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想到她在考前的班会课上发表得那一通冗长的言论。
  记住了什么,因为头痛欲裂,什么都没有记住。
  只有一句,阴魂不散地徘徊在我的心头。
  期中考试过后。
  学校周六的补课班将会根据期中成绩,重新排ab班。
  我拉起身上的被子,蒙住脑袋,企图隔开整个糟糕的世界。
  床尾“啪嗒”一样轻物落地的声音,如棒槌般重击在我身上。
  那是我早上没带走的药。
  始终找不出一个答案,究竟是发烧影响了我的考试,还是,我本来就实力不济。
  要感谢病痛,让我暂时可以不用思考这些问题。
  储盛回来的时侯,我因为吃药,发了一身的汗。裹在被子里,睡的无声无息,像是只冬眠的小动物。
  他知道我发烧。
  回来放了书包就直接来了我房间。闹醒了浅眠的我。
  我是背着身睡的,根本懒得转过来看他。
  “……有什么事?”声音还是哑,但已没刚回来的时侯那么痛了。
  “老妈打我手机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他俯下身,隔着被子拍了我两下。
  “你还行不行?不行我打电话让妈回来带你去看病。”
  “我没事。现在就想睡觉,你快出去吧,让我再睡一会就好。”我有些不耐烦地轰他。
  “那我出去了,你有事叫我。”储盛转头一想似乎又觉得不对:“你现在一副公鸭嗓估计真有事喊都喊不出来。”
  “这样吧。”他走去我书桌旁,拿了我桌上的水杯过来。
  “你听过摔杯为号吗?”
  ……
  “你不用费力叫我,直接把杯子一摔我就上来了,怎么样,这个想法不错吧?”
  他说得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让我很想跳起来抽他一顿。
  但现在我没有力气,更没有兴趣。
  “……我摔你妈,杯子放下,快给我滚!”
  “你确定?我妈就是你妈哎。”
  我哭了。为什么在我病重之中还要让我受这样的罪。老天爷你开开眼好吗。我无声地又往被子里埋了埋,誓死不要再搭理他。
  ……
  门终于又重新关上,安静重新被困在这窗帘紧闭的房间里。模糊了时间的流失。啊,这下我终于可以睁开眼,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的灯。
  安祥地——
  靠。我的眼睛!
  我扭过头,挣扎着捂住眼睛。
  顶灯忽然打开,刺到了毫无防备的我。
  而储盛这个贱人跟着门开合的声音又出现在我的房间。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熟络地一屁股在我床尾坐下,一脸没事人的样子。
  妈的!!!所以滚这个字我到底要说多少遍啊!!!
  “还有什么屁事?!”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哎呦,储悦你怎么回事,更年期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
  “您请说。”
  嗯,他满意地点头。
  “就是妈刚打电话过来还问你有没有吃饭?”
  “让我给你开个水果罐头。”
  “喜多多,吃吗?”
  他举了举自己手里红色的铁罐子。是酒水席上常吃的一道小点心。我没记错,这是储盛本人的最爱。
  “不吃——。”我真的累了。
  “你先放这里,等晚上妈妈回来,我再吃。”
  “妈说了,外公状况有点不好,今天她可能就赶不回来。让我好好照顾你来着。”
  “不回来了?”让储盛照顾她病重的小女儿?我妈是不想要我这个女儿了吗?
  “为什么啊?”我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外公和外婆是跟舅舅一起住的,照理来说有人照料。
  “张伟哥哥老婆不是刚生了孩子吗,舅舅舅妈都在医院里陪着呢。”
  “姨妈要在家带孩子。都没空照顾老人,就只有妈去照顾。”
  我摸张纸巾,把快流出来的鼻涕给擦了,嗡声道:“生小孩需要陪,难道外公生病就不用陪了?”
  “平时外公外婆给舅舅舅妈也没少干活。”
  七十多岁的老人的,锄地烧饭看家,一样都没落下。
  现在生病要人照顾,却找不着人了。
  “储悦,这是大人的事。”储盛手里的罐头抛到半空,没接住。砸了他一个龇牙咧嘴。
  不过我现在没心情高兴。
  每次说到这样的话题,储盛就习惯那这句来搪塞我。
  这是大人的事。
  但是,我现在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妈妈的事,不就是我们的事吗?”
  “你不觉得妈妈委屈吗?”
  “明明嫁得最远,但是那边一有什么事,总归是先找她。”
  我外公外婆统共有四个孩子,三女一男。舅舅是最小的,也是最得宠的。陈兰姐妹里最小的一个,但是因为她结婚晚,所以其他两个姨妈和舅舅都有第三代了,我和储盛还都正在读书。
  莫名其妙,这样的陈兰,就被默认成了所以兄妹中最空闲的一个。
  大姨妈家里要收稻了,会叫陈兰去帮忙。
  舅舅家的西瓜熟了,也会叫她去。
  关于当初她为什么大龄未婚,最后会嫁这么远,到我爸家里来。
  陈兰只是语焉不详地提过几句。
  自己家里困难,缺粮食,缺劳动力,底下的弟弟还要结婚,所以她就被耽搁了。
  快到三十的年龄,在她那个年代几乎是不敢想象的大龄,基本可以收拾收拾,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了。
  然后我爸就出现了。
  他比我妈小两岁,长得小小黑黑,家里更是一穷二白,身后还拖着一大家人口。
  我外公外婆愣是眼睛一闭,把我妈,陈兰,给嫁了过来。
  大人的事 ,我的确不懂。
  但我要是陈兰,我会委屈的吧,会怨恨的吧。
  给舅舅体面地办完酒席,剩下的钱不多,我妈结婚也只能草草地走个过场。
  我没有问过她到底甘不甘心。
  因为她也只会一笑而过,笑里是苦,是释然,还是其他别的,我当然无法猜透。
  也许因为我是她的女儿,或者,仅仅因为,我是个女儿。我比储盛要更能够从陈兰这一部分的人生里,感受的多的多。
  个人巨大和惨烈的牺牲,在如此一个喧嚣的时代中,被无情地调成了“静音”模式。
  我们看的见她们的呐喊,却听不到她们的诉求。
  “那时候都是这样的。”
  一句话,打发了别人,也交代了自己。
  储盛反过来劝我:“那有什么办法,妈都没说什么,我们更不能说什么了。”
  “那她为什么不说点什么呢?”这才是我气不过,为她打抱不平的地方。
  “储悦,那你想让她说些什么呢?”储盛有些无奈,有些语重心长的的口气,猛地一下像是点醒了我。
  “那都是她的父母,是她的兄弟姐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你要她怎么样?闹翻,然后撕破脸皮,再也不来往。”
  “不可能的。”
  血浓于水。是恩赐,也是诅咒。
  “就像妈每次因为叔叔的事跟爸吵架的时侯。”
  “在家里吵得再怎么不可开交,但是妈有过一次当着叔叔的面吵这事吗?我们家离叔叔家开了门也就几十米的距离,走走就到了,妈有去过一次吗?”
  “没有。”我忍不住替储盛回答。
  的确没有。
  一次都没有。
  “对啊,为什么没有。不就是想着还要把日子过下去,继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