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432节
  李辅国又道:“至于圣旨上其他几位将军,便请顾公爷代为转达旨意,尽早上任就职,陛下说了,北方叛乱未平,朝廷急需人才,安西军麾下猛将如云,将他们遣任各地,正是希望他们能够将大唐的将士操练成如安西军这般虎狼之师,复我大唐百胜荣光。”
  说完李辅国收起笑容,眼神闪过一丝忐忑。
  朝堂君臣皆知这道圣旨的意思,亦皆担心顾青会不会遵这道旨。
  若顾青遵旨,万事大吉,安西军立马就会被拆分成若干部分,将他们调往不同的地方,从此再也无法对朝廷形成威胁。
  若顾青不遵旨……
  老实说,顾青若不遵旨,李亨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捏不扁他搓不圆他,人家有兵马在手,无论朝堂还是民间皆可横着走。
  李亨除了原谅,还能怎么办呢?
  李辅国是天家家奴,天生站在李亨的立场上,此刻也是心情不安,一双绿豆眼死死地盯着顾青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端倪。
  谁知顾青却非常出乎意料地接过了圣旨,面朝宫城而拜,搞得李辅国心中一阵惊喜。
  “顾公爷的意思是……您接旨了?”李辅国既高兴又忐忑,像极了刚向姑娘表白的纯情小男生。
  顾青面色坦然地点头:“当然接旨,天子之旨,为人臣者岂敢不遵?李掌事这话问得好奇怪。”
  李辅国惊喜道:“那么,明日便请顾公爷上朝赴任,居尚书令之职?”
  顾青继续点头:“还请转告陛下,就说臣明日便去政事堂应卯。”
  李辅国不屈不挠地问道:“顾公爷麾下那几位将领……”
  “他们当然也是明日便离京赴任。”
  李辅国脑子涌起一片幸福的眩晕,颤声道:“公爷此言当真?万不可诓奴婢呀。”
  顾青正色道:“看我诚恳的眼神,你就知道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诚信不欺的。”
  李辅国连连道:“好好!顾公爷公忠体国,不愧是大唐的忠臣,奴婢这就回宫复命。”
  说完李辅国转身就走,生怕顾青临时反悔似的,脚步越走越快,上了辕门外的马车后便逃命般跑远了。
  李辅国走后,顾青身后的韩介终于忍不住凑上前焦急地道:“公爷怎可接旨,陛下分明是想削公爷之权,将安西军拆解呀。”
  顾青面无表情道:“你都看出来了,难道我比你更蠢吗?”
  “那公爷为何……”
  “不管我有何打算,当着外人的面,天子的面子还是要给足的,所以旨意必须接,我若当着李辅国的面抗旨,就等于我与天子公然撕破脸了,如今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明白吗?”
  韩介点点头,随即又担忧地道:“可是,公爷您接了圣旨后,该如何推脱呢?”
  顾青胸有成竹地一笑:“八字真言,‘稳的一批,死赖不走’。”
  “呃……”
  定了定神,顾青道:“马上派人入城,将常忠,沈田,李嗣业,孙九石等将领召来见我。”
  韩介急忙转身吩咐亲卫们策马入城。
  半个时辰后,安西军大营帅帐内,众将皆到齐。
  顾青神情悠哉,从怀里掏出圣旨朝常忠递去,示意他与众人传示。
  众将看过圣旨的内容后,表情比较统一,跟韩介一样既担忧又焦急。
  顾青却神色如常地笑道:“首先恭喜各位,你们一个个都升了官儿,最大的是节度使,与我平起平坐了,次一点的也是节度副使,这辈子也算功成名就啦。”
  常忠苦笑道:“公爷莫开玩笑了,您……唉,您怎么就接了旨呢?这道旨不该接呀。”
  顾青眨了眨眼,笑道:“我若不接旨,岂不是耽误了你们的前程,往后你们背地里议论起来,还不知如何骂我呢。”
  李嗣业怒道:“公爷分明是看不起我们,我们与安西军同生共死,谁在乎这什么节度使节度副使的,谁爱当谁去当,反正老子这辈子打算老死在安西军,当个阵前小卒也认了。”
  沈田也道:“天子封赏的背后,分明是有意拆分安西军,公爷,这可不是什么‘前程’,而是一把无形的刀,有朝一日安西军被拆得七零八落,我们这些被封为节度使节度副使的人,天子焉能不清算?”
