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霍景安不理会,只盯着她道“你叫我什么”
  段缱面上陡然升腾了一阵红晕,耳廓也隐隐发热起来,但她还是软声唤了一句“霍大哥。”
  自高祖平定北疆之后,北疆的一些俗语就逐渐流传南下,比如这“大哥”的称呼,原本并不存在于中原大地,是在北疆人南下之后才渐渐演变形成的。时至今日,已然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对于年长于自己的男子,宗族血亲之间称兄,没有血缘关系的,则称“大哥”。
  当然,这些都是建立在双方关系亲密的前提上,一般来说,除非结义兄弟,不然不会如此轻易地这么称呼,对于闺阁女子来讲更是如此。
  段缱的这一声“霍大哥”,可以说是非常亲密的称呼了。
  这是她对于霍景安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所表之意不言而喻。
  霍景安当然也知道这些,他盯着段缱,见她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白皙的脸庞上染着一抹红晕,甚至都蔓到了脖子根上,全身的血液就躁动起来,费了好大的劲才压下去。
  “好。”他低声道,“那就有劳郡主了。”
  段缱微红着脸,赧颜一笑“不必客气。”
  杏园横跨整个公主府的东西二墙,若要尽览园内风光,势必要花上许多功夫,段缱本打算带着霍景安去几处主要的地方,只是才走上长廊,拐角后就传来了一阵动静,让她的笑容僵在了唇边。
  “臭小子,你拉我作甚”
  “公子,郡主他们就要走过来了,您还不赶快避一避”
  对话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但还是让段缱听了个清楚,她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停在拐角,望着正在与小厮拉扯的段逸盈盈一笑“阿兄不是去歇息了吗,怎的出现在了这里可是有什么事要和妹妹商量”
  段逸一僵,立刻从小厮手中抽回手臂,挥手驱赶“去去去,净会坏事。”等小厮告罪跑了,又赔笑着看向段缱,打着哈哈道,“这小妹,阿兄我就是有些不放心你,所以就过来看看,看看,哈哈哈”
  段缱深深叹了口气,她可算是明白爹娘面对她阿兄时的感觉了。
  “阿兄”她强忍着恼意道,“你怎么能偷听我们谈话”
  段逸左右四瞟“有吗我刚刚是在看风景,没偷听你们谈话啊。”
  “阿兄”
  “好好好,阿兄跟你说实话。”见她真恼了,段逸连忙安抚,“我刚刚是真没听见,你们两离那么远,我又不是顺风耳,哪里能听见你们在聊什么就是看了一两眼而已,真没什么。”
  段缱瞪着他“一两眼你”
  不等她把话说完,段逸就快步朝后头走去,朝霍景安打了声招呼。
  “世子殿下居然登门拜访,真是稀客啊。不知世子有何要事与家妹相商不妨说与在下听听,也好让我这做阿兄的为妹妹分忧一二。”
  霍景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段缱面上发烧,段逸的这几句嘲讽连她都听不下去了,忙忙上前挤在两人中间,有些尴尬地对霍景安笑道“霍大哥,这是我阿兄,他素来就是这个性子,你你别见怪。”
  霍景安微微一笑“无妨。”
  段逸却是脸色一凝“慢着,小妹,你叫他什么”
  段缱没理他,继续小声对着霍景安说话“霍大哥,你看这”
  “不要紧。”霍景安道,“郡主既然抽不开身,那我改日再来登门拜访就是。”
  段缱愣了愣,努力压下心底升起的几分失落,微微点了点头“好你慢走。”命采蘩送他出府。
  段逸一直在边上皱眉看着,等霍景安一离开杏园,他就迫不及待地看向段缱,责问道“小妹,你和他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那姓霍的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让你离他远点,你怎么就不听还霍大哥,你叫他这么亲热干什么”
  段缱心里正憋着气,被他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责骂,立时便恼了,叫道“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叫他娘亲已经定下了我和他的亲事,我自然可以这么叫他。阿兄,你以后要是再敢这样偷听偷看,我就告诉爹爹去,让他好好教训你一通”
  段逸已经被她的第一句话说懵了,压根就没听进去她后面的那一句威胁“什么亲事你和谁的”
  段缱红着脸道“自然是我和他的。”说完之后大感羞恼,连忙转身跑走了,采薇匆匆跟上,留段逸一人立在原地,半晌缓不过神。
  他妹妹刚才说了什么
  她和那姓霍的定亲了
  定亲了
  段缱一口气跑回了兰渠阁。
  一开始,她还有一点因段逸所致的气恼,坐在榻沿发着闷气,可到了后来,她的心绪不平就全然只因为霍景安一人了。
