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第五陵就算舌头不怎么好使,眼睛应该没问题吧?
  这么想着,霍柩又看了一眼第五陵的眼睛。也没好意思问他是不是近视。
  主厨和大堂经理冷眼旁观,见霍柩拒绝了第五陵的好意,心下不免松了一口气。
  事关一品楼的名声,就算此刻有以大欺小之嫌,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只希望比赛公平,能够尽量挽回一些损失。
  小先生,请。主厨微微抬手,示意霍柩,比赛可以开始了。
  霍柩神色一正,拿起菜刀掂了掂,适应菜刀的手感和重量。
  另一厢,主厨也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块嫩豆腐。右手持刀,左手食指抵着刀背。手起刀落,下一秒,众人就听到了匀速的DuangDuang声响。一块嫩豆腐霎时间变成了一滩豆腐片。
  坐在看台下的食客们忍不住啧啧称叹。就算一品楼真的以次充好用假鱼翅糊弄食客,也无法抹杀一品楼的厨师确实技艺精湛,刀工也是炉火纯青。
  湖边公园的大爷大妈们见了这场面,越发忧心忡忡的锁紧了眉头。一脸担忧的看向霍柩。这一看,大家都愣住了。
  只见面容俊美的少年,手持菜刀全神贯注的盯着菜板上的嫩豆腐。他微微躬着身,也是用左手食指轻轻抵着菜刀的刀背,右手手腕轻轻抖动,菜刀上下起伏,动作快的几乎能形成残影。
  一品楼的主厨刚刚切完片,霍柩这边也眨眼将切好片的豆腐用菜刀扶倒向另一边,继续切丝。仿佛适应了这把菜刀的重量和手感一般,霍柩切丝的速度竟然比切片还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霍柩已经切好了豆腐丝。并且把豆腐丝放到清水中,拿筷子轻抖着散开。
  霎时间,一团雪白的豆腐丝便如同在水中绽放的菊花一般,荡漾着氤氲出纤细柔美的纤纤细丝。那场景美的就如同一幅画卷。
  为了公平起见,少年与一品楼的主厨是在裁判的示意下同时动作。如今霍柩已经在清水里润开了豆腐丝,正准备给蘑菇,冬笋,黑木耳,鸡胸脯,火腿和青菜切丝。一品楼主厨却将将切完了豆腐丝,正准备放入清水中散开。
  快慢之间形成的强烈落差感让在场的食客倒吸了一口凉气。虽说比拼刀工,看的不是速度而是谁的手更稳,切出来的丝更细。但霍柩小小年纪却比拥有二十多年经验的一品楼主厨更快。个中意味也足以叫人深思。
  不可能!他动作怎么会这么快!足足比一品楼的大厨快了好几秒。一众人抓耳挠腮苦思冥想。
  是浇水!他切豆腐丝的时候没给豆腐浇水。有人恍然大悟般喊道。
  众所周知,因为水豆腐质地细嫩柔软。如果切出来的丝太细,很容易黏连中断。所以为了防止豆腐丝断裂,很多厨师在切丝的时候都会一边切丝一边往豆腐丝上浇水。
  可是霍柩却因为切丝的动作太快了。柔软的豆腐丝根本来不及黏连在一起,就被霍柩扔到了清水中化开。
  正是因为这不必洒水的动作,让他足足比一品楼大厨快出了好几秒钟。
  第五陵坐在裁判席上,一脸新奇的看着霍柩的动作。
  这个时候,湖边公园的大爷大妈中间忽然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喊:呀!你们快看,小霍切的豆腐丝是不是比那个大厨切的丝儿细?
  众人闻言,定睛细看。这一看,果然看出了不同。
  原来一品楼主厨也将切好的豆腐丝放入清水中散开。这一散不要紧,却让众人看出了差距。只见闫师傅切好的豆腐丝也极细,大概有头发丝那么细。在清水中氤氲出一颗菊花,极为清丽秀雅。
  但是霍柩切出来的豆腐丝却比一品楼主厨切的更为纤细一点。如果勉强形容的话,大概就是一个头发丝,一个猫毛的区别。
  这么对比一下,整个一品楼大堂顿时陷入一片哗然。
  竟然是真的!