  常忠急忙道:“没错,在天子眼里,咱们已被打上了安西军的烙印,不管调任何处,天子终归无法抹除猜疑,若时机一到,猜疑之心很快会变成杀机,我等下场会更惨。”
  帅帐内,众将纷纷附和,显然大家都看清了李亨的意图,他们更清楚,自己的命运与安西军的命运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若真的遵旨离开安西军去地方任职,用不了多久就会等来一道诛杀的圣旨。
  “公爷,咱们绝不能离开安西军!”刘宏伯语气重重地道。
  见众将焦急,帐内喧闹一团,顾青笑了笑,道:“你们啊,太沉不住气,不走便不走呗,喊口号是几个意思?一帮子怂货,有胆子站在兴庆宫门前去喊口号呀。”
  众将苦笑,都火烧眉毛了,顾公爷为何还是这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莫非他早有对策?
  “呃,公爷,您是否已有应对之法?快说出来让咱们听听,省得咱们干着急呀。”常忠试探着道。
  顾青环视众人,悠悠地道:“首先我要确定你们没有离开安西军的念头,你们可要想清楚了,节度使节度副使可是一方封疆大吏,错过今日的机会,往后只怕不会再有了,日后你们议论起来,莫怪我耽误了你们的前程……”
  李嗣业粗红着脖子道:“公爷说的甚话,咱们与安西军将士同生共死多年,若为了富贵弃兄弟袍泽而去,咱们还算是人吗?”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见众人表情真挚,不似作伪,顾青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咱们便留在安西军,谁也不能将咱们兄弟拆开。”
  众将起身抱拳,齐声道:“愿听公爷将令。”
  顾青笑了笑,道:“不急在一时,今夜咱们便留在大营里,明日再入城办差。”
  众将无人反对,顾青的决定就是他们的决定。
  夜幕降临时,众将散去,各自回帐。
  顾青单独留下了沈田。
  “公爷是否有事吩咐?末将愿为公爷赴汤蹈火。”沈田神情凝重地道。
  顾青笑道:“放轻松,世间如此美好,花儿那么香,月亮那么圆,哪有那么多赴汤蹈火的事让你们做。”
  沈田咧嘴一笑。
  顾青又道:“世人皆云安西军猛将如云,仔细算算,此言倒也不虚。若论步战,李嗣业的陌刀营当属第一,若论远程击敌,神射营当世无双,若论马战冲锋,你沈田是我军中翘楚,老天待我不薄,赐我鱼入大海的机会,又赐我这些忠心耿耿的勇猛之将,此生无憾了。”
  沈田挠了挠头,道:“呃,公爷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突有感慨罢了,沈田,我们的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条路也许会越来越艰难,跟着我,不一定会荣华富贵,更有可能壮志未酬身先死,你们拒绝了一场天大的富贵,就要做好同生共死的准备。”
  “末将不怕,跟着公爷,我连阎王殿都敢闯!”
  顾青深深地道:“有了你们,我才有往前闯荡的底气,愿军中袍泽亦与我心同。”
  沈田迟疑了一下,忽然探手入怀,从怀里掏出一张沾染了汗渍已然泛黄的纸,道:“公爷,关于安西军的奖惩制,末将有些话不吐不快,这是末将写的条陈,放在身上久矣,既然今日有机会,末将请公爷一观。”
  顾青颇为意外道:“难得你竟然有这份心。”
  沈田笑了笑,道:“末将带兵多年,多少有些心得,为了安西军将士战力更高,士气更盛,末将以为安西军应当适当做出一些改变……”
  “什么改变?”
