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林知夏环顾四周,问道:“我看见了游乐场的小商店,你们想喝什么饮料吗?”
  “我去买饮料,”江逾白提议道,“你坐在这里,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背着书包走向了商店。
  十八班的两位女生迎面跑过来,跟在他的身边,亦步亦趋,他侧目瞥了她们一眼。他对十八班的同学有点印象,但他和她们并不熟,他不太懂这两位女同学为什么要尾随他——应该不是要打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还是竞赛班的校友,不至于做出打劫的行径。
  江逾白正在猜测她们的动机,十八班的那一位女生忽然催促道:“卢薇,你快把信拿出来吧……”
  另一位女生满脸通红又含羞带怯地将一张粉红色的信封递给了江逾白。
  江逾白当着她们的面,拆开了信封,随后,他定格在了原地。他看见信上写道:十七班的江逾白,我是十八班的卢薇,交个朋友吧,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第48章 shuffle
  很明显,十八班的这位女生,想和江逾白交朋友,还想要他的手机号。
  但是,从逻辑角度上思考,这件事疑点重重。江逾白并不认识卢薇,也没和她讲过几句话,她为什么突然对他示好?
  江逾白的爸爸经常教育他,警惕那些突如其来的好意。他记起父亲的谆谆教诲,马上把这封粉红色的信纸还给了卢薇。
  他态度客气地说道:“十七班和十八班是兄弟班级。兄弟班级的同学都是朋友。我的手机号是私人号码,不方便泄露,请见谅。”
  卢薇心底发慌,耳朵都涨红了。她憋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字,那封信就像一块烫手山芋,烫得她手掌隐隐作痛。她干脆甩开胳膊,把信纸扔到地上。
  江逾白竟然还提醒她:“不要乱扔垃圾。”
  卢薇羞愤难当,仓皇离去。
  这戏剧化的一幕,刚好落入了林知夏的眼中。
  今天的太阳散发着一种温暖的光晕,团状的云朵就像雪白的驼峰,飘荡在蔚蓝色的沙漠中。林知夏仰头望着天空,脑袋里想的却是粉红色的信纸。她陷入了一种迷惘,如同旅行者陷入一望无际的沙漠。
  又过了几分钟,江逾白拎着一袋饮料回来。他买了矿泉水、橙汁和可乐。林知夏拿起一瓶矿泉水,悄悄地塞给他一张纸币。
  他的语气很不可思议:“你给我钱?”
  林知夏双手握住矿泉水瓶:“嗯嗯。”
  沈负暄坐在长椅的另一侧。他偏头看着林知夏和江逾白,无声地笑了笑,煽风点火道:“林知夏不想让你请客,你就收下她的钱吧。”
  随即,他还问:“江逾白,十八班的卢薇跟你讲了什么话?她送你的那个信封,是粉红色的吧。”
  江逾白面不改色地坐下来,坐在沈负暄和林知夏的中间。
  江逾白仔细斟酌一番,才开口说:“我和十八班的卢薇不熟,她送我一封信,很不合常理……”江逾白原封不动地转述了父亲的话:“生活往往没有规律,警惕突如其来的好意。”
  沈负暄调笑道:“你就没别的感想?”
  段启言斜立在沈负暄的面前,绷直脚背,拉伸脚筋:“沈负暄,你别往歪处想,别做班上的混子。前段时间,班上总有人乱传我和汤婷婷,差点没把我气昏。”
  沈负暄坐姿前倾,手肘抵着膝盖:“我和别人聊天,你也能扯到汤婷婷,可以啊你,段启言。”
  “干嘛?”段启言站直身体,“你想吵架?”
  沈负暄跷起二郎腿:“吵架多没意思,我们俩来打赌吧。”
  段启言升入初中之后,总共打过两个赌,那两次都输得好惨,让他的心伤到了深处。他只能在万籁俱静的深夜默默舔舐伤口,暗暗发誓这一辈子不会再跟同学打赌。
  沈负暄却怂恿他:“你没胆子吗,段启言?”
  段启言把心一横:“你要打什么赌?”