  这个小孩儿的刀工竟然比闫师傅厉害!
  不可能吧!这小孩儿才多大!看起来还没我孙子大呢!
  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很多一品楼的常客自负老饕,别说是本城,就算是国内的有名有姓的大厨他们也都有所耳闻。霍柩小小年纪,不仅刀工精湛,舌头还这么灵,肯定是哪个厨艺世家花大力气精心培养的。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姓霍?国内有哪位大厨姓霍?
  鲁菜有位大师姓霍,可是霍大师今年六十六岁高龄,没听说过家里有这个年纪的后辈。再说以霍大师那性格,平时烧个菜都要发朋友圈的主儿,要是真收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徒弟,早就出来炫耀了。
  在场食客议论纷纷。
  湖边公园的大爷大妈们听了一耳朵也没听明白,忍不住交头接耳:他们在说什么?
  好像是国内很有名气的一个姓霍的厨师。你听说过吗
  没听过。姓霍的名人我就认识一个。霍元甲。
  那我比你强,我还认识一个霍东阁!
  一品楼的主厨闻言,朝霍柩的灶台上看了一眼,又收回眼神。
  霍柩这边,已经动作飞快的将冬笋,蘑菇,黑木耳,鸡胸脯肉,火腿和青菜切成丝,并且把切好的冬笋丝,黑木耳丝和蘑菇丝用水焯好了。然后往锅里倒入清鸡汤。大火烧开后,再依次加入冬笋丝,黑木耳丝,蘑菇丝,鸡丝和火腿丝,然后转小火,加入少许食盐调味。等到调好味后,再勾上一层薄薄的芡,撒入豆腐丝。
  这勾芡也是一个技术活儿。芡勾的太厚不行,勾的太厚柔软纤细的豆腐丝会抓在一起散不开。可如果芡勾的太薄了,就失去了汤头润滑的口感。出锅后汤色也不够莹润澄澈。所以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这就是淮扬菜讲究的火候。
  到了这一步的时候,霍柩还不忘看向一品楼主厨,欠儿欠儿的说道:到了你最拿手的流程了。
  他刚刚吃的那一碗假鱼翅就是通过老汤勾芡以假乱真。霍柩这句话分明是在讽刺一品楼主厨。本就落后一步的闫师傅闻言,忍不住苦笑。
  真够记仇的。
  坐在评委席上的第五陵依旧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眉眼间却飞快闪过了一丝畅快。一品楼的厨师自负厨艺精湛,拿假鱼翅糊弄客人。第五陵身为食客,自然跟霍柩同仇敌忾。看向闫师傅的目光也越发冷漠不满。
  看来这一品楼的心思都放在以次充好糊弄顾客上面,连厨艺精湛这个唯一的优点都快保不住了。
  勾好了芡,就要用勺背在汤面上顺时针旋转。动作要轻,速度要快,力道要柔和。将豆腐丝,冬笋丝,黑木耳丝,鸡肉丝,火腿丝和蘑菇丝在加了芡的清鸡汤中一点点润开。文思豆腐那特有的鲜香清润的味道就会随着热气氤氲出来。仿佛烟花三月里,斜风细细的春雨,伴随着满城杨柳,不声不响的浸润着食客的五脏六腑。
  所以这道菜的最后,再加入青菜丝提色。然后用勺背继续顺时针旋转,将这斜风细雨的一幅画卷一点点晕染开,直到汤头清亮明润的仿佛包了浆的玉液琼汁。
  如果不喜欢顺时针旋转,其实逆时针旋转也行。只是老爷子做菜的时候更喜欢顺时针旋转。他说顺时针意味着顺遂平安,吉祥如意。似乎这样就有好兆头。等菜一出锅,热气腾腾的文思豆腐便连同着厨师的满满祝福端上了桌。
  可惜老爷子做了一辈子的菜,力求与人为善。到老了却未能平安顺遂,反倒被小人气的吐血而亡,死不瞑目。
