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然赴死
  “你早知道我会杀你?”宋灵儿淡淡问道, 身旁的女护卫已经将三人围了起来。
  刘僖姊非常平静,上前一步道:“藏兵谷内, 你顾忌有人会对孟玊不利,所以你不动手,答应帮我们逃出来。但是如今已经到了你的地盘,你可以保证孟玊的安全了, 自然也就容不下我了。”
  “那你还跟我出来?”宋灵儿反问。
  “我若是不跟你出来, 结果只能是死在藏兵谷内。我跟着你出来,最起码还能多活一段时间,不是吗?”
  “只可惜,也只是多活一段时间而已, 并不是不用死。”宋灵儿咳嗽两声,脸上浮现狠厉神色,杀意聚敛。
  鲜丹以为逃出了生天, 不想最后还是要折在宋灵儿手中。开什么玩笑, 他可不想死。大丈夫能屈能伸, 死了可什么都没有了。这个道理, 他一向是再明白不过的。于是他主动讨好开口, 道:“宋当家, 你要杀自己情敌这情有可原。但我是个大夫, 能救你的命。你找了我这么长时间,该不会就是为了我这一条贱命吧。”
  宋灵儿听他如此厚颜无耻的说法, 只是冷笑一声, 道:“方才你拿银针威胁我的时候, 可想过自己是个大夫?”
  “这……我不是也没下手么,只是封了你的穴道而已。”鲜丹有些站不住理儿,但仍旧强撑。
  “我这身体能活几日我心中明白,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我早已经放弃了。这么些年我四处派人找你,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一位对我极为重要的人。”宋灵儿的语气突然沉重,悄无声息的看了眼孟玊。似她这样的冰山美人,说话难得带有感情。只可惜,她的眼神极快,除了被看的人,旁人都没有察觉。
  孟玊感受到这一缕关切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反应。
  “宋当家那位朋友的病可是好了?”鲜丹不死心,还想继续证明自己有价值。
  “并没有好,他依旧病的很重。”宋灵儿说话时眼睛垂下,有些失望和落寞,继续道:“但我突然发现,他其实并不需要我的关心。因为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自己找到你。但是他没有。直至今日我才知道,我竟从未了解过他。”
  “随时都可以找到我?”鲜丹有些吃惊,但好似突然想到什么,眼底划过一道亮光,再道:“看来宋当家这位朋友是不想治好自己的病,或者是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世人都道医术无双的大夫可以令人起死回生,但若是遇到了不听话的病人,再怎么出神入化的医术也是不行的。”
  宋灵儿抬首,冰冷的目光落在刘僖姊身上,道:“鲜丹我可以考虑留他一命,毕竟他拐带了何家的小姐,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但是你,必须死。”
  刘僖姊轻笑勾了勾嘴角,道:“我可以死,但是冯家矿场的牢房里还关着岑越和孟金缨,这两个人你得救出来。”
  孟金缨是孟玊的侄女儿,宋灵儿既然倾慕孟玊,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可岑越就不同了。他跟宋灵儿有前仇,又是岑怀的弟弟,宋灵儿不会容下他的。
  果然,宋灵儿答应救出孟金缨,但是岑越她不杀他就算是仁慈了,怎会救人。但刘僖姊早已准备好了理由,一个让宋灵儿无法拒绝的理由。
  “你也许不知,长公主这么多年一直不提与姑胥孟家的婚事,不仅仅是因为一旦与孟玊成亲,就无法再插手政局。更是因为长公主多年来一直心属左相岑怀,且为了岑怀不惜多次顶撞先皇。岑越是岑怀的弟弟,你救出岑越将他拿捏在手中,自然就抓住了长公主的软肋。届时长公主来了上安郡,你手里也算是多一个筹码。”
  宋灵儿对这些话将信将疑,怀疑是刘僖姊为了救岑越故意编造出来的。但是长公主对岑怀的看重确实是坊间皆传的事情。万一是真的,那她确实是多了一个筹码。
  “好,我答应你。”
  宋灵儿终是为她所诱,答应救出岑越。刘僖姊知道宋灵儿为了利益应当不会食言,便也是安心了。方才提到岑怀,她发现自己如今竟然能够轻而易举的就说出那些曾经深藏在心底的事情。沧海桑田,自从牛文寨地牢里她看破执念后,一切有关岑怀的事情就在她脑中慢慢淡化。直至今日,她甚至可以揭开伤疤,去利用曾经的执念。听着有些可笑,但这才是她,是刘僖姊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宋当家要杀人还是走远一些吧,不要让孟公子看到宋当家手染鲜血的模样。”
  刘僖姊说完这句话后看了眼孟玊,眼中毫无波澜,一如方才在大帐内怀疑他那般,冷漠无情,如同冻了数万年的冰棱。但这份冷漠之下,似乎还有别的情绪在暗暗涌动,像是无奈,又像是失落。
  孟玊触及这样的眼神,蹙起眉头,道:“你方才是故意的?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看着你去死?”
