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陈医生微楞,接过银、行卡,转头递给护士,“去办住院手续。”
  蒋妤在看着几人合力将孕妇推入了产房,她看到那名孕妇眼底的冷漠与从容,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孕期提前,半夜发作,蒋妤自己打了急救电话来了医院,交了自己的银、行卡与密码,告诉医生,责任书她自己签。
  手术室门外没人等,她让护士推她进病房。
  不能下床,自己雇请保姆照顾自己。
  整日的沉默,除了面对刚出生的孩子。
  “师姐,咱们还等采访吗?”
  蒋妤摇头,“不用,这些足够了。”
  就在蒋妤准备回电视台整理今天所采访到的报道时,节目组内其他记者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他们在采访其中一名受害者家属时,家属在死者的房间里找到了遗书以及抑郁症诊断报告。
  蒋妤与陈轲赶到时,死者的家里一派惨然。
  客厅乱成一片,地上玻璃制品碎了一地,房间里传来响亮的小孩啼哭声,胆小女记者躲到了摄影的身后,惊悚未定看着坐沙发上埋头痛哭的男人。
  蒋妤看着沙发上嘶吼嚎叫,几近崩溃状的男人,上前问他:“向由,是我,蒋妤。”
  男人情绪失控,抬头看了蒋妤一眼后,双手抱头十指抓着头发痛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男人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张满是斑驳字迹的遗书,以及,诊断报告。
  蒋妤坐在他身边,看遗书上的字迹,怀揣着沉痛的心情,却是用着淡然的口吻,“对于你妻子的遭遇我很抱歉,你之前和我说,想知道你妻子是怎么死的,现在你发现了妻子的遗书和诊断报告,难道不想知道其他,你不知道的吗?”
  “其他的?”
  “比如,她为什么会得这个病。”蒋妤很清楚,剖析病情,无异于一刀一刀,鲜血淋漓剖析向由。
  很残忍。
  可向由只是深吸了口气,他将手攥成拳放在大腿上,肉眼可见的颤抖,咬紧了牙关,憋住了满眶的热泪。
  “我叫向由,谈欣是我妻子,一直以来,她是个很知性的女人,很温柔,也很懂得体谅,从来……从来不会因为一些琐事和我争吵,很懂得退让,”向由将头深深低下,高清的镜头面前黑密的发间夹杂的白发丝显露无疑,他在镜头面前几度哽咽,“我真的不知道她有这个病,她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在外面挣钱养家,我早出晚归,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她,我也想好好陪陪她和孩子,可是每当我想停下来,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她和孩子怎么办……”
  蒋妤看那封遗书,遗书的内容充满了对自我的厌弃,满屏的文字透着绝望的气息,以及一次次失望过后,痛苦的挣扎,大片大片的水渍将字迹氤氲开来,最后一句却是,宝宝,妈妈爱你,原谅妈妈不能陪你一起长大。
  全篇唯一的爱,只提及了孩子。
  再坚强的人,再强大的理由,也抵挡不住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消极。
  “你爱她吗?”蒋妤问他。
  向由坚定道:“我爱她。”
  “你有多久没说过你爱她了?”
  向由沉默着摇头。
  “那你在她怀孕之后有说过爱她吗?”
  向由情绪稳定,细细想了想,而后诚实说:“没有,她怀孕之后,我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孩子和工作上。”
  蒋妤几乎可以猜想得到,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在丈夫的漠视之下,由惊恐而产生的患得患失,沉默的爱,多么令她绝望。
  “我对不起她!”正值年轻的大男人忍着眼泪和悔恨,将诊断报告和遗书递给蒋妤,“蒋主播,这个就交给您了,请您一定,还医院一个公道。”
  “你放心,我会的。”
  真相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_^
  ☆、第 12 章
  一行人从死者家里出来,上了采访车。
  给蒋妤打电话,也就是最先来采访这名家属的记者,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脸上白白嫩嫩的,只鼻翼两侧晒出了小雀斑,满满的胶原蛋白,眼睛很大,很有灵气。
  而另外一个跟着这小姑娘的,是节目组的摄影,因常年日晒,而晒出的小麦色看上去很健康,同样是很年轻气盛的精神状态。
  其中那个小姑娘上车后期期艾艾对蒋妤说:“蒋主播,您好,我叫陶蓁蓁,是节目组的一名记者。”
  和陶蓁蓁一起的一名摄影接着说:“我叫景至,是节目组的一名摄影。”
  蒋妤原本低头在看诊断报告,此刻抬起头来,“我知道,今天辛苦你们了。”随后又问:“有笔吗?”