  霍柩呼吸微微一顿,明显有些心不静。做淮扬菜最忌讳的就是心不静。上辈子他们家老爷子也常常数落霍柩静不下心来,所以做不了精细菜。还逼着他天天早上打太极。说练太极可以养心静气,对做菜有帮助。
  霍柩跟着老爷子打了几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脾气一丁点没长进。倒是手稳了不少。切菜颠勺会用手腕着力了。
  心里头念着上辈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一碗文思豆腐终于做好了。
  霍柩将文思豆腐倒进蓝白色的青花瓷碗里。汤色莹润澄澈,仿佛打了一层薄薄的柔光。豆腐丝,冬笋丝,蘑菇丝,黑木耳丝,鸡肉丝,火腿丝和青菜丝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色泽淡雅却秀丽活泼的山水画,意境秀雅色彩清丽。当真有一番菜中山水的意味在里头。
  那边闫师傅也做好了菜出锅了。两碗文思豆腐摆在第五陵面前。还剩下不少汤,霍柩和闫师傅索性又倒出几碗来,分给在旁围观的其他食客们。
  第13章 不接受
  第五陵低头凝视着面前两碗文思豆腐。
  左边这碗是霍柩做的。汤头明显更加莹润有光泽,豆腐丝和其他配菜切成的丝也更为纤细,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中,如一捧斜风细雨柳色新的画卷,收拢在这一碗白瓷青花的汤碗里,颇有一种山色空蒙的意境。
  对比之下,右边这碗文思豆腐,不仅豆腐丝和配菜切的比较粗,就连汤头也没那么明亮润泽,看上去略显平平无奇_
  光从卖相上看,明显是霍小友这边赢了啊!身后也有老饕级别的常客头头是道的点评道:首先看刀工。霍小友的刀工绝对没的说。肉眼可见他切的丝要比闫师傅切的丝更细。再来就是勾芡这一关,霍小友的芡色勾的不仅薄而且均匀。所以就更显得这汤色明亮。豆腐丝和其他配菜的色泽也越发明润,乍一看上去就跟一块包了浆的玉石似的,隐隐约约有莹润的柔光在流动。这色泽看上去就会更加的饱满。
  再来就是火候。
  文思豆腐这道菜所需要的主菜和配菜,在选用食材方面相对来说简单淳朴,用不上什么山珍海味。做法上也没有太繁琐的地方。值得称道的一是刀工二是吊汤。吊汤用的汤头需要三年以上的老母鸡炖出来的清鸡汤。全程需要大火炖煮然后小火调味,最后勾芡收汁。看似简单,其实非常考校厨师对于火候的把控。
  霍柩在这一点上做的就非常好。无论是撒盐还是收汁,时机都恰到好处。又因为豆腐丝和其他配菜都切的更为纤细的缘故,在最大限度的保留食材原始的味道和口感的同时,更能吸收清鸡汤的鲜美。
  只需喝上一口,豆腐的软嫩醇滑,香菇的柔软丝滑,冬笋的鲜香爽滑,火腿鸡丝的咸鲜嫩滑,黑木耳的清爽脆滑和青菜丝的清鲜嫩滑都被清润鲜美的汤头包裹着,在口腔中激发出丰富的层次感。每一种食材的味道都极为鲜明,却又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一起,勾勒出汤头整体的咸鲜醇嫩。
  极鲜,极香,极嫩,极滑,仿佛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泓温润柔和暖滑清隽的温泉汤里面,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心绪都分外平和。
  好喝!比起老饕们色香味全的专业点评,湖边公园大爷大妈们的赞美显然更加朴素直白:真是太好喝了。我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鲜灵的豆腐汤。这也太鲜了吧!
