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西辞接过,只细细看着。
  “当年你去方丈岛继圣母位,我原是不赞成的,觉得你道心不纯不静。不是修道的苗子。不想你还是成功修复了子盘,虽功法收了些挫,到底继位了。本君幼年识道,竟也有看走眼的一日。”
  玟陶闻此言,有一瞬间的讶异。
  她不曾想,西辞这般坦诚磊落,言及当年事,大方论之,丝毫没有背后算计的小人之心。完全是一副公职相谈的模样。
  然而,她到底越不去方才那道槛,满心为珺林不值。
  只道,“君后可知,刻于浮涂珏母盘上的名字,子盘上原也是可以显现出来的,而你的……”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西辞一声痛呼。一道清光从子盘上升腾而起,朝着西辞缠绕上去。
  殿外天际更是云层叠起,雷声轰鸣。
  “君后!”玟陶不知何故,只觉当年那一幕重新发生在眼前。她本能地想去扶她,却顿下脚步,往后退开了些。
  “疼——”西辞捂着头从座踏滑落,视野模糊道,“去,去叫子钰……”
  然,她失去意识前,却蓦然吐出两个字。
  ——师兄!
  第70章 危机
  珺林让玟陶去给西辞送酸杏后, 原是打算返回青丘君殿的。只是洛河前来寻他, 说是给西辞寻找的替代她原生逆鳞的东西有了线索。
  珺林自是急切,两人便前往合欢殿。
  这些年,西辞没了灵力,自然也不能再服用凌迦给她备下的药。虽并未有又大恙, 但她每每头疼,望向珺林的目光便多出一丝情意。珺林总是放心不下, 便一直暗里查阅资料,让洛河继续寻找着。
  去岁, 珺林总算有了些眉目, 于发黄古籍中探得,世间存着一颗梓俪明珠, 其色鲜红, 纹理成苍, 珠壁有鳞,然却没有记在它有何作用。
  洪莽源万物生长化世, 自有它存在的目的和意义, 如此详细的外形描述却无有半分作用记载。若是放在以往, 珺林自是翻页而过,不作他想。然而如今, 但凡一丝蹊跷,他都愿意尝试。故而传令了一直在外寻访的洛河。
  此番洛河回青丘,便是带回梓俪明珠的消息。他按着珺林当日给他的图样四下打探,数月前竟在范林口看到这颗珠子。初时, 他自以为是一般的树精花妖,水灵雾怪,并未多想。只是见其外观,尤其是珠壁的层层鳞片,方心中大喜。只是待他出手想要将其捕获,方发现那珠子竟仿佛开了神识,瞬间便消失无踪。
  如此,洛河方回了青丘复命。
  记载已经古怪,一颗珠灵,竟有神识,便是更加坚定了珺林的猜想。只要真有此物存在,凭着八荒之力,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珺林眼中焕出神采,只觉来日可期。
  洛河亦是开怀,絮絮道,“若此珠真能替代阿辞的原生逆鳞,说不定阿辞便能恢复记忆了,届时当年那些青梅竹马的好时光全部想起,发觉自己兜兜转转还是嫁给你。子钰,你说……”
  话之此处,洛河不由一个寒颤回过神来,咬牙迎向珺林目光。
  “君上,臣下是说……”
  “此间你我二人,何必这般称呼,方才子钰二字不是很好吗?”珺林打断他的话,面上还是一贯的亲和笑意。
  洛河心惊,原也不是称呼“子钰”二字,实乃他说漏了嘴。
  却不想,珺林声音再度响起,听来并无半点异样,反而透着一股感同身受的无奈。
  “当年青丘盛宴,无忘粉,你同药君父子二人,到底没有用!”
  “君上——”洛河转瞬躬身下跪,只惶恐道,“与父亲无关,实乃臣下一人之过。臣下、臣下……”
  “你也喜欢阿辞!”
  “臣下……”洛河深吸了口气,直起身子道,“是,我喜欢阿辞。”
  珺林看了他片刻,蓦然笑了笑,向他伸过手。
  “君上!”洛河看着伸在他面前的那只手,清风拂过,纯白广袖微摆。
  “起来!”珺林看他半天不曾动弹,笑道,“非要我扶你吗?”
