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那流民青年的步子一软,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到已经从身后穿刺自己心脏的剑尖,轰然倒地。
  “——弃械!否则杀!”
  许鹤宁将长剑掷出,人已经站到了高处,冷冷转身,居高临下盯着那些已经在尸体边散开的流民。
  锦衣卫此时从后方冲了上来,行凶的流民身后传来凄厉惨叫,彻底让他们软了膝盖。
  他们就是仗着人多才敢冲过来,知道官兵来不及抓他们,还有人去了衙门控制县令的家眷,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但谁也想不到,他们藏在人群中首领转眼见就被诛杀了。
  站在高处那个青年,连眼神都是暴戾的。
  在转眼间,局势就被扭转。
  太子被护送着来到这,看了眼老老实实跪了一地的爆民,再转头去看把自己长剑从那头领身上抽出来的许鹤宁。
  “你怎么看出来他就是头领。”
  许鹤宁面无表情,“老子是他们祖宗。”
  太子一愣,下刻哭笑不得。
  他倒是把自己安了个匪寇的祖宗名头。
  就在这边爆动的局面有所缓解,从衙门来的侯府侍卫总算找到许鹤宁,咬牙禀报道:“侯爷,那些人居然冲入衙门要抓县令家属企图用来行威逼之用。夫人当时被县令夫人拉着在一处说话,险些被波及,及时被三爷送出去了。如今衙门已经平乱。”
  “衙门?!”太子吃惊,“他们怎么敢冲衙门?!”
  许鹤宁冷笑,“太子殿下,今日您没带脑子出门?!”
  敢冲衙门,自然是流民头子里头有人授命,为什么授命冲衙门,肯定是有人给那头子透露了什么错误消息。
  储君在衙门后院住着呢,再胆大也还是有忌惮的。
  定县县令好样的!比他想得更厉害!
  虚虚实实,连自己的家眷都推出去利用,要不是他早预料流民会暴动,估计大家都得被县令这招给瞒过去。
  太子被他一句话噎得脸都紫了,离得近的众人都忙撇开目光,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肃远侯匪里匪气的,谁也不知道他这张嘴下刻会说什么更让人难堪的话。
  然而此时就那么巧,被暴民没找到的县令狼狈带着官兵出现在街的那一头,一路跑过来,见到陆大人就跪倒:“大人,卑职来迟,不知大人可知道太子殿下下落?!衙门内未曾找到殿下!”
  太子见到及时出现的县令,也是笑了。
  许鹤宁刚才那句话不留情面,可没说错,他要是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中的什么计,这太子也白当了!可他今日真的上当,就在刚才还真的以为只是流民暴乱!
  太子被耍弄得怒极,抬脚就上前踹了县令一脚:“狗东西!”
  县令被踹得如同滚地葫芦,在一个陌生面容的人那听到太子的声音,吓得连叫都叫不出声。
  ——太子怎么在城门这里!还改变了面容!
  可还没得到解释,县令眼前又出现一个黑影,许鹤宁眯着眼,一脚踩住他的手。
  “你那狗屁夫人那么巧,就在刚才请她到一块说话?”
  许鹤宁踩着县令的手,眼底涌动着让人发寒的戾气。
  县令仰着头看他,依旧没有听明白这个人嘴里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许鹤宁对他又惊又茫然的样子扯出个笑,抬手就将长剑刺入他手掌中,力度大得剑尖都没入地面三分。
  直接将县令的手就钉在了地上。
  凄厉的嚎叫从县令口中发出,却又戛然而止,活活在疼痛中昏厥了过去。
  他那凌厉的样子,让赶来的县令士兵都打了个颤。
  太子此时神色却古怪了一下,见许鹤宁拔剑就要往外走,伸手去拽了他胳膊问:“上哪去,你平乱有功,该跟我先回衙门,好好理清今日的事。”
  许鹤宁步子被拽得一顿,没什么好脾气地瞥太子一眼:“你以为我今日平乱为了功劳?”
  说罢,把袖子一甩,径直带着自己的人远去了。
  陆大人望着他背景,想到太子连着吃了几回瘪,对他的恣意妄为有了新的认识。
  太子看着空空的手,琢磨着许鹤宁留下的话,脸都黑了。
  该死的水寇,在骂他自作多情!
  那水寇肯定是找云家那丫头去了,刺县令一剑也是为云家丫头出气,甚至连平乱大部分还是出于要护她周全吧。
  太子心情复杂之余,还觉得牙酸。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呵呵,就只会耍帅的辣鸡水寇。
  许鹤宁:牙口不好就看郎中,顺便治治脑子。
  云卿卿:乖巧等夫君来找我。
  第71章
  定县驻兵只有几百人,但在平乱后足够镇压没了士气的流民。
  云卿卿被许鹤宁从那小旧宅子接出来的时候,街道上已经又是一翻变化。
  流民都在士兵的看管下排成排,不敢再反抗地往出城方向走,沿街铺子的东家有气不过用东西砸他们的,不管是流民还是城里的普通百姓,都有人发出低低的哭泣声。
  极短的一场暴乱,好好的县城就满目疮痍,留给人难以忘切的恐惧。
  云卿卿在马车里偷偷看着,心里十分不好受,是说不出的悲凉。
  她出门看见的美好风景下,还有许多她不知的水深火热。
  许鹤宁坐在她身边,见她面带愁容,平素总是明亮的杏眼都没了神采,伸手去掰过她的脸。
  “看得难受就不要看了。”他声音低沉,比平时都显得压抑。
  似乎同样受到事件影响。
  “你以前在嘉兴也遇到过这些事情吗?”云卿卿对上他的视线,想起他在事发前的部署。
  许鹤宁沉默片刻,淡淡笑了一下,在她脸颊亲了口,松开她靠着车壁。
  “南边经常发洪水,流民年年都有,是经常遇到这种暴乱。看得多了,其实也就看淡了,你说这些事情能怪谁?天灾,你怪老天爷没有用处,人祸,你说官府不作为也不尽然。虽然很多狗官让人可恨,可他们不让流民入城不全出于自私,流民入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今日的祸乱,牵连无辜的百姓。”
  “所以谁也怪不上,都是局势造就。我改变不了什么,面对这样的形势,唯独是自保,我也是个自私的人。”
  说到最后,许鹤宁自嘲笑笑。
  “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云卿卿突然拔高了声音,“你要是完全自私,你根本不必要跟着太子出去,也不会暗中布防,直接告诉太子不是更便宜?”