  沈负暄抬起手,指向跳楼机:“如果你玩跳楼机不尖叫,我就请你们吃午饭。”
  段启言打断道:“我要是叫出声,会怎么样?”
  “如果你输了,”沈负暄陈述着规则,“你请我们吃午饭。”
  为了一顿免费午餐,段启言背起书包,毅然决然地走向跳楼机。在他自己的想象中,他的周身笼罩着“第一战神”的金色光辉,是的,他又想起了“师范附小第一战神”的荣耀历史。
  沈负暄跟在段启言的背后:“喂,段启言,没人说过你一定要玩,赌约可以作废。”
  段启言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购买了一张跳楼机的票,闭着眼睛迈向座位。
  跳楼机果然非常刺激,他体会到了永生难忘的疯狂感觉,哪怕他被吓得魂飞天外,他愣是一声没吭,就连沈负暄都开口称赞他:“你很勇敢啊!”
  沈负暄没有食言。他把大家带到了游乐场里的一家火锅店,订了两个鸳鸯锅,还放话道:“你们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用跟我客气。”
  林知夏很少吃火锅,因为她妈妈说,火锅吃多了会上火。可是她对美食的热爱永不止息,又怎么能经受得住火锅的诱惑呢?她壮着胆子把羊肉放进麻辣红锅里,看着薄薄的肉片在香气四溢的红油中激烈翻滚,她惊叹道:“羊肉也变红了。”
  江逾白坐在她的旁边。他拌好自己碗里的蘸料,林知夏就问他:“怎么搭配这些东西?”
  对面的段启言忽然冒出一句话:“林知夏,你没吃过火锅吗?”
  “我吃过,”林知夏坚定地说,“我就是不认识那些酱。”
  江逾白迟疑一秒钟,端起她的碗,亲手为她添了一勺花生酱和牛肉酱。她顿时心花怒放:“我想要鲜美一点的味道。鲜美,清甜,回味无穷。”
  江逾白往她的碗里加了一点白糖、耗油和芝麻,搅拌均匀,再倒出一小碟。他亲自品尝了碟子里的蘸料,确保万无一失,才把她的那只碗还给她。
  “谢谢你,江逾白,”林知夏捧着碗,感动不已,“你真好。”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或许只有江逾白听见了。
  江逾白觉得他没做什么,只是帮她调了个蘸料,她竟然表现得这么高兴。她会不会因为过于珍惜这一碗蘸料而不舍得动筷子——江逾白的念头刚冒出来,林知夏就捞了一大勺的羊肉放进她的碗里。
  她坐得笔直,充满仪式感地等待羊肉凉下来。红油和酱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她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试吃,辣椒呛得她泪眼汪汪,她仍然用一种很幸福的语气说:“麻辣火锅,真好吃。”
  江逾白在她的面前摆了一罐可乐。
  她扯开拉环,如获至宝,连喝三口,轻叹道:“这才是人生该有的滋味,江逾白,你也来试试。”
  江逾白拒绝道:“不,我不吃辣椒。”
  林知夏用一双水汪汪的漂亮眼睛望着他:“为什么不吃辣椒?”
  江逾白在心里答道:因为我不想像你一样哭出来。
  但,他怎么可能讲出心里话?
  他保持沉默。
  林知夏盯着他瞧了一阵,仿佛他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他偏头看向另一边,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落到林知夏的身上。林知夏却在这时候问他:“江逾白,十八班的卢薇在信上写了什么?”
  江逾白没料到她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不过,她是十七班的班长。她关注十七班和十八班的交锋,自然也在情理之中。江逾白完整地复述一遍信上内容,林知夏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江逾白没有应声,林知夏自顾自地说:“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人想和你做朋友……”话中一顿,她的嗓音变得更轻:“江逾白,无论你将来遇到多么有趣的人,多么可爱的人……我都是你最好的朋友之一。”
  江逾白居然建议道:“你可以把‘之一’两个字去掉。”
  林知夏和他对视,更正道:“我永远是你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是的。”江逾白表示赞许。
  林知夏非常快乐。可是她心中仍有一点疑惑。她忍不住说:“永远代表一段很长的时间。我总是告诉你,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我们永远是好朋友,这其实是我的一种愿望。大多数情况下,缘分都是有期限的……”
  “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些?”江逾白把筷子搁在了碗口。
  “因为有女生给你送粉红色的信,要你的手机号码,”林知夏诚实地说,“这件事就在我的意料之外。”
  江逾白大概理解了林知夏的意思。
  林知夏认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视野的提升,江逾白的朋友会越来越多,林知夏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会被逐步削弱。
  这,怎么可能?