  陶蓁蓁和景至都楞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忙低头翻自己的包,将笔递给她,“有有有!”
  蒋妤接过,“谢谢。”
  揭开笔盖,在诊断报告书上唰唰写了几行字,然后将笔连同诊断报告书递给陶蓁蓁,说:“你们明天去采访心理研究所的赵教授,他在心理疾病的治疗方面也颇有建树,上面是他的手机号码,采访的问题晚上确定好了发邮件给我,我确定之后会给你们回复。”
  陶蓁蓁疑惑不解,“赵教授?”
  “赵前川教授。”
  “赵前川?!”两人异口同声,震惊失色。
  赵前川的名字如雷贯耳,是国内在《心理学》杂志刊登个人文献第一人,对于心理学行业有着举足轻重的含义。星光电视台一档人物访谈的栏目曾经对赵前川教授做过一期专访,节目中赵教授不卑不亢,名望与学识,谈吐与涵养令人折服。
  那档节目的制作,是制片人亲自登门,几次找赵前川教授,这才得到了一次访谈的机会,让他们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小摄影去采访?
  陶蓁蓁迟疑接过,指了指自己和景至,“赵……赵教授?交给……我们吗?”
  蒋妤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陶蓁蓁与景至这两个小年轻脸上一脸为难,“赵前川教授他……他会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如果他不见你们,你们就报我的名字,说是我让你们去的。他认识我,会给我一个面子。”
  “可是,我觉得……我们经验不够,刚才的采访差点就被我们两给……”
  蒋妤夸奖道:“刚才的采访很不错,很好。”
  陶蓁蓁与景至相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底的不可置信,“很好?真的吗!”
  蒋妤点头,“在采访对象情绪失控,可能有伤亡的情况下,景至能不忘本职稳住摄像机,继续拍摄,很难得。而你,虽然胆子小了点,但是女孩子嘛,我能谅解,以后把胆子练大一些,慢慢来,好好干,等这个节目结束,我帮你们申请编制。”
  电视台作为媒体行业,聘用员工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事业编制,还有一种是台聘,电视台那个深不可测的地方,关系网错综复杂,不少人靠着人脉关系在台里横行霸道,没有背景的譬如陶蓁蓁景至,辗转几个节目,还不能得到电视台的认可,至今仍然是一名实习生,无法成为在编员工。
  陶蓁蓁激动得脸色通红,能成为电视台的正式员工,摆脱实习生的身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以致于这些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谢谢蒋妤姐,我们一定好好努力!”
  蒋妤看两人脸上流露的兴奋与激动,不由得笑了笑。
  拿到节目组名单时,蒋妤便将节目组所有人背景查的一清二楚,陶蓁蓁与景至两人她也曾密切观察过,经验虽然不足,但富有热情,敢做敢闯敢担当,相对于节目组其他人,两人虽然没有编制,但属佼佼者之流,可塑性极强,否则,她也不会破例让两个实习生采访死者家属。
  采访车车门被拉开,陈轲拿着摄像机站在车外,一脚踏车上,挑眉,对蒋妤笑得很傲气,“师姐,都拍好了。”
  蒋妤瞥了他一眼,很不喜他这幅吊儿郎当的姿态,“脚。”
  陈轲耸肩,上车将摄像机放座位上。
  现在时间下午六点半,媒体行业的下班时间等同于无,车窗外熠熠的阳光依然高悬,照射在高耸入云的高楼上,一栋栋高楼急速后退。一切顺理成章,蒋妤却没有拿到证据后的轻松,相反,有了一丝不安。
  如今其中一名死者病情的诊断报告和死者遗书已经拿到,其他几名的死者根据采访,也和那名死者死前有着共同的症状,医院关于六名的诊断报告也显示,六名出院时,符合出院标准,除了明天陶蓁蓁和景至两人要采访的心理病专家外,一切似乎水到渠成。
  但是……蒋妤总觉得差点东西。
  证据有,权威专家的意见也会有,死者家属她也能想办法请到节目现场,可是,当事人呢?