  “具体都写在纸上,简单的说,请公爷考虑参详秦代将士出征时的奖惩制,厚赏军功,激励将士。”
  顾青目光闪动,喃喃道:“复秦兵之制……”
  回过神见沈田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顾青失笑道:“我不可能马上给你答复,回头我仔细看看你写的条陈,再好好考虑,现在,有件事要交代你……”
  “公爷请吩咐。”
  ……
  当天夜里,长安城外安西军大营忽遇敌袭,一股来历不明的敌人轻装从大营西北侧突破栅栏,冲入安西军大营内。
  由于安西军将士绝大部分被调入长安城戍守防务,大营内本就空虚,这股敌人冲入大营后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烧掠,从西北侧一直杀入中军帅帐,放火焚烧营帐无数。
  巧的是,安西军主帅顾青当夜恰好住在帅帐中,这股敌人仿佛事前得到了消息,冲入大营后目的性非常明确,径自冲向帅帐。
  乱军之中,顾青身受重伤,在亲卫们的拼死护卫下,顾青侥幸逃出生天,而那股袭营的敌军,在焚烧了帅帐后掉头离去,遁入城外山林之中,再也寻不着踪迹。
  第二天一早,安西军大营被袭,主帅顾青重伤的消息已然传入长安城内。
  朝野震惊,安西军麾下将领们暴跳如雷,全军将士刀出鞘,弓上弦,将领们大索全城,恶狠狠地扬言要捉拿敌人,为顾公爷报仇雪恨。
  第五百九十四章 反击妥协
  谁都没想到安西军大营竟被偷袭了,就在长安城外。
  这支敌军是什么来历,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那么巧,恰好顾青在大营时便冲了进去,而且目标直指帅帐。
  没人知道答案,意外来得太突然,消息传到长安城时,朝堂市井皆不敢置信。
  实在是太意外了,尤其是那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敌军,根本没人知道他们事先潜伏在何处,也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仿佛从地底钻出来似的,发起夜袭后目标非常精准,趁着安西军大营内部空虚之时,策马直冲顾青的帅帐,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是里应外合。
  第二天一早,安西军将领闻讯纷纷赶到大营,见到被敌军突袭重伤的顾青,众将勃然大怒,让亲卫们小心地将顾青抬回长安城的宅子里后,常忠李嗣业等将领阴沉着脸也跟着回了城,然后各自率领麾下将士出城,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兵搜索敌军踪迹。
  顾青被抬回宅子的当日,京兆府尹宋根生紧急召集长安城各坊坊官和武侯,下令严密排查城中一切可疑人物,并派人向兴庆宫禀奏。
  当天傍晚,城外搜索一无所得的常忠李嗣业等将领纷纷回城,安西军将士刀剑出鞘,杀气腾腾地游弋在长安城街头,长安臣民皆不敢掠其锋,吓得纷纷闪避。
  常忠更是在人潮汹涌的西市大声放话,说顾公爷必是被内贼奸细出卖,敢伤我军主帅,安西军誓不罢休,定要追究到底,揪出幕后指使的真凶。
  常忠在西市说出这番话,等于大声告诉了全天下。
  为平叛立下赫赫战功的安西军主帅顾青,被来历不明的敌军突袭重伤,而且是被内部的奸细出卖了行踪,此事在长安城内掀起轩然大波,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忽然降临了一场海啸,大唐的都城随着顾青的重伤而瞬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兴庆宫的李亨也在当天听到了顾青重伤的消息。
  李亨的反应首先是惊喜,没想到朝廷没对顾青动手,反而是那支莫名其妙的敌军先将他重伤了,李亨恨不得求神拜佛,最好顾青伤重不愈,被老天收了。
  巨大的惊喜渐渐冷却下来后,平复了情绪的李亨仔细回想这件事的前后过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就在顾青刚刚接了圣旨,表示愿意交出兵权,并且安西军诸将也即将离京去各地赴任的节骨眼上,安西军大营就被一支来历不明的敌军突袭了,顾青也重伤了……
  那么巧吗?
  接着呢,顾青受了重伤,安西军诸将领着将士们杀气腾腾地四处搜索敌踪,接下来顾青手里的兵权还交不交了?安西军诸将还上不上任了?
  出了如此恶劣的大事,顾青怎么可能还会交出兵权?麾下那些将领对顾青忠心耿耿,主帅受了重伤,将领们岂能善罢甘休?
  李亨越想越怀疑这件事是顾青一手炮制的阴谋。
  “陛下不必怀疑,根本就是。”李泌叹气道:“天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而且长安城附近的叛军早已被清剿干净,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冒出一支叛军突袭安西军大营?臣以为,这支所谓的‘叛军’便是顾青一手安排的。”
  李亨脸色铁青地道:“那么顾青受了重伤……”
  李泌苦笑道:“当然也是假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可是除了安西军那些将领,有谁亲眼见到顾青的伤了?”
  李亨咬牙道:“果然……顾青不会轻易交出兵权,朕昨日还夸他公忠体国,是大唐的忠臣,呵,这便是忠臣的嘴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