我们班的?我们班的人肯定也都认识我的字!”
  “顾盼,你帮我背锅了,可是我觉得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能让你帮我背锅……之前我帮你披校服,就有好多的流言蜚语,我已经很对不起你了。”
  “如果这次再让你背锅,影响肯定更差,也不知道老师会怎么处理你……”
  赵牧一显然情绪濒临崩溃,说话语无伦次。
  顾盼出声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你先别想那么多。什么老师同学知不知道,知道了又会怎么样,你通通不要想。”
  “你只需要想,你自己要怎么办。”
  “现在两条路。”
  “第一条,如果有老师问你,你就承认这件事。我知道中学时期被出柜,一定会过一段很艰难的日子。但其实很多成年后还没出柜的同性恋们,都特别羡慕中学时不小心被出柜的朋友。这个时候你爸妈还年轻身体好,而且觉得你年纪还小还没定性,受到的打击没有那么大。随着你长大,发现你一直喜欢男人,也有这么多年循序渐进的接受过程,比较容易接受。”
  “第二条,死不承认。锅我暂时帮你背下了,即使老师发现字迹不对,你也不能承认是你写的,日记本销毁掉,老师也没有证据。至于理由千千万万——字迹总有人相似、老师眼花看错了、有同学觉得你的字好看一直在模仿你的字迹……总之咬死了,没写过日记,完全不知道。”
  顾盼伸手搂住赵牧一的肩膀,“你不用考虑我,我背下这个锅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一个小姑娘暗恋樊宇,这根本不算什么事儿。”
  “别怕,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想好要选哪条路了,告诉我。”
  第28章
  赵牧一没办法立刻拿定主意, 脸上神色几度变换,嘴唇翕动, 然而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顾盼理解,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对于成年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
  顾盼拍拍他的肩膀, “不着急,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
  五班班主任对赵牧一向来视若珍宝, 全指望着赵牧一考年级第一帮他争面子, 每次临考试前对赵牧一的态度, 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 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两天的月考只考完了一天, 明天还有两科的考试,五班班主任即使看出来那是赵牧一的字迹,肯定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找赵牧一谈话。
  而且乐观地想, 五班班主任未必能想到是赵牧一的, 虽然班主任肯定认识赵牧一的字迹, 但是脑子里未必有那根弦。意思就是, 如果班主任看到的是一份满分卷子,肯定能一下子凭字迹认出是赵牧一的来, 但是现在班主任看到的是一张暗恋樊宇的日记,尽管是一模一样的字迹,但真的未必能想到是赵牧一写的。
  周五月考完,老师们有得忙, 周六周日又要休息两天。
  不过除了赵牧一,还有她自己这边儿。她已经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喊出来这是她自己的日记。不知道班主任盛夏会不会找她谈话……
  保险起见,顾盼为赵牧一规定了一个deadline,“最晚明天下午考完试后,你把你的决定告诉我,这样如果有老师问起来,我才能配合你的说辞。”
  “如果老师们真的很重视这件事的话,没准明天月考结束之后就要着手处理了,你得在那之前想清楚。”
  赵牧一连忙点了点头。
  顾盼看了看他的神色,“你自己回家行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这么神情恍惚地回家,顾盼有点担心他路上的安全。
  赵牧一摆手道,“没事,我去前面找个地方洗把脸,省得回家之后让爸妈看出我哭过。”
  顾盼看他还算理智清醒,略微放下心来,“行,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好好看车。”
  赵牧一神色放松一点,脸上竟然有了点笑意,“顾姐……我算是知道大家为什么管你叫顾姐了。”
  顾盼:???
  她刚刚那句话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好笑的?
  赵牧一用五指作梳,理理头发,“放心吧,我几步路就到家了。”
  他转身离开后,走了两步路,又回过头来,神情忐忑地问道,“顾盼,如果我不站出来澄清,让大家都以为日记是你写的,你……真的没关系吗?”
  顾盼对着赵牧一笑了,笑容阳光而温暖,让人无法抵抗,“真的没关系。”
  .
  在五中里,对月考的重视程度,老师一直远远高于学生。
  即使已经是初三面临中考的学生,大多数对待月考也就那么个意思——不就是月考吗?又不是中考,随便考考就行了。月考前连特意复习都没有的学生,并不在少数。
  班主任老师们顾及学生的考试状态,暂时没有管日记这件事,但是身边的同学们可不会顾及这些。
  事件飞快地发酵传播,早就成为全年级的爆炸新闻。
  早上九点钟开始考数学,直到8点40分,赵牧一所在的第一考场,周围都还是乱糟糟的一片。
  “顾盼什么时候暗恋樊宇了?我原先听说她暗恋赵牧一啊!”
  “就是……前两天赵牧一不是还在帮她披校服,这一扭头去喜欢樊宇了?”
  “这顾盼也太能搞事了吧……之前不是还带头闹事,逼走了六班原先的班主任。然后又是赵牧一、又是樊宇,他们六班新班主任可是教导主任,也不管管?”
  “她好像是和樊宇还有赵牧一,走得都挺近,玩儿得都挺好的,不过要是她喜欢的是樊宇的话,那肯定没戏,樊宇喜欢徐子吟,全学校都知道了吧。诶话说顾盼不是和徐子吟关系很好嘛,经常看见她俩同进同出的,明知道樊宇喜欢徐子吟,她还喜欢樊宇,这算什么事儿啊……”
  “不是不是,关键的问题是,那之前顾盼和赵牧一算是怎么回事儿?”
  “该不会不是顾盼纠缠赵牧一,是赵牧一喜欢顾盼吧……”
  “怎么可能,赵牧一怎么会喜欢顾盼。真看不出来顾盼哪里好,成绩也不好,就是个女混混么,长得又不漂亮……”
  “啥?!顾盼不漂亮?我感觉顾盼是全年级最漂亮的女生了!”
  “顾盼哪里漂亮了,真不知道你们女生什么眼光,怎么那么多人觉得顾盼好看。我告诉你们,只有男生对女生的长相才有发言权,徐子吟那样的才叫漂亮!”
  “先不论顾盼的长相,但她身材真是……嘿嘿嘿……”
  然后是几个男生连成一片的笑声。
  赵牧一实在听不下去了,将笔记本往书桌上一拍,从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上猛地站起身来,径直朝教室后面走去。
  “你们背后这么议论一个女生,合适吗?”
  正聚在一起八卦的同学们,没想到坐在最前面的赵牧一竟然能听清,而且还特地走过来指责。
  “哟,我们声音太吵,影响赵大才子复习了?赵大才子天天学习,也不差这考试前的几分钟吧!”
  即使是一考场里初三年级的前50名,也没几个传统意义上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在五中这样的学习氛围中,年级前列的也有不少仗着自己脑子聪明每天晃晃荡荡的刺头学生。
  毕竟身边的竞争对手也都不怎么努力,靠着头脑聪明脱颖而出并不难。
  当然,也有那种人前装作我从不学习,回家之后埋头苦学挑灯夜战的学生,只是这样的学生,往往看赵牧一更不顺眼。
  凭什么他什么都占了?人长得帅、成绩还好,最容易令学生不服气的,是老师对赵牧一和对他们截然不同的态度,凭什么赵牧一就能得到那么多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