  “不用,不用!”洛河听他连自称都未用,瞬间站起身来,只解释道,“我是喜爱阿辞,但是我更在意你我情义。我只是怕、怕……”
  “你怕整个八荒都遗忘了阿辞曾经的痕迹,怕我立在无人之巅,会怀疑自己记得是错的。届时,你便可是告诉我,我记得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你见过我们的过往,帮我记着每一点每一滴!是吗?”
  万年相交,从君臣到知己,大概便是如此。
  洛河闻珺林所言,红着眼眶频频额首。
  只哽咽道,“我对阿辞之心,即便年少时有过真实情动,然时光蹉跎,早在不知何时也皆化成了对她的敬仰和尊重。”
  “我知道!”珺林的语气愈加温和,“不然你觉得我会让你每隔千年前往七海送庚帖,会教你子午棋,会在我前往北荒之际传你入千白塔陪她吗?”
  “你……”洛河反应过来,“你一早便知道,我保留着记忆?你也早看清我心境之变?”
  “君子性洁如玉,风度如松,你将八荒之风传承得很好!”珺林笑道,“多一个这样的人,在我与阿辞身畔,亦是我们的福气!”
  如此话语落下,两人四目相顾见,少了君臣的拘谨,却平添了从年少相伴至今的挚友情义。
  然两人还未交谈多少,连着一盏茶都不曾用完。浮涂珏竟失控化出身形,中间琥珀青石中气泽涌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争相涌出。
  珺林一颗心猛地提起,疾步走处殿外极目远眺。
  果然,九天之上云层重叠,转眼雷鸣之声四下响起。
  “去千白塔护着阿辞!她若不在,必是在青丘君殿,快……”珺林话音落下,转身入殿操伏浮涂珏。
  珺林的法器蓝田白玉弓箭,其中六支本命箭尚且还在丛极渊困着魔魇之气。如今便只得以箭气搭上白玉弓,震慑那抹情根的涌动。
  以修为化行的箭气如何比得上他的本命箭,相比前两次一箭震回情根,平复琥珀青石。此番,已然慢了许多。
  珺林掌中化箭,钉入青石之上,推掌灵力缭绕四周,一点点将青石之上的裂痕愈合,锁住情根。
  许是对西辞的感应,那抹情根尤其顽强,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竟还在挣扎涌出。
  合欢殿四扇岿然不动的鎏金大门此刻在狂风席卷中,竟数次合上又启开。珺林一身白衣在风中猎猎翻飞。他回眸望向九天,重叠的云层中已经有天雷隐约现出身形。
  有一瞬间,珺林掌中灵力大盛,只需一个推力,他便可以震碎那抹情根,如此西辞便不会恢复记忆,七重天劫也不会再落下。
  然他尚且犹豫,到底浮涂珏上承载着万千姻缘。如此毁去,他自无惧天道惩罚,只是众生何辜!
  西辞为君为神一生,定也不会接受这样的生机。
  他终究放弃了这个念头,只重新以箭气震慑操伏那个青色石头,终于气泽流转间,情根稍稍有沉静下去的趋势……
  而彼时洛河见珺林那般神色,虽不知何故,却也料到与西辞有关。故而未再多言,只转瞬消失前往塔中。
  幸得途中遇见一袭鹅黄羽衣,乃是玟陶。方知西辞在青丘君殿,便省下时间直奔而去。
  青丘君殿内,雪毛犼来得更早,已抖开一身雪色长毛护在西辞身侧。
  九天上,第一重天雷现出完整身形。雪毛犼双眼碧光愈盛,凝成一支青玉箭直射天雷而去。青玉箭于半空中化成无数牛毛小箭,有条不紊困住了天雷。
  雪毛犼见此情境方才稍稍定下心来,只匆忙以足蹭着西辞。它做了数十万年的神兽,打架护住不在话下,然救人便毫无头绪。此刻只想唤醒了她,让她嘱咐自己该做些什么。
  却不想,西辞半点反应皆无,反倒是她下身裙摆处鲜血蜿蜒流出。
  “阿辞!”雪毛犼大惊,环顾君殿四周,无有一个神侍,只怒道,“就是太纵着你,把神侍都撤了,图清静……”
  “哎呀,这要怎么办!”雪毛犼看着那一重天雷即将破开它的禁锢,只簌簌从眼中化出各式救命丹药,前足巴拉着,寻找止血丹药,好不容易寻到一颗,虽也看见了西辞高耸的腹部,怕这般喂下适得其反。但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踌躇见闭眼化药成粉朝着西辞挥去。
  千钧一发之际,数枚金针斜里射来,化成一张金色小网阻隔了那些粉末。一袭藏青色长袍出现在西辞身前,拂袖收回金针,挥入西辞各个穴道,以此帮她止血。
  “珺林呢?你们青丘的人都跑哪去?”