  老大爷一边说话,一边遗憾的砸吧砸吧嘴:就是太少。喝两口就没了。
  一众食客们也跟着长叹一声,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霍柩做的文思豆腐确实令人惊艳。相比之下,一品楼主厨闫师傅做出来的文思豆腐就显得中规中矩。也可能是他们品尝的次数多了,并没有任何惊艳的感觉。甚至连以往每次吃完饭时的期待感,都有点消失殆尽了。
  不管怎么说,一品楼用假食材以次充好糊弄顾客这件事情,还是在众多食客们的心中留下了一点阴影和嫌隙。谁都不希望自己对菜品交口称赞的背后,是一品楼的厨师利用高超的厨艺将劣质的食材包装给他们。这不仅是对美食的亵渎,也是对他们这些食客心意的践踏。
  他们慕名而来,得到的却是店家丧良心的敷衍和愚弄。就因为他们吃不出食材原本的口感和质地,就活该当冤大头吗?
  眼见一众食客们十分默契的将票数投给了霍柩,一品楼主厨的脸上闪过几丝落寞羞愧。其他工作人员也都面面相觑,觉得很没面子。
  一众食客们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不免有些唏嘘感叹。
  可惜了怎么好的一块招牌有人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沉默良久,闫师傅主动开口:愿赌服输。您想怎么处置一品楼,悉听尊便。
  听到这话,大堂经理最先急了:那怎么能行?万一他让一品楼闭店关门呢?我说闫师傅,你只是一品楼的主厨,不是一品楼的主人,你没资格答应这种要求。
  大堂经理的话犹如一滴冷水进了热油锅,一众食客们因为唏嘘而略显低落的情绪再次被激怒:哪有这样的?比拼厨艺之前说好的技不如人愿赌服输。现在输了又不肯认。拿主厨不是主家说事儿,难道还要让霍小友再去跟你们家老爷子比拼一场吗?
  既然不想遵守赌约,为什么要答应比拼厨艺?
  怕不是想着赢了就遵守赌约,输了就赖账吧?
  能想出来用假鱼翅糊弄顾客,被顾客拆穿了还反咬一口的人,会想出这么无赖的招数也不奇怪。
  坐在裁判席上的第五陵面色更加冰冷。
  眼见周围众食客群情激愤,大堂经理也慌了。举着双手辩解道:我没说不认。可是我们也得看看这个姓霍的提出什么要求吧?如果他真的提出让一品楼闭店这种无理的要求,难道我们也要认?
  大堂经理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众多食客更加愤怒了:那你们在比试之前,为什么不说明白?现在比完了又这个不行那个不愿的。你们简直把我们当猴耍。
  亏得他们还在一品楼大堂耐心等了这么久,还想着要给这次比试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人家霍小友还在比试前拒绝了裁判提出的拉偏架的提议。堂堂正正的要靠技艺服人。真是比这个出尔反尔的一品楼高尚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说霍小友,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你们家是要在本地开新酒楼吗?什么时候开张营业,你告诉我一声,我肯定过去捧场!
  对!我们大家都去新酒楼捧场。再也不来这个一品楼了。
  我呸!什么出尔反尔以大欺小的烂人。我们大家都不来,回头再跟亲朋好友好好宣传宣传,让他们一品楼直接倒闭!
  大堂经理没想到自己一番话竟然激起了食客们的逆反心理。这回是真的着急了:我求求大家,给我们一次机会。咱们别着急,慢慢商量着来。
  真要是任由这帮老食客们回去大肆宣扬,他们一品楼可真的要关门大吉了。到时候老爷子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一品楼主厨早就料到了这一幕。见状长叹一声,再次站了出来:他说的不算。我才是一品楼的主厨。还是那句话,愿赌服输。我既然技不如人比输了,自然会履行承诺。至于这件事该怎么跟老爷子交代,回头我自己去老爷子面前负荆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