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凭什么看不起这个名字?”晏还暖满不在乎地笑,慢悠悠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间万物,又何尝不是白云苍狗匆匆过客。便是如今,也还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狗屁!听不懂!”白泽木着脸道: “少显摆你读过几年书啊,这么能耐当年怎么不见你考状元当附马去,还来修什么道。来,换一个。”
  晏还暖也不在乎他说什么,话里有话不软不硬地回了几句,到底还是没有坚持可惜它晏小狗,反正他就取这么个名搁这儿,爱叫不叫。
  小天狗可怜兮兮,指望不上这黑心掌门,只好掉头眼巴巴地看着白泽。
  白泽想了想。
  那株丹珠草长在一涧溪水边上,小天狗天真烂漫,山花野地里蹦蹦跳跳,踏着河底卵石趟过淙淙流水渡溪而来,不知天高地厚地一口吃了去,将要给自己惹来一场将来祸福难料的妖生际遇。
  而现在他自己尤自懵懵懂懂,一双圆眼睛清澈明亮生意勃勃,才脱离了被扒皮的凶险,他似乎搁爪就把这事忘在一边了,此时最大的担心,也不过是能不能有个听上去堂堂正正,不那么倒霉龌龊的名字。
  总而言之,他用无忧无虑把缺心少肺演绎得活灵活现,那心眼简直宽到要没边了。
  “跟着代掌门姓晏倒是不必改的。”白泽沉吟道:“就叫你晏旷吧。小名还叫小狗。”
  至于那小猞猁精,它倒是本来就有名字,听上去还挺高端大气,叫做玄泸。晏还暖没再大作妖,看他黑的像块炭头,随口给了个墨砚的道号,字小黑。这待遇相比晏小狗,要算是晏代掌门偏心眼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玄宗里多年没收过门徒。这一收收俩,真是可喜可贺。虽然俩都不是人,将来是否能光耀门楣还不好说,不过一叶而知秋,足可见这玄宗光景何等惶惶,收弟收得何等的说随意洒脱。
  晏还暖这代掌门兼师父当得十分撒手,当天收完俩徒弟,除了钦点了两名新弟子名字,交代一句日后好好修炼之外,什么见面礼收徒礼一星半点表示也没有,倒把长辈的架子端得十足十,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什么叫慈爱,也不见外地摆手,立马就把这两便宜弟子当现成的活驴使唤,吩咐道:“行吧。徒儿们,先把外院里白泽带回来的东西搬到柴房去,自己去收拾个屋子,要不然晚上没地方住。两个一起去吧,不要打架。”
  新鲜出炉的俩‘徒儿们’面面相觑,那边便宜掌门师父轻咳了一声,慢悠悠地拿眼瞥了过来:“嗯?”
  两只小妖小怪到底不敢不从。只得一前一后地结伴出了院门,找到那院墙边的麻袋,依言搬走,那口袋里又重又沉,将白泽也一路压成了条狗,里头也不知装的是什么活物,还会挣扎扭动十分不便。得亏‘徒儿们’都不是凡人,妖物天生力大,这才连拉带扯地完成了任务。
  晏旷还好奇得很,本想住袋子上戳个洞,偷偷瞄一眼里面是什么来着,怕猞猁精去告状才做罢。
  小天狗稀里糊涂,就此捞了个名字在玄宗里安了家,除了多出个不怎么爱护弟子的不着调师父,还额外附赠了一个看他百般不顺眼的师兄。
  他对于自己一不小心化了人形的事颇为懊恼,突然离了熟悉的山山水——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再宽的心肝也得有点背井离乡的惶惑,从四爪着地要改为两脚行走,总觉得直不起腰杆,歪来扭去的极为别扭,衣服鞋袜都穿不太习惯,还要时时提防着狗尾巴不能露出来,其中辛苦一言难尽。
  然而这些难处还不能随便吐露,一旦他露出缅怀过去狗身的意思,每一次他那和九华丹珠失之交臂、至今还是兽形的猞猁师兄都要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凶残之极地把他痛捶一顿。猞猁精玄泸心狠手辣,满腔愤懑化无穷力量,真动起爪再来两个小天狗也根本打不过,三不五时就要被挠个满脸菊花残,日子苦巴巴的简直没法过。
  得亏小天狗天赋异禀活力惊人,不出两日伤便好了,这才没有破了相。
  不过虽然一开始有着诸多的烦恼,但日子挨着挨着,小天狗还是很快觉察出做人的趣味与好处,一天天地欢实起来。
  白泽在他身上施了个巩固境界的小术法,使他能够长久地维持人形不至于露了马脚,方便使唤他做些扫地洗衣、给药圃捉虫浇水摘果了物等杂务,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常常把晏旷支使得滴溜转,恨不得显了原形,好歹能多出两条腿来用。
  尽管鸡零狗碎的事情不少,但是剩下的时间他可以满山遍野地乱跑,白泽并不拘着他。山里有门派设下的禁制,没有大型的虎豹豺狼一类,有的都是些山鹿野兔之类,遇上了也很温驯,不会欺负他,而且个个长得十分肥美细嫩。
  晏旷每天除了做点杂务就能玩耍,山中的山鸡野兔任由他想扑就扑,回去了现成就有饭有肉吃,每天柔软暖和的床铺上睡觉,比从前餐风露宿找不到食吃还会被别的野兽欺压好多了。
  白泽第一次带他去山下的小集市,虽然只是农人的散集,简陋杂乱也没有什么出格的稀奇玩意,但在没什么见识的小天狗眼里已经是从没见过的热闹和稀罕,瞅着什么都有趣。等看到街边摆摊的各种吃食时,他的脚顿时在地上走不动道了,粘在肉包煎饼桂花糖上撒不开的眼睛险些掉出两眼珠子,嗅着烤红薯的香味流滔滔不绝的哈喇子,简直能把他脚下站立的三尺地面洗上一遍,把何谓丢人现眼演绎得哪叫一个淋漓尽致。
  他喜欢这热热闹闹的人间,喜欢这热热闹闹的声音和混杂的香气,恨不得就此在这大路中央生根发芽,长叶开花。
  后来白泽往他爪子里塞了包花生糖,又一路无可奈何地拎着他走了。要不然晏小狗本就使不太利索的两条人形狗腿简直不是自己的,一路顺拐成了麻花,完全不知道怎么走道。
  白泽带他把周围集市村镇草草转了一遍熟悉地盘,顺带着把脸也丢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