  雪毛犼识得洛河,却恼怒来人不是珺林,顿时又想放出火灵箭烧了这青丘君殿。
  “君上有更要紧的事!”洛河抱起西辞,“你且助君上控着这天雷,我带君后回千百塔救治。”
  转念又想,合欢殿外便见了这荒火天雷,如今在这君殿中更是清晰,想是朝着西辞而来,只又道,“你随我一同回塔。”
  话音落下,两人一兽瞬间消失。徒留玟陶,遥望九天。
  半晌,她垂眸望着掌中子盘,西辞与浮涂珏的联系,这一多年未解的谜题逐渐有了眉目。却也到底不敢置信,只默默朝着千百塔走去。
  西辞根基向来巩固深厚,虽孕期遭了丛极渊一战,但被珺林半身修为护着,又连接将养了这么些年,当是没有大碍的。
  晨起还好好地外出,不过一个时辰,竟弄成这副样子。面色惨白,浑身抽搐,神志不清的躺在榻上。
  医药阁诸医官个个心惊,尤其是从洛河处听来,已经金针封穴。可是此刻,她下身血流不过慢了些,丝毫没有停止地迹象。
  澜印测过其腕脉,面色愈来愈沉,“君后身体根本无恙,是被刺激了神识,才惹得胎气大动。”
  “可是有了分娩迹象,能否让君后娩下孩子?”洛河医术不精,但尚且知晓,七海八荒两地,有的是不足月出生以术法滋养胎儿令其化世的法子,并非一定要母体孕育。
  “我明白你的意思。”澜印道,“只是且不说其法凶险,君后如今是生不下孩子的,她的神识在散掉,仿若一直沉溺在什么地方,不愿醒来。”
  “你看!”澜印于西辞面上拂袖挥去,化出一个月白轮廓,中间如同旋风急转,各种纹络交相汇聚,纠缠交错,只往着最深处涌起。
  “这是君后的神识心智?”洛河惊道。
  “对!君后幼年得道,从来神识清明,心智弥坚。亦是以此二者为根基,才早早封君上了正神位。”
  伤口痛疾,澜印都不在话下。而此刻西辞之恙,根本不再于此,澜印素手无策,又急又怒,“君后神识如今混乱成这样,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君上呢?君后若再醒不过来,且不说孩子,一旦神识散尽,她又要同之前那般……”
  “你们在这便唤她,我去寻君上!”洛河转身出殿,见得珺林已经疾步而来,一颗心顿时定下不少。
  九天上,云层已散,天雷隐去,重现一片天朗气清之色。珺林到底还是封住了抹情根,阻挡了七重天劫的落下。
  然,他在踏入寝殿的那一刻,心口还是缩了缩。不必澜印告知此间状况,他当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她明明说过,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她心心念念为着龙族子嗣昌盛孕育的孩子,如今看来,已然比不上那些年少的记忆。她竟心甘情愿沉溺其中,连着孩子都不想顾念。
  珺林撤了医官,只命她们熬煮安胎的汤药。然后在她一遍又一遍的“师兄”声中,哄着她,“师兄一直都在的,丛极渊上答应了娶你,也当真娶了你。阿辞,我们成婚快三百年了,连着孩子都有了……”
  顿了顿,他又道,“往昔很好,可是未来更好啊。师兄一样陪着你,守着你,我们都不要在想那些过往了,好不好?”
  西辞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重现清明之色的时候,珺林想,或许凌迦说得对,与其这般日夜防着她恢复记忆,重遭天劫劈身而陨落。不如一劳永逸,寻了那能替代原生逆鳞的珠子,待她生下孩子后,陪她重历天劫。
  只是,至她分娩,还有三十余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当把危机清一清。
  比如,浮涂珏。
  第71章 言论
  西辞于梦中呢喃, 然清醒之后, 梦中如何,到底记不清晰。
  只觉浑身酸软,腹中亦抽痛得厉害,珺林为她抚揉了许久, 又喂她将安胎药饮下,连带着渡了些灵力安抚孩子, 她才提起一点精神。
  西辞原本靠在珺林怀中,待复了神思, 聚了力气, 竟一把将他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