  林知夏在无形中拔高了江逾白的交友期待。江逾白爸爸妈妈的朋友家的孩子们,有好几个都和江逾白同龄。然而,每当江逾白想和他的同龄人交流数学心得,探讨对宇宙的思考、对个体的认知,那些同龄人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相比之下,林知夏总能飞快地领悟江逾白的深意。
  哪怕江逾白故意把一个物理现象说得非常复杂,林知夏也能追根溯源,找到起始点。
  江逾白喜欢阅读历史传记,林知夏熟知古今中外各个王朝的兴衰荣败。他抛出去的梗,她总能接住。尤其在历史课堂上,分组讨论的时候,江逾白经常和林知夏玩一些历史人物扮演的游戏。
  他们还有好几本日常生活的交流笔记。
  江逾白确认道:“你和别人不一样。”
  他引用她曾经说过的话:“你是独一无二的……林知夏。”
  林知夏眼中光彩莹然。她伸出一根手指,推动自己的碗:“我是独一无二的林知夏,是你唯一的最好的朋友,那么,江逾白,你可不可以再帮我调一碗蘸料?谢谢。”
  江逾白完全没有推辞。他接过林知夏的碗,熟练地舀起一勺花生酱,又隐隐觉得自己好像上套了。林知夏从他嘴里套出那一番话,再向他提什么要求,他都不好意思拒绝她。
  他端着碗,转过头。他所见到的林知夏,仍然是天真无邪的。
  林知夏催促道:“我的蘸料,快点。”
  江逾白一丝不苟地准备着。林知夏喜欢羊肉、年糕、墨鱼、海带卷,江逾白将那些东西从锅里捞出来,稍微沥干,放进雪白的瓷盘,晾凉之后,再递到林知夏的面前。
  江逾白在家里从来没有为别人布过菜。他照顾林知夏的方式,正是他从管家身上原封不动地学来的。他自己还没察觉,对面的段启言就嘲笑道:“哈哈哈哈,江逾白,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江逾白疑惑地问道:“我是什么身份?”
  段启言说:“豪门世家继承人。”
  段启言满脑子都是江逾白家里的豪车和司机。当他在家里看电视,看到男主角的富贵家境,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江逾白。
  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微妙。江逾白语气随意,故作淡然:“没有那么夸张。”
  沈负暄哈哈笑道:“你不好意思承认吗?江逾白,你全家都在财富榜上。你爷爷拓宽了东南亚市场,你二叔公在北美和欧洲做生意……”
  林知夏忽然加入战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沈负暄来自于书香门第,两代以内的直系亲属都是教育领域的杰出精英。他的妈妈是省立一中的校长,爸爸是大学城最年轻的教授,外婆是……”
  她还没说完,沈负暄急忙打断:“等等,林知夏,你别再讲了!”
  “好的,不讲了,”林知夏点头,“我们继续吃饭吧。”
  战火平息,同学们埋头扒饭。
  饭后,他们又结伴在游乐场里转了一圈。
  林知夏欢欢喜喜地坐了一次摩天轮。她扒住摩天轮的窗户,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还问江逾白:“你和我说过伦敦的景点‘伦敦眼’,‘伦敦眼’也是一座摩天轮。你觉得,是那个‘伦敦眼’更好玩,还是现在这个更好玩?”
  江逾白坐在她的对面,不假思索地说:“现在这个更好玩。”
  “为什么?”林知夏问他,“摩天轮应该都是一样的。”
  江逾白坐到了座位的最里侧:“不同时间和地点,人的感受会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