  初时在水榭,她尚不觉得有什么,一颗心全扑在怎么应对霍景安身上,直到现在,她一个人待在房里,那些压在她心底的情绪才慢慢泛上来。
  虽说她早几日就应下了这门亲事,可在宫里时,她一直都虚虚浮浮的,对这门亲事只有个模糊的感觉,不甚真切,直到今日霍景安登门拜访,她低低唤了那一声“霍大哥”,她才真正明白过来这一门亲事代表着什么。
  先前的那些苦涩全然不见,欢喜与羞意逐渐从她心底蔓延,缠绕交织着将她整颗心兜拢住。
  她就要嫁给霍景安了。
  头一次,段缱心中有了这样一个清晰的认知。
  第26章
  段缱并没有在兰渠阁待多久, 等段逸回过神来找她想问个清楚时, 她已经一只脚踏出了苑门, 正在命人去备进宫的车架。
  见此, 段逸连忙拦住她,追问道“小妹, 你先别走,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你跟那姓霍的定亲了什么时候定的娘怎么就给你们两个定亲了呢,这件事爹知道吗”
  段缱被他这般连番追问, 不禁有些后悔刚才情急之下把这事跟他说了,但话都已经说了出来, 再收回去也不能了, 只能道“这门亲事是娘给我定下的, 阿兄若有疑问, 该去问娘才是,具体情况妹妹也不怎么清楚。”
  段逸急了“这是你的终身大事, 你怎么能稀里糊涂地答应呢”说到这里, 他忽然瞪大了眼, 怒道,“是不是那姓霍的逼你答应的我看他就不像什么好人你等着, 阿兄这就给你去讨个公道”
  “阿兄。”段缱哭笑不得,无奈道, “这好歹是妹妹的终身大事, 阿兄这般大声嚷嚷, 是要宣扬得天下皆知吗而且阿兄这是要作甚, 什么叫讨个公道阿兄预备找谁给妹妹讨个公道”
  “当然是那家伙小妹,你放心,阿兄一定会替你好好地教训那家伙一顿,给你出一口恶气”
  段缱是又气又笑,她这阿兄要找霍景安算账就凭他这三脚猫的身手,谁教训谁还说不定呢,到时又要呼天喊地的,平白惹一场风波。
  她跺跺脚“阿兄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件事虽是娘亲定下的,但、但若没有我的许可,娘亲怎么会如此轻易定下娘亲素来疼我,是绝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委屈我的。”
  段逸呆了呆,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你小妹,你不会是喜欢上了那个姓霍的吧”
  段缱面上飞红“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要回宫了,不跟你说这些了。阿兄还是在家好生歇息吧,免得明早去军中时精神不济,被爹爹责骂。”
  她说完就绕开段逸往抄手游廊走去,段逸自然不肯放她离开,但被她轻飘飘的一句“阿兄若再拦着,妹妹可要将阿兄素日里干的那点好事都告诉爹爹去”给堵住了脚,只得停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远,抓耳挠腮,烦闷不已。
  回宫之后,段缱就去见了赵静,把她兄长的近况给说了,霍景安的登门拜访她也没有瞒着,当然,她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赵静听完,神色并无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缓缓点了点头,道“你阿兄是该好好锻炼一下了,你爹把他带去军营里是件好事,你不必为他太过担心。至于晋南王世子”
  她微微一顿,笑着伸手抚上段缱鬓边“娘今日的确把这事给他说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去找你,看来,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段缱就羞红了脸,轻声娇嗔“娘,你怎么也和阿兄一样,净喜欢说这些话。”
  赵静和缓笑道“你阿兄那是胡言乱语,娘可不是。娘是在为你开心,他越是真心待你,娘就越是放心,总算啊,没有让你太过牺牲。”
  段缱镇定一笑“娘说什么呢,这门亲事是女儿应下的,怎么能算是牺牲呢。况且”说到这里,她忽然低下头,放轻了声音道,“女儿也很喜欢他,这一门亲事,很合女儿心意”
  赵静见她话里不像前几日那样带着涩然,神情举止也充满了女儿家的娇羞,顿时明白过来,霍景安的登门拜访不但表明了他自己的真心,也验出了女儿的实意,这一桩亲事当真成了良缘,心中大石落地,颇为欣慰地点头笑道“好,你喜欢就好。”
  因着霍景安离开时的那一句“改日再来登门拜访”,接下来的几天,段缱总是会想起这一句话,她一边告诫自己那只是一句客气话,不必想太多,一边又忍不住去想他什么时候会来,她要不要见,一颗心摇来摆去,分外难熬。
  就这么过了几天,她果真收到了一张请帖,却是赵娴命宫人送来的,邀请她于后日前往桂宫一道赏菊闻桂。
  段缱将帖子翻看一眼,就压在了桌上,询问前来送贴的宫女“公主殿下是独邀我一人去的,还是邀请了其他人”