  刘僖姊听到这样的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以为在写话本吗?我这时候是不是要说‘孟玊,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从未对你坦白过自己的身份,也从未信任过你。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我之间从来都没有走到我故意撕破关系护你周全的这一步,因为我们本就没什么关系。’”她说完,笑了笑,讥诮再道:“孟玊,不要再做戏了,我真的看够了你的虚伪。
  她的眼角有失望慢慢溃散,她觉得孟玊的反应是正常的,而她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但她心底又明白,她对他抱有怎样的感情,而他对她又抱有怎样的感情。
  “我救过你数次,我不信。”孟玊激动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语气有些强硬。
  刘僖姊低头笑笑,无意再与他纠缠,她当真是演不过他的。她举起镣铐对宋灵儿道:“麻烦宋大当家了。”
  宋灵儿对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个女护卫从头上拔出一道极细的银簪,将镣铐打开。她们这些人从前是劫匪,做这些事情自然是得心应手的。
  打开镣铐的时候刘僖姊顺势将胳膊从孟玊的手里抽出来,对方也没有用尽全力的去挽留她。终于可以与他分开了,她应该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失落,有些空荡荡的感觉。其实孟玊说的没错,这一路走来,不论各自抱有什么样的目的,他确实帮她不少,也救过她数次。
  “你确实救过我,但这又能怎样?不是所有的英雄救美都要有个以身相许的结果,也不是所有的困难重重都要有个患难真情的套路。正如我们两个人,也经历过惊心动魄,也尝过彼此扶持,可最后还是没有换来可以低头的理由。说到底,我们是一类人,虚伪又自私,只是我现在不想演了而已。”
  他们相处这么长时间,这是她第一次以刘僖姊的心境与他说话,也注定是最后一次了。这场戏,她打算退了。从今往后,再没有相逢的可能。
  孟玊眼看着刘僖姊走远,紧紧盯着她的背影,有些失神落寞,眼中划过一丝惘然。突然,他往前跑了几步,冲着那背影大声吼道:“我不在乎你是谁!”
  刘僖姊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她可以想象到孟玊说这句话时的样子,他的神色一定很慌神,很着急,可眼底深处是一片澄明。她刘僖姊旁的本事没有,看人一向是不错的,否则也学不来收拢人心的好本事。但即便是知道,她的心中也还是会有起伏和不甘。他当真不在乎她是谁吗?不论是何喜还是苏珮?还是说他早就猜到她是谁了,只是一直不肯戳穿她的伪装罢了。就像是在看台上的戏子表演,知道是假的,知道是演的,只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台下的人看着台上的人,彼此相安无事。
  孟玊,我到底是谁,这个答案你永远都不要知道了。
  宋灵儿站在她的身旁,听到这句话后心底一片酸楚。比之刘僖姊,她似乎更加没有勇气回头去看。此刻,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女人必须死,就算是自己日后会为此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她也在所不惜。她的公子,不能有任何的软肋。
  刘僖姊最终还是被带走了,只留孟玊和鲜丹在原地被一群女护卫看守着。鲜丹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却眼看孟玊和刘僖姊被生生分开。这一幕在他眼里似曾相识,触动了记忆里的某一根弦。半年前,他与何喜也闹过这么一出,当时那个女子同他说“鲜丹,你生性凉薄,却偏爱装出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欺骗了别人,别人总会伤心,总会心疼的。”他当时笑了笑,问“那你疼吗?”女子十分认真的回他“我疼,我心疼你。”如今回想起来,那个女子当时是怀着怎样决绝的心情来妄图救赎他呢?他总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十足的恶人,辜负了一个女子最纯真的感情。但事实呢?他不仅辜负了这个女子,他更辜负了自己。
  “她或许真的无情,你不必伤心。”
  他上前安慰孟玊,觉得如此说法或许能冲淡些悲哀的情绪。尽管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若是真的无情,又怎会决然赴死。
  哪知孟玊的神色竟然十分平静,低头自嘲一笑,故作云淡风轻道:“我与她之间……原本就没什么的,又是哪里来的伤心。”