  “但你没有告诉太子,而是让太子亲身经历这样一场。”
  她去握住他的手,望向随着跑动晃动的帘子,在照进来的光束明明暗暗中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太子心系百姓,想要解决流民的事,他是想为百姓做实事,但并不知道自己处理的方式有问题。太子全凭着一股冲劲做事,反倒把事情激化,流民积累了怨气才会爆发。”
  “但太子不知道的,可你知道。你暗中做下布防,并不完全是为了自保。你想让太子看看最真实的一面,纸上谈兵是不可取的,唯独经历才能让人成长,你何尝不是为了让太子耳目清明?”
  “看到事情真相,才能寻根寻源,才有真正解决事情的办法,这又何尝不是为那些流民谋福祉?”
  她思路清晰,样样说下来语气铿锵,许鹤宁诧异看向她,她朝他嫣然一笑。
  “许鹤宁,你为何总是妄自菲薄?总有人懂你的,如果太子是明事理的人,他肯定也懂,就跟我一样,会懂得你的用心。”
  她笑着的样子甜美,一双凝视他的双眼有光从瞳孔深处迸射,像暗夜来临前的启明星,照亮了一切。
  许鹤宁听到自己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然后又一下,每一下跳动都比先前剧烈,体内每一滴血液亦为她而沸腾。
  “呀……”
  云卿卿突然就被他拥入怀里,低呼一声。
  他抱紧她,仿佛是拥有了最珍贵的宝藏,一刻都不愿意放开,亦激动得许久都不能发一言。
  原来,他在她心目是这样的吗?
  “云卿卿,你嘴上肯定抹蜜了。”良久后,许鹤宁哑声说了句。
  云卿卿就低低的笑:“你个臭不正经的别想趁机亲我,一身汗臭味。”
  许鹤宁一愣,抱着她笑得不能自已。
  “那等我洗干净了再亲,肯定让你觉得香香的,意犹未尽。”
  胸口就被她用拳头砸了一下。
  这个人嘴真讨厌,怎么都得占点便宜!
  待两人回到县衙后院,太子已经在让锦衣卫审县令,就在那小方的庭院中,自然是用了刑,空气里都飘着血腥味。
  许鹤宁见到这样的场景,嘴角一撇,对太子是不满的。一手捂住云卿卿的眼把人送回屋,让翠芽给她找棉花堵住耳朵,这才回到外头。
  太子见他回来就冷着脸,知道自己在庭院审理碍他眼了,是气极忘记还有个云家的小丫头,不该让姑娘家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
  “把人先带到牢里吧,让他把供词写出来。”
  太子到底还是收敛了脾气,当给许鹤宁一个面子,让人把县令拖下去。
  其实基本审得差不多,牵扯的官员亦叫太子开了眼界。
  太子转身回屋,陆大人亦步亦趋,许鹤宁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孤是低估了一个小小知县的胆量。”太子坐下后,神色阴沉,停顿片刻看向许鹤宁,“多得肃远侯有布置,还先斩杀了流民首领,才得以快速平息。是孤先前没有思虑周全,只想着逼官府开仓,忘记人心难揣测,还让城里的百姓受牵连。”
  许鹤宁见太子坦然承认过错,抿抿唇说:“殿下言重,臣只是尽本职。”
  陆大人眼底有着笑意,附和太子道:“肃远侯确实功不可没。如今知县已经招供出被拉去当苦劳的流民所在,我准备让锦衣卫去把人都救出来,但安置还是大问题,不知肃远侯有什么好法子?”
  从许鹤宁的表现,陆大人自知自己也小看这个水寇的青年了。他来自民间,应当更能明白要如何抚民。
  “殿下既然想要安顿流民,也不是不行,就是需要朝堂施压。”许鹤宁确实有想法,迟疑片刻缓缓道来,“既然那些商人已经用流民去做农活,那就让商人先把劳作的酬劳付了,让人见证全部交到流民手上。朝廷给流民入户当地户籍,派当地驻兵和流民一起开荒建立新的村子,为了避免流民大量涌入,朝廷按地方赋税收入来分派增加的人数。”
  “前边已经有许家这样的商人牵头开始赈灾,那肯定还会有更多商人也愿意为流民出银子谋名声。开荒所用的花费相当于朝廷不用负担,地方不用负担,地方官员自然乐见其成。”
  “等到开荒结束,就会有新的田地,流民生计有后续。而西北赈灾有效的话,流民也会越来越少。唯一有不忧虑的,就是要各地加强安防巡逻,流民心性不一,得严防像今日的挑动者。”
  这样一来,也能减少百姓落草为寇,祸乱一方的事件。
  太子闻言双眼一亮,对许鹤宁这种薅羊毛治理流民的方法真要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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