  宫女道“殿下还邀请了其他贵主一道同去,不过殿下特意吩咐过,还请郡主务必前往赴约。”
  段缱微微一笑“是吗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宫女应声告退后,一旁的采蘩立即道“郡主,永嘉长公主此番邀请定是不安好心,她说不准已经得了郡主和世子定下亲事的消息,郡主可要千万当心才是。”
  段缱思忖一会儿,摇了摇头“不,母亲没有将此事昭告天下,这件事目前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除非有人走漏消息,不然她不会知道。”
  采薇撇了撇嘴“那她也一定没存好心,指不定是上回想害郡主没害成,这回不甘心地想又害郡主一次。郡主放心,奴婢一定会寸步不离地跟着郡主左右的,决不让那些小人有可趁之机。”
  段缱莞尔笑了“有你们两个护着我,我还担心什么”见采蘩还是一脸放不下心的样子,便起身道,“好了,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们不必担心。上午摘的桂花还在园子里晒着呢,现在应该已经晒得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去把它们收起来吧,手脚轻些,别弄折弄皱了。”
  采薇立刻被她这话转移了注意力,笑道“奴婢遵命。郡主可是要用这些花来做香囊需不需要奴婢去找个花样子”
  采蘩也笑道“郡主这般费心,世子收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段缱一愣,有些害臊地轻骂一句“你们两个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是要拿它们压成干花,夹在书本里的,什么香囊,谁要做那些东西。”
  采蘩采薇都惊讶无比,显然没想到她费心摘花竟只是为了弄这个,看得段缱越发羞赧,连声催促她们去园子里收花,等把她们都打发走了,却又忍不住在屋内来回走动,绞着帕子想她们刚才说的话。
  香囊啊
  八月十三,段缱应邀前往桂宫赴赵娴之约。
  桂宫为东宫第七殿,离长秋殿不远,顾名思义,宫殿内外都种植了不少桂花树,园子里也种着各色各样的菊花,百花争艳的同时又有桂香怡人,实为一大美景佳所。
  这是先帝特意为先皇后布置的,先文贞皇后素喜菊桂二花,但因宫中规矩,长秋殿身为中宫之所,不得过多栽培此等花树,先帝便特意修葺了这一座宫殿,专门种植了这些花来给文贞皇后做暂居之所。
  文贞皇后去后,先帝一直命人精心打理着此处,待其驾崩,赵静也延续了他生前之意,这座宫殿就这么一直被人精心打理着,没有败落下来。又因赵瀚年幼,尚未充实后宫,西宫空虚,桂宫就逐渐变成了秋日赏景之所,秋天的赏花宴多是在此举行。
  或许秋意总是容易使人感到寂寥,这些事段缱早年就听过几耳朵,今日身临其境,却还是有几分感慨,花儿依旧,当年的人却都已经不在了,物是人非,也不知赵娴来此地赏花时会是什么心情。
  这一回赵娴倒是没有在帖子上再搞什么小动作,段缱去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贵女,三三两两地站在四周说笑着,赵萱也来了桂宫,笑着对她打了一声招呼。
  “宜华见过郡主。”
  段缱对赵萱仍有几分怀疑,但见她神情自然,又思及赵静的“照常相处”之语,就顺着话和她寒暄起来“多日不见县主,听闻县主偶感风寒,如今可是大好了”
  赵萱低下头,似有几分难以启齿“其实我也并没有受什么风寒,只是那几日经历了点事,有些心烦,不想出门见人,这才推说病了。”
  段缱心中微动“心烦县主有何烦忧”
  赵萱抬起头,目光闪烁“郡主,我”
  “长公主到”正在此时,黄门尖着嗓子唱喏起来,赵娴款步进宫入殿,众人忙敛衽行礼,段缱也止了和赵萱的谈话,一道见礼起来。
  赵娴先是示意黄门喊起,而后亲自上前,握住段缱双手,笑道“表妹,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你我本是一家人,不必这般多礼。”
  段缱露出一个微笑来“表姐不把表妹当外人看,表妹心中欢喜,但是礼不可废,这礼还是要行的。”
  赵娴就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表妹总是这般得体,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段缱微微一笑,神色平静,只作听不出她话中之意“表姐过奖了。”
  赵娴深深看她一眼“表妹谦虚。”拉着她走到赏花台上,台中已经布置好了席坐,赵娴和段缱在席中坐下,众女也随之一道落座,就此开始了赏花宴。
  第27章
  众人入席之后,宫女就捧着时令瓜果上了赏花台, 一样样在每人案前摆放, 乐师也在屏风后就座, 开始弹奏起一曲百花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