  没有什么比一名当事人现场剖析抑郁症患者内心世界更让人信服。
  可那是六名死者,她无法让死人说话。
  除非……
  鬼使神差般的,蒋妤想到了今天在医院,那个独自一人来医院就医的孕妇。
  “我叫赵亚,银、行卡密码是910315,知情同意书我自己签,手术中有任何问题我自己承担,医生,麻烦你,帮我接生。”
  坚定不移的眼神历历在目,虚弱要强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蒋妤明白,这并不代表什么,或许只是巧合而已,但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她仍有了对其一探究竟的欲、望,哪怕这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哪怕这一切只是她凭空的猜测。
  陈轲在一侧见蒋妤出神,问道:“师姐,明天什么安排?”
  蒋妤看着陈轲,“明天你跟我,继续来医院。”
  “行,没问题。”
  蒋妤刚回到节目组,就收到了节目组两名记者一名摄影的离组报告。
  三个人齐齐站在蒋妤面前,伸手将离组报告递给她。
  采访了一整天的蒋妤很是疲惫,揉着眉心,脸上难免带上了些不耐烦的神色,看着几人低眉顺眼,刻意的伏小做低,莫名觉得刺眼。
  身后的陶蓁蓁想说些什么,硬生生被景至拽着胳膊拉走了。
  这三人虽然经验不足,但在电视台工作也有两年,熟知台里的游戏规则,节目还未开播,筹备前期就撂担子走人,这不管是在哪个组,都是不能容忍的行径。
  蒋妤细细看了几人的转组报告,新闻部林主任亲批。
  蒋妤将三人的转组报告扔垃圾桶里,毫不留情斥责,“这通天的手段不错,竟然可以让林主任给你们几个签字,怎么?节目还没开播,就想临阵脱逃?还是说在接到节目组名单时,就起了这心思?”
  三人当头被骂,大庭广众之下有些难以启齿。
  他们三个确实从一开始就想着怎么离开蒋妤这,托了关系走了后门,这才拿到了这份林主任亲批的转组报告。
  他们料想的是,蒋妤在节目组众目睽睽之下,收到了他们的转组报告,总得给他们一个好脸色,为自己博个好名声,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明面上总不会太为难。
  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蒋妤愿意,你好我好大家好,以后狭路相逢见着面,还能相视一笑恭恭敬敬喊一声蒋主播。如果不愿意,就算他们从这离开了,其他节目组也不会因为他们三个人而去得罪一个节目的主持人,而去接收他们。
  哪里能预料得到,蒋妤竟然公然叱责,半分情面都不留。
  几人脸色都不好看,都是年轻气盛的人,让他们低声下气,卑躬屈膝,自觉尊严受损,如今蒋妤一番话更是让他们颜面无存。
  “你们几个年纪不大,经验不足,心思倒挺多,身为新闻媒体人,不想着好好做节目,整天想着另攀高枝,行,既然你们这么想,我这庙小,几位去别处高就吧。”
  主动离开节目组,和被赶出节目组,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三人脸色剧变,没料到蒋妤如此不近人情,直接断了他们的前程。
  “蒋主播,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觉得……觉得自己能力不够,不能在您的节目组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